59

第五十九章

無垠黑暗， 堕落深淵。

紅色的巨龍趴在金幣上打盹， 它的鱗片發出點點微光， 每一片鱗片上都镌刻着古老神秘的自然紋理， 沾染着細碎的金色粉末，巨龍粗壯的大尾巴掃來掃去，濺起嘩啦啦的金幣雨。

一只橘紅色的小肥鳥從洞口飛了進來，珍珠似的黑眼睛靈動的鎖定了沉睡在黑暗中的巨龍，它撲閃着翅膀，盤旋而下，停在巨龍的角上，唱起了歌。

巨龍耳朵動了動， 良久，它噴出深沉的鼻息， 眼睑微擡，露出了冰冷的黃金龍瞳，它仰起頭， 發出讓人靈魂顫栗的痛苦咆哮。

“黑龍赫爾曼！”

小鳥啁啾一聲， 炸毛，被氣浪掀飛。

巨龍的鼻息沉重， 悲傷， 它舔了舔尚未愈合的骨翼， 黃金龍瞳仇恨而痛苦， 它身上的金幣好像水珠一樣迸濺， 巨龍拍打着翅膀， 飛入黑暗的虛空。

一邊的公爵剛剛經歷了被非人類綁架的危機，卻依然悠然的牽着美麗女伴，在風景優美的海岸線步行。

海風徐徐，盛夏的陽光燥熱中夾帶着令人頭暈目眩的戀愛氛圍，穿着黑色禮服，頭戴高禮帽的公爵慢慢濕透了後背。

不管風俗對待淑女如何寬松，紳士的做派在着裝上依然十分嚴謹，來來往往的服務人員殷勤的伺候着貴族，但沒有人擅自向前打擾。

一是這位公爵刻薄寡言的名聲太響亮，二是那位女伴過于迷人的風姿。

她帶着一頂草色大蓋帽，輕薄貼身的柔軟長裙勒出窄窄的腰線，打着卷兒的棕發，黑眼，眉眼深邃優美，美中不足的是身材過于平板，不夠豐腴飽滿。

公爵的目光小鳥一樣飛飛停停，不經意掃過他的鼻尖。

他麥色的皮膚泅出點汗，兩頰的皮膚曬得發紅，嘴巴微微張着，露出一點白色的牙齒。

“公爵大人，到目前為止，這個世界太讓我驚訝了。”

他發出一聲喟嘆，公爵移開目光，錯開了他的視線，随即遲鈍的思考起來，奧斯丁握了握手杖，低聲回應：“你應該相信見到的一切，無須懷疑，神創造了這個世界，創造了不同的種族和迥異的文化，也必定制定了其秩序與規則，不會有無法扼制的力量，也不會有一成不變的規則。”

安迪笑了笑：“也不會有一成不變的人。”

奧斯丁默了默，忽然停住了腳步，翠綠色的眼睛凝視着安迪：“你要離開嗎？”

安迪低垂目光，忽然有片刻覺得難以開口，但話語還是像流水一樣傾瀉，不留餘地：“奧斯丁，我應當感謝你，這段時間承蒙你的照顧，但我想或許現在的生活并不适合我，我是個自私的人，太麻煩的事我不想去做，我只想去找安妮，我會找到她的，我很肯定，你會是很厲害的貴族，這我也很肯定，我們是朋友，以後也會再見面的。”

他說的又輕又快，沒有一點悲傷或者惋惜，黑色的眼睛凝聚着光芒，坦蕩直白得讓人措不及防。

公爵明顯被這番話吓到了，整整三秒，他的臉上呈現出某種呆滞空白的狀态。

安迪氣定神閑，擡了擡帽子，昂着腦袋，一點也不心虛。

這個決定經過他這幾天的深思熟慮，西彌斯錯綜複雜的環境，不适合他再呆下去，巨龍，魔法，貴族，跳脫在平民世界之外的東西，他感到危險。

公爵沉默得像雕塑，冰冷蒼白的臉頰細微的抖動，過了好一會，安迪才看到他臉上露出的一點笑容。

轉瞬即逝，平靜得不像他，但事實上安迪也不知道現在的公爵到底是什麽性格，奧斯丁穩重鎮定，沉默寡言，具備一切優秀的貴族品質，記憶裏驕傲惱人的小貴族變得成熟可靠。

奧斯丁避開了安迪的目光，輕輕嗯了一聲。

耳邊是他輕快的話語：“我們有機會會再見的，真是，我以為你遲早會忍不住叫我的名字，沒想到最後是我先說，哈，這可真是……”

你不能走。

公爵抖了抖嘴唇，外表冷靜，可事實上他腦袋裏亂成一團。

這狀态真糟糕，如果在往常，奧斯丁會讓自己泡個冷水澡冷靜冷靜，這是不理智的，而任何不理智的東西都是殘次品，包括他自己。

“我們算朋友吧，奧斯丁。”

他看着奧斯丁，但奧斯丁的綠色眼睛卻顯然不在思考，他出神的看着安迪顫動的睫毛，玫紅色的嘴唇。

沒有人教他如何去愛一個人，他知道怎麽兵不血刃的颠覆邪惡陰謀，知道怎麽攻擊一個身經百戰的将士，知道怎麽用語言讓人渾身不适，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安迪。

或許他應該像個專/制強勢的君主，或者像個口燦蓮花的詩人，又或者像個為情所困的浪子，他應該表達和剖白，無所顧忌的傾訴自己的感情。

但奧斯丁誰也不是，他既沒有伶牙俐齒，也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失敗，甚至還背負着随時可能到來的死亡，所以他只能呆呆的看着安迪棕色的卷發，确認他沒有一絲留戀，然後狠狠掐斷自己的妄想。

三年前的一切督促他一刻不停的學習，後來它變成了腦子裏的一根線，狠狠地敲打他，指導他生活中的一切，即使一開始奧斯丁學的并不好，

他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要冷靜，要理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籌碼來交換，只要拿到了話語權，就是牌桌上永遠的贏家。

他從前不以為然，而後三年年來順理成章，但安迪卻不一樣，他不是可以被強迫和交換的籌碼，也不是可以背任意計算剝奪的物品。

他只可以挽留，奧斯丁知道如果那樣他會留下的，安迪就是這麽好，他知道，可他始終沒辦法張口。

安迪等了好一會，在以為公爵會站成一座石化雕塑的時候，固執沉默的男人開口道：“今晚紅龍亨巴要降臨西彌斯，你不想見他嗎？”

安迪一臉冷漠：“不想。”

公爵：“他要和另一條龍搏鬥，你不想看嗎？”

安迪：“……你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