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聞起來像草莓
池衍是不常答應別人什麽事的。但他答應的,就基本都會去做。向其非邊洗澡邊琢磨。
他總說不行,不好,或者你別這樣。被這些話攔住的,那便攔住了,攔不住的,就能成功做一只漏網魚。這是相處至今,他總結出的一點點經驗。
剛在派出所門口,問完那些話,池衍注視他很久,到他心裏發毛,想自己是不是說錯,那小協警催人上車的喇叭摁下去,嘀——,刺耳,像警告,池衍才回神。
“怕你會後悔。”他說
那這是同意還是拒絕啊?琢磨不透了。向其非換上新衣服,剛才買手機,也順道在商場逛兩圈。池衍給自己選衣服很草率,但幫向其非選則很認真。那就省心,當然是買池衍覺得好看的。如選到衛衣或襯衫,都一樣買兩件,四舍五入是情侶裝。池衍不太在乎,圖方便,由着向其非買,他只負責刷卡付錢。
而後兩人路邊外帶一把燒烤,再購置一提啤酒,還尋到家移動營業廳辦卡,補一買一。因為手機向其非買了兩個。
一黑一白,池衍不要,向其非就說我買了送小筝。池衍又把那黑色的推回櫃臺,說扯呢,他一小學生用這麽貴的手機幹什麽?向其非就再撈回來,哎你別管,我就樂意買兩個,一三五用黑的,二四六用白的,星期天抓阄,一睜眼摸着哪個用哪個。
池衍不跟他争,一副錢是你的那就随你造。向其非借記卡刷出去一萬多,肉疼,攢了一年的小金庫說見底就見底。
從浴室出來,蓋塊毛巾在頭上瞎胡搓,又湊池衍身邊去。那人先洗的,身上檸檬味沒了,是跟他一樣的劣質沐浴露,怎麽這味道在自己身上就沒那麽好聞?像比巴蔔泡泡糖。
池衍頭發長,沒幹透,順到後面去,似抹過發油,低頭的時候垂下幾縷,在眼前晃,向其非嫌礙眼,幫他順耳朵後面去。池衍沒擋沒躲,由他擺弄。
趴過去問:“幹什麽呢,這麽認真?”
見池衍盯着桌上拆封的新手機,正連着wifi跟icloud同步:“看你照片。”
向其非下一秒臉漲紅,劈手奪來:“你怎麽這樣!”
池衍還無辜:“你讓我盯着的。”
剛開始也的确是只盯着。酒店網差,wifi常要重連,斷了就幫他接上。趁機窺眼屏幕,縮略圖裏總能發現好玩的,略過大量照下來的ppt、截圖和表情包,還剩些文青氣的擺拍,有風景,也有游客照,或蹲在青磚牆下逗貓,還有在酒吧喝懵了,正神情渙散着發呆。誰拍的?猜是女朋友,沒準是那天吃羊蠍子帶去的那位。還有些別的,朋友的醜照,不感興趣,但他們在宿舍都這麽光膀子亂竄?啊,有了,零星幾張跟那女孩兒接吻的,過去就當沒看到。然後就是很多狗的照片,兩只金毛,從小到大都有,特別愛前爪扒着向其非的膝蓋,對鏡頭吐舌頭,興許随主人。再來是那些此刻讓向其非臉紅的,莫名其妙的自拍、或對鏡裸着上半身,也拍手,拍腿,拍過鎖骨放硬幣,興許是覺得自己這些地方好看。也不算自戀,畢竟确實好看。
再往後,自己的照片便多起來,抽煙時,練琴時,焊那鐵扶手的時候,偷偷摸摸地拍,清晰的幾張,多是在休息,合着眼,想起來便總是在他面前犯困。
向其非奮力翻相冊,蹲在另一張椅子上,腦袋藏在膝蓋後面,頭上還頂着毛巾。指尖沾水汽,屏幕劃不動,着急,“你看沒看到啥不該看的?”
“沒看到什麽,”池衍逗他,“腿不錯。”
“真的嗎,”瞳仁片刻閃光,手機無暇再顧,先撂桌上,從椅子蹦下來,寬闊的褲筒撩到撩不動,露出兩條白花花的長腿,“你喜歡腿好看的啊?”
池衍沒忍住發笑。
害臊,松開攥着滌綸布料的手,改摁着毛巾繼續擦頭,還是信池衍,他指指桌上電話,“我手濕,你先把你號碼存進去呗。”
人就在眼前,也不知急個什麽勁。
池衍順從,摸過手機,還未來得及上鎖,調出通訊錄,随口便問他:“我號碼多少?”
向其非頭發半幹,摘掉毛巾,随口道,“還真考啊?”
池衍愣兩秒,“不考,”他說,自己輸號碼進去存好,“不考,逗你的。”
向其非忙自證:“不是,你考也沒事,我真能背!”接着便順利吐一串數字出來。
一個不差。池衍聽着,手機還回去,情不自禁抿嘴。
這是高興的意思吧?向其非想,這就高興了,怎麽比秦筝還好哄。他擦幹手,夠來另一只手機盒子,分享新發現:“你高興會抿嘴。”
池衍說:“秦筝高興才抿嘴。”
向其非拆開黑色的iphone,新卡裝進去,“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倆自己商量誰學誰?”
池衍總把空調打得很高。向其非半瓶啤酒進肚,不醉,但酒精進血液循環,臉熱。在另一只手機裏存上自己的號碼,強烈要求放在池衍那兒。池衍不收,向其非趁機上臉:“你就幫我放着,又沒說送你,咋這麽自戀?”
池衍道:“少來這套。”
向其非又進一步:“你不收我就扔了。”
沒想池衍兵來能将擋:“那你扔,你扔了一三五就沒得用。”
執着于把池衍那存滿了前男友的舊手機換掉,他讓扔,向其非就真扔,但抛物線末端正中池衍懷裏。
跑上床,邊喊:“扔給你了!睡覺!”
蒙進被子,聽池衍關了燈,不知幾點。世界恢複寂靜,獨空調機箱正運作,嗡嗡,擾人心神不得安寧,向其非才想起,這本是個劫後餘生的夜晚,和池衍在一塊兒,怎麽別的就能忘這麽幹淨。
團進夜裏,才後怕,閉上眼能望見火苗跳躍,聞到汽油和賽璐珞燃燒,頭腦之中是關門前最後聽到的,邱一鳴于火光之中的叫嚣,同滾滾熱浪鋪天蓋地,那時沒來得及用心體會的,全在此刻重新體會,因池衍在場時延後的恐懼,也統統于此時一一襲來。
就自己撬窗戶,外面沒人,喊兩聲“池衍”,沒應,撲來是滿身火焰的邱一鳴。
總翻身,蹬被子,半晌,有聲音進來,“小向,向其非?”聽池衍叫他,語調稍急:“醒醒。”
向其非從淺夢裏驚起,探頭出來,一脖子汗,“害怕。”又說,“我能不能去你床上睡?”
“別說不行,”怕池衍以為他又順水推舟,耍機靈,出于本能,先示弱,“求你。”
池衍摁開床頭一盞夜燈,床還是習慣性空出一半,掀被角招呼向其非過來。“沒說不行。”他這麽講。
轉移陣地,沖過去便往池衍懷裏鑽,光明正大,絲毫不再擔心會再次被叫做“小無賴”。雖實際也并沒多介意,還覺得像愛稱,小煩人精,小癞皮狗,向其非喜歡池衍這麽叫他,池衍不會這麽叫別人。
“燈要關嗎?”池衍問。
“好。”向其非點頭,頭發蹭着池衍下巴。
“睡得不舒服?”
又點頭:“有點。”
“別蹭,癢。”池衍順他的頭發,小咳兩聲,清嗓子。
要幹嘛?向其非正準備仰頭——
而池衍貼着耳廓,在給他唱歌。
離太近,幾乎無一絲間隙,聲音壓低,只唱給他一個人聽。但不情/色,輕悄悄的,落進耳朵裏是清澈和平靜。又想,這幾個月裏見他彈過無數次琴,可多久沒聽他唱過歌了?好懷念。想哭。
汗散了,貼着池衍舒服,發困,但仍努力分辨他唱什麽,是柔和光線與風中垂柳,是夢中的天鵝絨新娘,似乎也有問,這把鑰匙能否開我心中鎖,向其非悄悄答,能,可以。
整體像首童謠,“感覺是哄秦筝的歌。”他蚊聲細語,像奶貓哼唧。
“秦筝不聽這些,”池衍說,“他愛聽日語歌,動畫片主題曲。”
對話短暫中斷,以為向其非順利入睡,池衍剛打算合眼,又聽見懷裏這人悶聲:
“你以後別不接我電話了。”
“好。”
“我們租那套房子好不好啊?”
“......好。”
還有很多想問,好似這時一切要求都會被理所當然地遷就,想問你要不要再組樂隊啊?能不能和我講講秦之默?能不能講完之後,就把他忘了,然後愛我?
只是想,便縮在池衍懷裏偷笑。
“笑什麽?”池衍幫他掖好被子。
“我們倆聞着像兩塊泡泡糖。”在說什麽啊。
“你聞起來像顆草莓,”池衍低頭嗅他發頂,是同樣劣質的洗發水味道。“睡吧,晚安。”他拍着向其非的後背。
晚安,向其非在心裏念,要努力夢見我。
再醒,十點,睡得舒坦,北京酒店向來貴,存留一小窗,不朝陽,屁點光也進不來,敢按有窗的标準再加幾十。
池衍不知醒還是睡,不再抱他,坐起來半倚床頭,閉眼鎖眉。但不管池衍究竟夢到什麽,向其非自己是夢了些旖旎。零零碎碎記不得,但有個片段清楚,搬至新家,在那間有兩扇大窗的屋子裏,日光之下,池衍摸他腿,也碰他更私密的地方,說,你知不知道我喜歡腿好看的?
往裆處探,果然是一手黏膩,跳下床進浴室洗澡洗內褲,幸好昨天有多買幾個新的。
池衍看他手忙腳亂,笑,但也不拆穿,下樓幫向其非買早飯,銜煙在煎餅果子攤上排隊。想确是很少過如此平凡的早晨。秦之默總在夜晚靈感迸發,自己便陪他晝夜颠倒。起初是溫情,久而久之就是不堪忍受,他會突然暴躁,撕毀不滿意的手稿,你就沒點自己的事情要做嗎?別再監視我了行不行?
拎早餐回去,敲開門,是向其非哭唧唧的臉,拉他進門,要摟,要抱。
“以為你又走了。”他處理完自己過分旺盛的蓬勃朝氣,此時正容光煥發,臉頰有隐晦的紅暈。
Barrett
來晚了!下次星期三更!池衍的名字是和樂隊名字一塊兒起的,只是選了四個帶三點水的字而已。還有本章池衍給小向唱的是Pink Floyd的《Julia 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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