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麻将

第31章 麻将

那碗已經涼透的小鍋米線,她到底是沒能吃上兩口。

顧爺爺手機大概用得還不太熟練,長段的語音發過來,有一半的聲音都聽不清楚。寂夏先确定沒什麽大事後,打了個車急匆匆地去了醫院,在病房門口撞見了拄着單邊拐杖,也硬是要出門的顧爺爺,和在他身後一臉無奈的顧母。

天氣轉冷的原因,顧爺爺頭上扣着一只棕色的毛線帽,上面耷着兩只熊耳朵,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這帽子……寂夏總覺着自己在哪家兒童服飾區看到過同款。

看到寂夏的身影,顧爺爺興沖沖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幾步走過去打了聲招呼,順手從顧母手中接下了攙扶的工作,邊道,

“阿姨我來吧。”

顧母倒也沒有過多的推讓,只道,

“真不好意思。”

寂夏說了句“沒事”,又轉過頭去問,“爺爺身體出門沒問題嗎?”

顧爺爺當仁不讓地給她示範了兩招軍體拳,“倍兒棒。”

寂夏極度配合地鼓了鼓掌。

“再過一個月就是瑾年的生日,爸的腿剛好點,就吵着要去買禮物。”顧母兩句話揭了顧爺爺的短,

“特意叫你跑過來一趟。還是工作日,讓你為難了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眼睛裏還帶着兩分歉然,和顧瑾年給人的侵略性不同,顧母五官整體很柔和,輕聲細語的時候猶有嬌俏感,年輕的時候必是位美人,

寂夏在那雙肖似顧瑾年的眼睛裏笑了笑,道,

“哪有,正好我今天也提早下了班。”

顧爺爺語氣認真,“這麽重要的事,自然不能少了這丫頭。”

“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您一樣退了休。”顧母應了顧爺爺兩句,邊有些無奈地對寂夏道,

“你看,我實在是勸不動了。”

她們走過長廊上映着火燒雲的落地窗。

單人病房的分區一向都很安靜,實木的拐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地面,夾雜着老人不太服氣的辯解聲,寂夏騰出一只手來把顧爺爺脖子上配套的小熊圍巾多纏了一圈,道,

“顧爺爺總想到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顧母落日的餘燼裏多看了寂夏兩眼。

顧爺爺倒是一臉得意,“瞧我說什麽來着。”

顧母也笑笑,

“是是是,您料事如神。”

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就到了院門口。顧爺爺忽然對顧母道,

“你今天不是剛約了體檢,挑禮物我和寂丫頭去就行了。”

“這怎麽行。”顧母聞言一怔,“讓小姑娘一個人照顧您多不方便。”

顧爺爺頗不以為然,“就挑個禮物,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放心去吧。”

“可是……”

顧母還待要勸,寂夏想了想開口道,

“那我帶着爺爺在附近的店裏轉轉,兩個小時內送他回醫院。”她擡起手機屏,在心裏記了一下時間,便對顧母道,

“您看這樣行嗎阿姨?”

顧母看了一眼顧爺爺那副板上釘釘的神色,嘆口氣道,

“只能辛苦你了。”

寂夏笑着搖了搖頭。

顧母走了之後,寂夏在大衆點評上搜好了幾家禮品店,剛一轉頭,就見旁邊的顧爺爺輕車熟路地撥了個電話,開口就是,

“喂,老孫嗎?對,我已經溜出來了,咱約哪個棋牌社啊?”

寂夏,“?”

寂夏默默等顧爺爺打完了電話,才問。

“爺爺。”滿頭問號的寂夏沒有發現,這個稱呼她叫起來已然越來越順口了,“咱不是要去挑禮物嗎?”

“他啥也不缺給他買什麽禮物,想要什麽自己掏錢。”顧爺爺大手一揮,“走,陪爺爺打麻将去。”

……

想他顧瑾年在職場上何等風生水起,卻改變不了他絲毫沒有家庭地位的事實。

寂夏試圖做最後的努力,“久坐好像不利于康複。”

“就為這點小傷,瑾年這小子已經強迫我躺了快兩個禮拜了,再躺下去我連東南西北都摸不出來了。”顧爺爺積怨明顯由來已久,大有幾分一意孤行的架勢,

“丫頭你一看手氣就不錯,一會幫爺爺摸牌,贏了給你發紅包。”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寂夏很榮幸地收認領了人生中第二個副業。

直到她抱着顧爺爺的拐杖,稀裏糊塗坐到東家副手位上的時候,寂夏都沒太想通自己怎麽就成了欺上瞞下的共犯。

又到了顧爺爺值莊,他已經連贏了幾輪,這會兒春風滿面地對寂夏道,

“丫頭,再幫爺爺擲個骰子。”

連規則都沒摸得太清的寂夏,毫無靈魂地把兩個骰子往桌案上一扔,三六添作九,眨眼就換來顧爺爺興致勃勃地大力拍她的肩膀,邊拍邊道,

“這個數好啊,九九歸一,天下歸元,多吉利!”

寂夏在這表達贊許的捶楚中幹笑了兩聲。

她四輪值了四個不同的數字,就沒見顧爺爺說過哪個不吉利的。

牌打過十幾圈,東南西北四家陸續都落了聽,牌堆兒眼看就見了底,再摸幾圈就要黃莊,顧爺爺帝王托孤般望了寂夏一眼,沉聲道,

“閨女,就靠你了。”

寂夏順手摸了張牌回來,沒好意思說自己在顧爺爺身邊坐了半天,到現在也不知道他要的是哪張牌。而且,牌序的位置早在碼牌的時候就固定好了,她沒有賭王旁門左道的本事,想要憑一己之力妙手回春,實在是美好的願望。

顧爺爺看了一眼牌,笑道,“倒是開了一杠。”

同桌的老人見他把四張一樣的牌碼了出來,忍不住取笑道,

“都快黃莊了,你還整這些花裏胡哨的有什麽用。”

“你懂什麽?”顧爺爺唏噓一聲,“不到最後一刻,輸贏都是沒有定數的事。”

其他人不以為然地嗤了兩聲。

按着顧爺爺的指導,寂夏從牌尾垛摸了張牌回來。顧爺爺沒急着翻牌,先用大拇指緩緩摩挲了一下牌面,緊接着他眼睛一亮,将面前的牌組一推,興高采烈地喝了一聲,

“杠上開花!”

還有兩輪就要黃莊賠錢的時候,竟讓他吃到了一張嶺上牌。

顧爺爺這逆天的運氣終于引發了對莊老人的不滿,

“顧老頭,我說你差不多得了。”他嘴上兩簇胡子抖了抖,一伸手卻是指向了寂夏,“小姑娘手氣好你也不能這麽用啊!這跟出老千有什麽區別?”

寂夏碼牌的動作硬是被唬得一僵。

“我憑本事找來的孫媳婦我為什麽不能用。”也不知道是不是照顧寂夏的新手光環,臺桌上幾乎只有顧爺爺一個人在贏,他樂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老孫你要是嫉妒就直說。”

孫老年高七十二,歷來是顧爺爺鬥嘴的好夥伴,這會兒哪裏肯認輸,當下質疑道,

“這麽漂亮的姑娘會看得上你家那個,老奸巨猾的小子?”提到顧瑾年的時候,孫老不由自主地撇了下嘴,

“你看我信是不信。”

沉默不語的寂夏在心裏頗有節奏感地重複道。

老奸巨猾老奸巨猾老奸巨猾。

顧爺爺忍得下腿傷,可半點兒也忍不了別人對他誠信的異議,他重重将手中的牌丢了出去,

“诶我說你個老糊塗,怎麽就不能信了?怎麽就不能信了?”顧爺爺扭過頭,和旁邊一臉迷茫的寂夏對視了一眼,聲音忽然像卡帶一樣停頓了幾秒,再開口時氣勢明顯弱了些許,

“雖然瑾年那小子确實是讨人嫌了點,那還不行我閨女投身慈善了嗎?”

“爺爺。”寂夏望着顧爺爺,很誠懇地說了一句,“顧…瑾年限制您打麻将真是太不應該,他應該常陪您來轉轉的。”

她好想讓顧瑾年當面聽聽這些話。

這有趣的念想剛劃過她心頭,寂夏放在桌案上的手機忽然亮了。在兩位長者輕車熟路的鬥嘴聲中,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橫着一條通知。

顧瑾年發來一條消息。

寂夏差點沒把手機憑空丢出去。

顧瑾年:“聽說你今天,去看了我爺爺?”

寂夏看了一眼興頭正濃的顧爺爺,

“對。正好從會所回來的時候路過。”她覺着實話實說指定要出事,幹脆信口胡謅道,“陪爺爺散了會步,這會兒已經到家了。”

她兩條信息發送成功後,看着窗口上的“對方正在輸入”,做賊心虛的心情越發強烈。

寂夏忍不住戳了戳春風得意的顧爺爺,在他耳邊小聲道,

“爺爺,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們要不回去吧。”

顧爺爺還沒表态,他對面的孫老先發了話,

“贏了錢就想跑?”他鼻子裏發出一聲氣音,“在我這可行不通。”

“誰說要跑。”顧爺爺瞬間就被激起了好勝心,“再打你們也贏不回來。”

寂夏看着兩個老人劍拔弩張的樣子,頗有種孫悟空倒提如意金箍棒,大喝“與俺老孫再戰三百回合”的既視感。她哭笑不得地輕按了下顧爺爺的手,

“爺爺,我們真得走了。”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和阿姨約好的時間快到了,而且……瑾年也發了信息來問。”

對這位老奸巨猾的顧先生,她可沒有信心能瞞住多久。

相比于她的忐忑,顧爺爺明顯心理素質極好,

“我就再打最後這一把。”

麻将機洗牌的聲音重新占據了棋牌社,來自顧瑾年的新消息也彈了出來,寂夏嘆口氣去看那條新消息,看見他問,

“方便電話?”

不方便。

寂夏看了那條消息良久,又在心裏補了一句。

非常不方便。

她心知若是拒絕,按顧瑾年的人品肯定不會打過來,但或許是說謊的心虛作祟,又或是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她百般猶豫後的回答依然是,

“方便。”

顧瑾年的電話來得很快,寂夏跟顧爺爺打了聲招呼,起身走到離麻将桌最遠的角落裏接了電話。

電話被接通的剎那,連着顧瑾年低沉的聲音,似乎還帶着些許工作後的疲倦,

“喂。”

“我在。”寂夏應了一聲,她伸手堵了一下手機的收音口,“你打電話來,是想問問爺爺的情況嘛?”

顧瑾年沒有馬上回答。

電話那頭傳來幾聲沉默的呼吸,寂夏猜測他可能是開車分不了心,便直接回答道,

“爺爺已經好很多了,你不用擔心。”她依樣畫葫蘆地學院裏護工們的話,“爺爺的看護跟我說,等過兩天,他就再也不用躺着打那套太極拳了。”

寂夏又挑着講了幾件爺爺在醫院的小事,待她終于停頓了,顧瑾年“嗯”了一聲,

“剛才就想說了。”他聲音裏那點笑意,穿過聽筒裏的籁籁風聲,“我打電話來,就不能是來問問你?”

“我?”寂夏怔了怔,“我就……沒什麽可說的,這不是已經回家了麽。”

她話音剛落,孫老一句極有穿透力的“開門見紅,一把十三幺!”,在兩米開外傳了過來,寂夏徒勞地壓着收音口,覺着自己像是一個英勇就義的戰士。

電話裏安靜了幾秒,寂夏聽顧瑾年懶洋洋地笑了一聲,他問,

“回家了?”

“嗯……”寂夏看了一眼遠處又自覺開了一局的顧爺爺,硬着頭皮道,“其實我沒跟你說實話。”

果然這世上所有“最後一局”“最後一把”的言論果然都不可信。

“我是已經到家了。但我按耐不住牌瘾,所以我又跑出來找了個棋牌社。”寂夏深吸了一口氣,

“你剛才聽到的就是隔壁桌的聲音。”

“牌瘾?”顧瑾年語調微微上揚,“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種愛好。”

“人不可貌相。”寂夏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有機會讓你見識一下,我在牌桌上大殺四方的樣子。”

“讓我長見識前,”聽了她的回答,顧瑾年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不如你先擡頭往門口的方向看一眼?”

寂夏不自覺地按照他的話擡了頭。

這間棋牌室的店面不大,隐藏在醫院附近的中檔小區裏,門面是一樓做的商改,門口擠着一臺老式的自動販賣機,濺着水污的玻璃門外,站了一個男人。

顧瑾年一身黑衣掩在夜色裏,黑暗中明滅的,除了匾牌上忽紅忽綠的匾額,還有他夾在指尖的煙。

見寂夏朝這邊望過來,他一手掐了煙,另一只手推開了門。

随着他的動作,狹窄的棋牌室裏洩了些冷風進來,他眯起眼睛,先望了一眼全神貫注在牌桌上的顧爺爺,又轉過頭來看着角落裏舉着手機不知所措的寂夏,一挑眉問,

“想先解釋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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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熊帽子是誰買的呢,我猜肯定不是顧爺爺自己。

想對我正在偷偷難過的小天使們說。

別害怕哦。

我知道你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幸運的事情馬上就要來了,再堅持一下。

你們這麽勇敢,一定、一定會走過去的。

我們一起去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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