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二惡(8)

車停在了一處空地,現在這裏沒什麽人了,幾乎荒廢,車子随便停哪裏都行,我和陸橋下車後就往我家走,我從大壩上走過去,早些年文件下來了,說是這塊失修,但後來也不了了之,這裏只有幾乎走不了的老人家,他們在這裏種種地,自給自足,兒女一年回來一趟,或者幹脆不回來了。

“你以前就住在這裏?”陸橋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哪裏對他而言都是新鮮感,他問:“那你以前上學在哪裏?”

“步行十五分鐘,有個小學,之前有過愛心捐款,建造起來的。”我想了想,十分中肯地告訴他:“應該算是鎮裏最好的建築。”

我記得小時候用的桌子是木頭的,不是這塊壞了,就是那塊破了個洞,桌子不斷地晃悠,椅子也是缺胳膊斷腿,經常坐到一半就散架了,這裏只有小學,如果想要上初中,就要做鎮子裏的大巴車去市裏。

“我只在電視裏看過到這樣的地方。”陸橋伸手摸了摸欄杆,很久沒人來了,這裏凝結了一大塊的灰塵,他嗆咳了好幾聲,然後後退了兩步,看着這個大鐵門問道:“這個有鑰匙嗎?”

“沒有。”這麽多年了,我怎麽可能還有鑰匙,而且以前我也不用鑰匙。

“那你怎麽進去?”陸橋有些疑惑,他四處看看,也沒有能進去的路,我笑了一下,然後熟練地一腳踩在了旁邊的石頭上,順勢跳了一下,伸手勾住了圍牆,然後猛地一個翻身,從鐵門上跳了下去。

和翻牆差不多的難度,甚至更簡單一點。

陸橋用我的方法也爬了過來,不過他沒幹過這樣的事情,顯然心虛,中途問了我好幾次:“這個是你家吧?你沒認錯吧?”

“沒。”我招了招手,準備自己往前走了,卻不想外面傳來了其他腳步聲,我立刻驚覺不好,果然門外傳來了聲音,一聲粗嗓喊道:“誰!誰啊!怎麽偷東西!”

陸橋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剛要解釋,手一松就從門上猛地一頭栽了下來,我立刻撲過去把他一把抱住,兩人在地上滾了一下,緩解了一些沖力,除了蹭破了一點皮,倒也沒受傷。

我摸了一下他的肋骨和手臂,腿骨,見他沒事這才放心了一點。

“王伯!是我!我,左齊,我帶朋友回來。”我趴在鐵門上喊了一聲,王伯年紀大了,湊近了才看清我,立刻笑了起來:“小齊啊,怎麽回來了?回來的正好,我剛剛從菜園裏摘了菜,等會到王伯伯家裏去吃飯,知道了嗎?”

“嗯嗯,好。”我應了兩聲,老人家這才拄着拐杖走了。

“左齊。”陸橋也不管地上髒不髒了,他坐在臺階上,擺了擺手:“我跟你說,我要是摔殘了,你真得照顧我一輩子。”

“嗯,你要是殘了,我就把你放在這裏自生自滅了。”我嘆了口氣,看他抱着手嘶嘶地吸着冷氣,有些擔心是不是骨裂了,想着再次看一下,就被他一把拉住,吻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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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抱着手喊着疼的人,此刻露出了得逞的笑意:“心疼了吧?”

“……”我嘆了口氣:“主要是怕擔法律責任。”

王伯伯就住在我家不遠的地方,走兩步路就到了,他是留守老人了,家裏兒女都不回來,慢慢的就他一個人住,在水邊種了菜地,算起來今年應該是□□十歲了。

“以前我就喜歡吃他家撈的螃蟹和龍蝦。”我指着前面的大壩,就是我們之前走過的地方:“哪裏以前有很多龍蝦還有螃蟹,想吃多少吃多少,但是得自己撈,我們來的地方有個二子飯店,他家做的龍蝦最好吃,不過很辣,應該不太合你胃口。”

“以前是你一個人住在這裏,還是……”陸橋問我。

“我和我奶奶。”我沒有鑰匙,不過我走的時候也沒把裏面的門鎖起來,輕輕一推就開了,迎面而來的就是灰塵,我說:“我爸媽不在這邊住了,很久就不在這裏住,他們去市裏了。”

“哦。”陸橋在屋子裏逛來逛去,然後目光落在了一處照片上,他走過去看了眼,問道:“這是你?”

照片上是兩個老人,兩個年輕人,帶着兩個孩子。

“嗯。”我甚至都懶得擡頭,告訴他:“中間那個小孩是我。”

“我猜出來了。”陸橋笑了一聲:“這個一看脾氣就像你。”

的确,我相比起另一個,脾氣要沖很多,我是奶奶帶大的,那個是爸媽帶大的,可能是環境不同,所以脾性不同,後來無論怎麽彌補,都無法和對方感覺親近。

“那個是你……弟弟?”陸橋問道。

“嗯。”我應了一聲,但是我現在沒有弟弟了。

“他跟你長得不太像,但是眼睛很像,幾乎一模一樣。”陸橋仔細看了幾眼,然後問道:“你們兩個關系不合吧?”

這個問題着實難住我,我也不知道關系合不合,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接觸過,我日常生活在這裏,每天不是在犯錯,就是再被挨罵的路上,整個鎮子都知道我性格不好,所以名聲也差,這也是後來無論這件事情是不是我做的,他們總是要說一句“是左齊吧?我就知道是那個孩子幹的”。

人還真得有個好名聲,不然就容易背黑鍋,比如我。

“那他呢,想過去找他嗎,好歹是一個爹媽生的。”陸橋想了想又問我一句:“是一個爹媽吧?”

“嗯。”的确是同一個爹媽,但是待遇就不一樣,陸橋有這個疑惑不奇怪,他拿着照片,指着上面的人說:“你比他好看。”

“好看不能當飯吃。”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我說:“他比我成績好。”

“他也在這裏上學?”陸橋問我。

“當然不是。”我爸媽怎麽可能讓他們的心肝寶貝上這樣的學校,我想着想着,就覺得好笑。

“都是同一個父母,怎麽待遇差了這麽多?”陸橋問出了我從小到大的疑惑,後來慢慢長大了,看的東西也多了,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個和我差不多遭遇的小孩,他的父母正好是我公司的員工,出于好奇,我就順口問了一句,結果得到了這麽多年未解的答案,他們告訴我,因為他們在外地打工的時候,小孩放在爺爺奶奶那邊,教育的不好,根子壞了,所以就不想費時間管了,而這個小的是他們後來生的,在自己身邊長大,這個感情當然不一樣。

這個感情當然不一樣……的确是不一樣,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現在也不想着去找找?”陸橋問我。

“不想,因為找不到了。”我告訴他。

他很疑惑,頭微微歪了一下,而後才道:“為什麽?”

“……”我想了許久,然後才說:“因為我爸媽帶着他出國了。”

聽我奶奶說,是為了更好的發展,是為了給他一個開闊視野的機會,當初說是出去幾個月,然後是幾年,然後就再也沒看到他們了。

上一次聯系,還是我和江一航在一起的時候,夫妻倆打電話給了我,嚴厲斥責了我,讓我立刻改正錯誤。

我他媽沒錯,我改個什麽?

“我曾經想過一件事情。”陸橋把照片扣在了桌子上,他跟我說:“如果以後我們兩個能一直在一起,等老了之後,就一起住養老院吧。”

“嗯?”我沒想那麽遠,能不能老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在一起,也不知道,這些太多未知的東西了,我這個人,從不思考那麽多。

“這幾天我們就住在這裏嗎?”陸橋問我。

我拍了拍這床,立刻大量灰塵飛了起來,我們兩個都嗆咳的不輕,他捂着口鼻,忍不住笑道:“你夠可以的,這麽大的灰塵,之前你都沒回來整理過嗎?”

“沒有。”我很少回來,應該說幾乎不會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或者各種各樣的逃避,但更多的時候,我也挺想回來,我帶江一航來過這裏,這是我第二次來人來這裏了。

“等會真的去那個老人家家裏去吃飯?”陸橋大概以為我是開玩笑的,我可不是開玩笑,這裏的老人家脾氣都很倔強,特別是王伯,剛剛跟他說中午去他那裏吃飯,要是沒去,他會生氣。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說:“不想去?”

“老人家……”陸橋猶豫了一下:“都那麽大年紀了,不如我去做飯?”

“做飯?你不會用農村裏的柴鍋,你要是去做飯,那和做法也差不多了。”我嘆了口氣,讓他安心一些:“王伯做飯很好吃,絕對比你平時去吃的那些餐廳都要好吃的多。”

“這點我相信啊。”陸橋看着大鐵門,又看了看我:“但是……他會不會覺得我爬鐵門又摔下來的樣子,特別傻逼?”

“……”我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說別的,不論從前,不論将來,至少此時此刻,我有那麽一瞬間想要按照他說的,想一想等我們老了應該怎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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