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鎮獄開
升起的陽光驅趕着衆鬼,它們嗚咽着蜷縮在僅剩的陰影處,凡人察覺它們不敢靠近太陽,一個個驚慌地跑出來,遠遠離開陰影。
但他們也同樣不敢靠近看起來相當危險的殷北,躊躇着站在太陽底下,猶豫着要不要跑遠。
敖醒天已經脫離了幻境,但剛剛太陽光将人瞬間消融的陰影還在心頭,他跌坐在地,下意識恐懼地朝陰影裏縮了縮。
殷北冷眼注視着他,他才反應過來些什麽,有些苦澀地開口:“……你由此成聖嗎?”
“還早着呢。”殷北嗤笑一聲,“這只是剛開始。”
“我以為好歹能看個三五年連續劇,可你連一開始都沒扛過去。”
敖醒天呆呆看他,看起來遭受了莫大的打擊:“原來,原來我即便有了聖人之姿,也成不了聖人嗎?”
“那我究竟差了什麽?”
他心有不甘地擡起頭,“你告訴我究竟差了什麽?”
“我想想。”殷北居然認真撐着下巴思索,“太多了吧,一時半會兒說不過來。”
旁邊隐約傳來幾聲憋着的悶笑,敖醒天這才後知後覺地惱怒起來:“你!”
“你當聖人是什麽好差事嗎?”殷北似笑非笑,“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你們,先聖是幹什麽的?以身合道,填補天道空缺,說是飛升天外,其實就是已經不在了。”
“即便在往日幻影裏,也都無法顯露曾經的面目……”
他微微垂下眼,“你那麽喜歡這種下場?”
敖醒天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動搖,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可你們矗立萬萬人之上……”
殷北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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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聖人是天命之子,一生未嘗敗績。”他指了指自己,“可我早早就死了。”
“成聖之路,我死過一回,受傷無數,差點魂飛魄散的次數也不少,恐怕和你想象中一帆風順風風光光的模樣不太一樣。”
“我是不知道你在曾經那位天帝身邊看到了些什麽,以至于給了你這樣的錯覺……不過你說我穩坐聖人之位?”
他嗤笑一聲,“輪回建立,冥府成形,天道對鬼已有制約,滞留人間就是逆天而行。”
“所以比起其他種族,鬼更怕光更怕雷劫。你當天道制約只對小鬼有效嗎?”
敖醒天目光震動:“你、你難道也……”
“三百年一次的劫期,就是天道對我的警告,他要我早早投胎,離開世間。”殷北無奈聳了聳肩,“可我又答應過先聖約束衆鬼,只要這世上還有鬼,我就不能走。”
天道劫期和先聖諾言把他夾在中間,他是這天地間,唯一永世不得超生的鬼。
除此以外,殷北目光掃過隐沒在幻境中的冥府衆人,還有這些麻煩的家夥。
他們幫冥府做事,滞留于此不去投胎,總不能還要讓他們遭受雷劫,所以這些代價,都是殷北一肩抗下的。
敖醒天目光放空,一瞬間似乎對自己一直向往的一切産生了懷疑,他追尋的聖人之位,難道只是一片風光的幻影嗎?
殷北搖了搖頭:“人往高處走,你們對聖人之位的向往,或許也是天道的某種算計吧。”
“只是我實在不知道有什麽好的。”
“成了聖人,雷劫照樣要挨,天下的閑事你都要管,萬一出了什麽大災禍你就是第一個倒黴的……若真有人想替我,我倒是樂得清閑。”
殷北目露遺憾,“可惜我都放不下心。”
他打算轉身離開,敖醒天掙紮着坐起來,問他:“等等!”
“既然如此,你如何成聖?為何偏偏是你,千萬年來不曾隕落!”
殷北微微回過頭:“這誰說得清。”
他目光遠遠望向雲浮山,“只是我還記得我當初為何要去南方戰場,記得我是誰。”
心如磐石,不變不移。
他的劫期,到最後已經是與漫長時光、善變人心的持久抗争,需要的不是一時孤勇和熱血上頭,而是面對幾乎沒有盡頭的永恒的堅守。
昙花一現的幻夢如水墨隐沒水中般緩緩消失,他們一起回到了現實。
敖醒天剛剛在無意識間變成了人形,回到現實的一瞬間,冥府衆人還提防着他沖撞逃跑,但他看起來失魂落魄,大受打擊,任由他人給他套上枷鎖,沒有反抗。
他往下看了一眼:“但那畢竟是你的指骨,是能打開鎮獄大門的。”
漆黑的巨大旋渦仿佛回應他的話,驟然出現在了城市上半空。
殷北居高臨下地往下看去:“嗯,也虧你能找得到。”
當年真正的發展與敖醒天經歷的不同——他沒有退。
太陽升起,他借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法,打散了不少厲鬼的膽氣,給冥府送去了不少鬼魂,但之後活人還在朝這邊湧來。
那場大戰經歷了多久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從混沌殺意中保持着一線清明醒過來,眼前依然是無窮無盡的敵人。
等他停下來的時候,這片戰場上已經幾乎沒有鬼了。
厲鬼要麽消融,要麽被他送進了冥府,而活着的人們面露畏懼,不敢踏入這片戰場,與他遙遙相對。
地面鋪着人的屍骨,有時也有人驅使異獸參戰或是施展法術,人脆弱的軀體瞬間就會湮滅——殷北一直以為自己的軀體早就已經和其他凡人的一樣,灰飛煙滅了。
敖醒天居然還能找到他的半截指骨,确實是相當令人意外。
敖金彧有些緊張地往下看了一眼:“鎮獄提前打開,沒事吧北北?”
“嗯,本來也差不多該在這時候,提早了幾天而已。”殷北看起來并不在意,他微微笑起來,“你要給我護法嗎?”
“當然!”敖金彧趕緊點頭,沒忘記自己一開始的作用,“我還是你家的鎮物呢!”
殷北忍不住笑了一聲:“好,那你就位吧。”
敖金彧低下頭,這才發現,原來殷北的家就坐落在S市中心,那間連通着鎮獄的房間仿佛一切的源頭,源源不斷地朝人間散發着來自幽冥深處的寒意。
房間四角的鎮物,掉了漆的金碗、系着紅線的桃木枝、以及一把嶄新的菜刀從房間飛出來,隐隐将幽冥氣息和人間隔絕,只是顯而易見,還留了一個空。
敖金彧似有所感,趕緊飛了上去,他才一落位,四件“鎮物”身上的浩然正氣如波紋擴散,方才還從窗口驚訝地看着奇異天象的人們仿佛一下被安撫了,惶恐不安的聲音漸小,所有人仿佛一同沉進了某種安和寧靜的氣氛裏。
四件“鎮物”只給幽冥氣息留了一條通路,原本沉積于地下的濁氣被迫上升到半空,于半空之中,展開一面黑洞洞的大門。
殷北站在那扇大門面前,神色平淡——這扇門每三百年就要和他見一面,一開始深惡痛絕,現在看來,已經像是個老朋友了。
“老大!”勿善君露出些許擔憂的神情,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可殷北回過頭,她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話來。
“她大概是想說,大人可要早些回來。”憐春君掩唇笑着,“每每劫期過後,冥府總要慶祝一下,只是今天不湊巧,什麽都沒準備,但習慣還是要有的,對吧?”
殷北笑了一聲:“行,加完這趟班,帶你們去吃點好的。”
籠夜君輕輕作揖:“靜待大人凱旋。”
殷北轉身,利落的黑色短發迎風而長被束在腦後,漆黑長袍加身,寬廣兩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露出一雙鬼爪。
敖金彧懷裏的生死簿微微發燙,他聽見殷北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先借我用下。”
“哦!”敖金彧才應了一聲,那本簿子就飛到了殷北手中。
他毫不猶豫一躍而下,漆黑的大門将他吞沒,一瞬間就看不見蹤影。
敖金彧一時間有些心慌,伸長了腦袋想去看那門裏的景象。
那位人聖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露出安撫的笑容:“別擔心,他一會兒就回來了。”
青年的笑容很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他居然把生死簿給你看,當初我想看一眼他都不肯的。”
他頓了頓,補充,“生死簿分冊冥府十君人手一本,只有本體在殷北身上,我想問他看的是分冊,他都不肯。”
燭幽君輕輕瞥他一眼,想要幫忙解釋一句:“生死簿寫的是凡人命數,你當時還是凡人,自然看不得。”
“他是龍,是妖獸,命數不在生死簿之上,所以給他看也無妨,并不是……”
“哎呀。”司南星無奈搖頭,“燭幽君你當真是個木頭,我這是告訴這小家夥,殷北對他與常人不同,哪有那麽多理由?”
燭幽君愣了愣,微微蹙起眉頭想要幫忙彌補些許,于是認真點頭:“這确實。”
“大人曾經說過,誰敢在他面前說疊詞,他就把誰送去拔舌地獄拔八百遍舌頭。”
他瞥了眼敖金彧的嘴,“你叫他……”
他似乎覺得這個稱呼相當說不出口,于是含糊過去,只接着往下說,“你舌頭還在,他對你确實非比尋常。”
敖金彧睜大眼睛:“真的嗎!那三界之內,只有我能叫?”
他又高興起來,“我回頭多叫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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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結婚會有的!還有冥府十君肯定不能每人一章啦,我給大家寫個冥府結構介紹吧XD挑挑大家的光榮(離譜)事跡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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