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九惡(1)

奶奶活着的時候, 沒人給她過生日,我記得她的生日,但我買不起蛋糕, 等我買得起蛋糕的時候, 她已經不在了。

說來說去, 就差一點點, 但都遺憾。

我開車繞着城裏轉, 最後買到了一個很合心意的蛋糕,蛋糕這東西不能久放, 很容易變質, 拿到了蛋糕之後我就立刻驅車前往了老家。

剛好天氣不錯, 我回小鎮的時候遇到了王伯,他正在大壩旁邊的菜地裏種菜, 看到我後喊道:“小齊回來啦!”

“嗯, 回來了。”我笑着應了一聲。

“幹啥去啊!”王伯問道。

“去看我奶奶!”我扯着嗓子他才能聽到:“王伯我先走了, 等會再回來,你慢點兒!”

大壩靠水, 淹死過人,還淹死了不少人, 聽說前兩年有個傻子半夜掉水裏去了,泡了兩天才找到人。

我提溜着蛋糕去了墳山, 奶奶的墳墓不算遠, 繞着山路走幾步也就到了,但這兒的雜草長了不少, 我就順便把墳前的路給清理一下,雜草拔了一些。

蛋糕就放在墳前,我手弄得髒兮兮地, 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後打開了蛋糕盒子,往上面插了蠟燭,用打火機點着後就看它跳躍着橙黃色的火焰。

“生日快樂。”我低聲道。

我還買了一些紙錢,跪在墳前燒了,磕了幾個頭,然後把蛋糕切開之後,放了一半放在奶奶的墓碑前,另一半就帶下了山,小時候最喜歡吃這些稀罕玩意,誰家過生日了,就會把蛋糕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地,然後送給鄰裏,雖然我不招人待見,但也能收到一點。

我給剩下的幾個孤寡老人都留了一點蛋糕。

“今天來得巧啊,正好,我昨兒掉了一條大魚,晚上給你炖了魚湯,多喝一點補補身子,你看你這瘦的。”王伯伯笑着拍了拍我的後背:“這孩子怎麽瘦了這麽多呢?”

我聽王伯說,胡爺爺上個月心髒病犯了,去了醫院,後來他兒子女兒都回來了,人還沒死,就開始搶着家産要怎麽分配,後來硬生生把胡爺爺給氣死了。

王伯越說越生氣,臨了抹了把渾濁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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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跟你說啊,這事兒不這麽辦的。”王伯嘆了口氣:“老胡這輩子也沒做什麽錯事兒,怎麽就攤上了這麽一雙兒女呢?不過我也不說他了,我自個兒的糟心事也不少。”

王伯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和我聊天,他拔了根煙,長長嘆了口氣。

“什麽時候下葬?”我問道。

“已經下葬過了,不在這塊兒。”王伯搖了搖頭:“做了一輩子老鄰居了,臨了連個面兒都沒看到,城裏人說什麽火葬,這火葬一燒成灰,誰還記得誰啊,想起來連個棺材,連個骨頭架子都看不到了。”

我奶奶去世的時候,這邊還能土葬,我記得那對夫妻都沒有回來,我自己操辦的葬禮,很簡陋的葬禮,我在奶奶的床頭前跪了很久,直到腿麻了都站不起來。

後來一段時間,我一直發燒,村裏有人說奶奶舍不得我,再後來,我就不發燒了,可我連奶奶都沒有再夢到過了。

“對了,上次跟你一起回來的那小子。”王伯笑着問我:“你朋友吧,很好的朋友吧?”

我叼着煙應了一聲,那些糟心事我并不想告訴其他人。

“這次怎麽沒來了?那個小夥子人不錯。”王伯伯拍了拍我的肩膀:“多交點朋友好,下次帶他來了,我還給你們做吃的。”

“嗯。”我應了一聲,從口袋裏摸出了打火機将煙點燃,笑道:“王伯,晚上來一口?我帶了點酒。”

“行啊!哈哈哈。”王伯沒別的喜歡,就喜歡喝酒,他笑着道:“來一口!”

我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出門去我的車邊,把酒和煙都拿了下來,拎着到了王伯家,路上那只小白狗總跟着我,沒事兒就咬着我的褲腿,我笑着半蹲下來,揉了揉它的狗頭後,它又跑開了。

“唉,生日蛋糕。”王伯吃了口我帶回來的生日蛋糕,然後笑道:“你奶奶走得早,我記得她走那會兒,你才多大來着……”

“高一。”我說道。

“哦,對對,高一,然後你就辍學了。”王伯卷了卷自己的煙,靠在木椅上道:“那會兒你可一滴眼淚都沒掉啊,其他人就逮着你罵,我知道你啊,你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我怎麽會不了解你。”

王伯深深吸了口煙,然後緩緩吐出,他道:“你哪裏不想哭,你都呆了,愣了,不知道幹什麽了,哭不出來了。”

我微微垂眸沒有反駁。

“在外面不遇到什麽難處了?”王伯喝了不少酒,我也跟着喝了不少,眼前都有些犯暈乎了,就聽到他說:“沒啥過不去的坎兒,什麽坎兒啊,一咬牙也就跨過去了。”

“嗯。”我應道。

“想你奶奶了吧,唉,前些日子你爸媽回來了一趟,說你弟弟沒了。”王伯嘆了口氣:“比你還小呢,年輕啊,就沒了,說為了救人然後沒了的,好好的一小孩咋就沒了呢?”

“嗯,挺可惜的。”我灌了口酒,剛好坐在風口處,有些冷。

“我記得你弟弟,學習挺好的,那時候還開玩笑說等他考了大學了,暑假時候回來給我小孫兒補習一下,然後你爸媽就帶着他去了國外,可惜了,唉,這要還在國內多好,至少還活着對吧?”王伯偏過頭看我,又笑道:“你爸媽也不容易,體諒一下吧,夫妻倆這麽大歲數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你媽哭的都站不住了,這誰能扛得住啊?”

其實我不很想聽到這些,但老人家喝多了想要念叨,我也随便他。

“好好的一孩子,長得又秀氣,脾性又好,成績也好,怎麽就沒了呢?”王伯上了年紀,一喝酒就喜歡絮絮叨叨的繞不開這一個話題了,我試圖把他引到其他話題上,但都沒有辦法,只得道:“很可惜。”

“你奶奶要還在啊,眼睛都得哭瞎了,這麽好一個孫子上哪找去,幸好她去得早,要不啊……”王伯的聲音越來越小,看得出有些困了,我起身看了眼他,随手拿着旁邊的小毯子給他蓋上,然後就出去了。

小鎮子上幾乎沒有人,都拆遷走了,留下的都老人,一眼看去,我小時候還算繁華的小巷子都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大壩上也冷冷清清的,路口處的胡爺爺家種的向日葵也都沒了,小時候做喜歡待在那邊。

我裹了外套,裏面穿着黑色的斷袖,走到水塘旁邊就蹲着抽煙,以前不敢這樣的,我有些恐水恐高,晚上也怕鬼,現在就無所謂了,你現在讓我去墳地裏走一圈,我估計都能哼出兩首歌來。

我其實不太想要提左林,可能嫉妒心作祟吧,我嫉妒他處處比我優秀,處處的到的比我多,別人都記得他而不記得我,嫉妒他得到了來自父母的,來自江一航全部的愛,就連陌生的王伯都覺得他十分可惜。

但我又虛僞地覺得自己這樣不一個好哥哥,難怪爸媽不喜歡我。

我随手抓了兩個石頭,打了水漂,這個大魚塘裏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音。

本來喝的有點多,現在給風一吹,基本酒醒了的,但又開始淌鼻血了,我實在沒辦法,只能用袖子擦了兩下,然後伸手捂着口鼻站起來,微微搖晃了一下,險些一個踉跄掉水裏。

這要掉進去了,兩天漂起來的估計就我了。

扭過頭往家裏的方向走,藥什麽的都放在了裏面,和平常一樣吃藥,喝水,只今晚這血流的有點多,我坐在沙發上面前放着垃圾桶,裏面裝滿了我用來擦血的紙巾,血從臂彎往下淌。

“嘔。”我胃裏翻騰,扶着桌子開始吐,翻江倒海的,一陣陣的往喉頭上面湧,直到把酒都吐了出來,這才算好一些了,血腥味和酒夾雜在了一起,真說不上多好聞,我把垃圾堆紮起來,然後捂着口鼻去了前面的洗手池,用冷水沖了一下臉,這才好一些。

止血之後依舊處于失眠狀态,可能對安眠藥有些抗藥性了,我就睜着眼睛,然後煩躁不安地開始摸煙盒,靠在沙發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煙。

“唉。”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想要嘆口氣,然後看了眼挂在客廳的奶奶的遺照,我叼着煙忍不住笑了一聲:“看到你小孫子了吧,你大孫子沒給你長臉,你小孫子給你長臉了,唉……他學霸,和……一樣,我那時候實在沒心思讀書了,也讀不下去,在學校裏打架,沒辦法啊,別人都欺負我,他們成群結隊的抱團打我,我只能還手,然後他們爸媽能鬧騰,我就被開除了,現在那倆颠倒黑白的老師看着我還想要躲着走呢。”

“真他媽廢物,打不過我還上趕着找抽。”我吸了口煙,緩緩吐出:“還抱團,抱他媽的團,玩校園暴力玩到我頭上,算他們踢到鐵板了……”

我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但也不算吧,反正被開除的我,他們就記了個過,老師說我尋釁滋事,屢教不改,哈哈哈,真睜眼說瞎話,媽的……草他媽的。”

我靠在了沙發上,仰着頭,手臂搭在了沙發的後背上,手上夾着煙,煙灰燙到了我的手背,也基本沒有太大的感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蹲蹲蹲,蹲評論!

乖巧蹲,各種姿勢蹲!感謝在2022-03-27 23:23:38~2022-03-28 19:59: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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