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結發同心

“出來了出來了,新娘子出來了!”

人群中有人歡欣鼓舞,季平奚扭頭望了眼,忍着翻白眼的沖動,心道:是她娶妻沒錯罷?這些人這麽開心是怎麽回事?

她眼睛微眯,心裏轉而樂開花,不過她的枝枝是真的好美啊。蓋着蓋頭瞧不見臉,單看身段已經美得她心癢,想着多日沒開葷,她心癢難耐,利索地翻身.下馬,潇灑飄逸的身姿惹來衆人驚嘆。

大炎朝年輕一代生得最貌美的兩名女子喜結連理,長陽公主美目含情,竭力壓着滿漲的喜色,沉穩着步子走過去。

紅綢帶被交到她手裏。

柳薄煙感慨道:“枝枝我就交給殿下了。”

季平奚鄭重同她見禮:“小婿定不辜負岳母信賴,定全心全意疼愛枝枝。”

肉麻的話出自她口,柳薄煙笑意愈深,紅蓋頭遮蓋下郁枝羞紅了臉,一顆心跳得急促有力。

一旁的長公主嫉妒地冒泡泡,不知怎的想起上回請侄女傳話,結果侄女一臉嫌棄地告訴她“這話太肉麻,她說不出”。

這是說不出嗎?

小混蛋!

別拿皇姑姑不當岳母,否則……呵,有你受的!

季平奚冷不防察覺來自某人的‘惡意’,笑顏盛放——罷了,誰讓皇姑姑夜裏沒媳婦摟着睡呢?她嫉妒也情有可原。

公主殿下大度地不和自家姑姑計較,眉目缱绻地握着那段紅綢。

看她這邊忙清,太子殿下揚聲道:“啓程!”

季青釉清越的少年音響起,迎親的隊伍再次使了勁地吹吹打打。

歡天喜地,滿目喜慶,季平奚不由得想起上回‘納妾’的情景。

那時她納妾來攔路的衛道士烏泱泱的,變着花兒罵她離經叛道冒天下之大不韪,今日倒是成了鋸嘴的葫蘆,安安分分貓在人群。

看着人群中熟悉而憋屈,想道喜又難為情的面孔,公主殿下忍笑:還是父皇的名頭好使,父皇一道旨意頒下來這些人連個屁都不敢放。

權勢好,權勢妙,長陽公主摸着那段綢帶送新娘子進喜轎。

郁枝的小手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又羞又驚。

季平奚趁着送人入轎的機會在她耳畔說了句勾人的情話,鬧得郁枝坐進喜轎一顆心都止不住撲騰。

“起轎!”

人逢喜事精神爽,殿下一聲喊,天地都跟着嶄新明媚起來。

郁母上前幾步,舍不得女兒。

“奚奚會好好待她的。”季容總算為侄女說了一句好話。

柳薄煙笑中帶淚,柔弱情态瞧着根本不像四十出頭的女人,多年來的磋磨竟也沒折了她的美貌。

瞧着迎親的隊伍走遠,她如釋重負,為女兒感到由衷的開心:“可算是嫁出去了,不容易啊。”

“……”

季容面色古怪,低聲笑道:“瞧你這話說的,咱們女兒很難嫁出去嗎?”

以枝枝的秉性美貌,跟了誰那是誰的福氣,沒見她那好侄女一副撿了大便宜的傻樣,拐了人就跑,生怕慢一步這婚事就不成。

柳薄煙嗔看她:“你好好說話。”

容姐姐愈發不正經了。

什麽叫做“咱們女兒?”

她捏着帕子拭淚:“以前在流水巷的時候,前來求娶枝枝的人衆多,上至三四十歲的官老爺,下至有功名的書生、有身家的財主,哪個不想讨了我這女兒去?”

聽聞她談起往事,季容神色收斂,一臉認真。

“但那些人看中的無一不是枝枝的色,娶回家也不過是為了亵.玩,待她絕無真心。

“我那會眼睛沒好,是不折不扣的瞎子,功成名就的官老爺、前途錦繡的書生、身家富貴的土財主,誰願娶媳婦還附帶管瞎眼的丈母娘?”

家貧,落魄,眼瞅着郁枝年紀漸大過了二十,來登門求娶的人少了大半。

柳薄煙曾經最痛心的便是拖累了女兒的婚事,竟不想她們母女的福分全趕在了後頭,走的是苦盡甘來的路。

正妻。

公主妃。

以後出門也是被人敬着的主兒。

女兒高嫁,嫁得鐘意之人,柳薄煙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她在這感懷曾經,季容聽得心尖起了酸澀,伸手摟她入懷:“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

“妻妻対拜——”

公主府,君臣齊聚一堂,見證新人喜結良緣。

長陽公主彎下腰,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此刻的激動歡喜,坐在上位的季萦暗笑女兒沒出息,擡眸瞧見皇後姣好的側臉,心下一動。

朕當年迎娶阿袖時……好像也不怎麽有出息?

容色俊俏的帝王收了那份取笑,目光溫暖。

郁枝腰身微折,心潮澎湃。

“禮成,送入洞房——”

季平奚歡歡喜喜牽着新娘子的手邁入阿娘精心為她們布置好的喜房。

郁枝腿都是軟的。

只因殿下時不時用指尖輕撓她的掌心,呼吸都怪撩人。

好在有紅蓋頭做遮掩沒教她這副羞态映于人前,為她保留了三分顏面。

季平奚攙扶她往床榻坐下。

床是精致的象牙床,是她有生之年見過的最大,豔紅色羅帳高卷,床四角按立柱,床面和左右後面的欄杆雕刻栩栩如生的鳳凰、孔雀,用料不俗,看起來就結實。

郁枝坐在那聽她嘴裏嘀咕着小話,豎着耳朵再去聽,好巧聽見那句“也不知經不經用”,當即耳朵紅得要冒煙,心裏既甜蜜又羞怯。

皇家特制的婚床,這人還想折騰壞麽?

長陽公主裝作不在意地往床柱上一拍,用了半成內力,象牙床紋絲不動。

不錯。

她眼裏閃過贊賞。

這個節骨眼能杵在新人婚房的多是宮裏出來當差的嬷嬷,嬷嬷們見多識廣対殿下圍着大床轉的行為見怪不怪。

該說不愧是陛下的骨血麽?

陛下當年也是如此,不過那一拍拍得很是含蓄,不像公主殿下,生怕這床經不起她胡鬧。

季平奚盯着那欄杆笑了笑,腦海閃過幾種有趣的姿勢,手指撩開那塊用來遮鏡面的紅布,輕彎眉毛:阿娘還真是疼她,壓根不需要她提醒。

不說那百寶箱、明光鏡,單單是這床她就能玩上三天三夜不膩。

床被松軟,兩個女子成婚,無需‘早生貴子’的祝福,手往下按了按,她的滿意又增一分。

她最讨厭褥子下面塞好多花生了,想想就硌得慌。

喜房內誰都不敢吱聲,畢竟這位殿下是帝後失而複得捧在手心的小棉襖,嬷嬷們只管容得殿下盡興,最後還是郁枝擡起手指戳了戳得意忘形的某人。

“你不出去麽?”

“出去。”季平奚笑容燦爛:“這就出去。”

她看向金石銀錠:“照顧好你們主子,在我回來之前可不能把人餓着渴着了。”

“……”

郁枝被這話羞得喘不過氣,推她:“你快出去。”

“好好好,別推別推……”

嬷嬷丫鬟們捂嘴笑。

人趕了出去,郁枝面上羞意未消,一手拄着床,總有種“今晚奚奚不會要她好過”的預感。

金石端來一杯清茶:“主子,喝杯茶潤潤喉罷。”

成婚是件體力活,入婚房前累人,等天黑……以殿下的性子可不得狠狠折騰一番?

婚前不準見面,曠了好長時間,好多天的火攢在一天發作,她們做婢女的都為主子感到隐約的擔憂:可別鬧到一半累得不行,用眼淚淹了這榻?

郁枝接過茶盞小口小口慢飲,視線遮擋着看不清金石和銀錠之間的‘眉來眼去’。

——我賭主子後半夜累暈過去!

——那我賭主子後半夜哭暈過去?

兩姐妹膽大包天,金石偷偷伸出三根手指:賭注是三兩銀子。

小氣。

銀錠同樣伸出三根手指:那我也賭三兩銀子。

“……”

小氣你也跟?

吳嬷嬷清了清嗓子:“您餓不餓?可是要嘗碗雞湯面?”

郁枝點點頭,嗓音清柔:“有勞嬷嬷了。”

“伺候主子是奴應盡的本分。”

吳嬷嬷笑着出門為她準備果腹的雞湯面,走時留給金石銀錠一道“你們可長點心吧”的眼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才起頭呢。

不得不說這警告來得太及時,金石銀錠不敢再開主子的玩笑,噓寒問暖,陪新娘子解悶。

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面很快端上來,郁枝沒敢吃太飽,吃了小半碗又被哄着吃了些幹果。

喜宴之上,長陽公主端着酒杯行走在諸位大臣之間,君臣同樂,好一番盛況。

季萦走得早,帝王萬乘之尊留在這只會讓人放不開,遂與皇後趕在天黑前回宮,留下太子為他的皇姐充門面。

季青釉俏生生的小臉浮現一抹醉色,他醉得不輕,又正值年少,容貌鮮豔,招來不少貴女暗送秋波,偏他傻小子不懂人家在勾.引他,笑呵呵的。

喜宴上人多眼雜,季平奚擔心皇弟遭了哪家‘暗算’,早早派人将他扶往廂房,派了可信之人從旁伺候。

大臣們陸陸續續散去,北域聖女執着酒杯飄到殿下面前:“小畫師,這一杯,敬你新婚之喜。”

季平奚痛快飲下,白行衣眉梢輕揚:“就不怕我在酒水裏下了藥?”

“怕也要喝。”

喝下這杯酒,舊夢就只能是舊夢,友情也只會是友情。

讀懂她要說的話,白行衣颔首低笑:“騙你的,沒有下藥,我走了,以後都不要見了,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搶過來。”

她踏風而起,眨眼不見。

藥辰子啧啧兩聲:“瞅瞅,無意中惹了多少情債?”

一句話惹來一道白眼,季平奚酒喝了不少,皆用內力将酒氣催逼出來,神色恢複清明:“我大喜的日子,你禮物呢?你帶賀禮就登門,也好意思喝我府裏三百年的梨花釀?”

“三百年的梨花釀算什麽?”藥辰子拎着酒壺往嘴裏灌。

這人是人菜瘾大的典型,酒量不行偏偏要學酒仙的風流,結果季平奚杵在這酒仙沒見着,只見到一只醉鬼。

醉鬼咂咂嘴:“痛快啊!”

師仇得報,友人美滿,醫道精進,藥辰子揚天大笑撒起酒瘋,一枚滾圓的丹藥被他用砸人的架勢扔出來。

季平奚捏着那丹藥道:“這是什麽?”

“好東西。”藥辰子醉醺醺地朝她擠眉弄眼:“天下第一風流物,只此一枚,保管你快活似神仙,一般人我才不給她。”

“給誰吃的?”

藥辰子故作正經,輕撫胡須:“給你的公主妃。”

“不要。”

“……”

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東西她不要,藥辰子氣得酒醒了一半:“不識貨!這東西対人身大有好處,服之不說百病全消,起碼延年益壽,你不要,我——”

話沒說完,滾圓的小藥丸重新回到某人手裏,季平奚嫌棄看他:“這麽好的寶貝被你說得甚是惡心,你要反思一下。”

看在她成婚的份上,藥辰子忍下這口氣,大袖一甩:“滾滾滾!”少來這氣他!

上好的【靈息丹】作為賀禮送出去,沒招來一聲謝反生一肚子氣,天下頭號神醫抱着酒壺默默反思:他為何要和這人做朋友?

念頭奔上來的下一刻有答案躍出水面:

義氣啊。

有個随時能為你扛刀的朋友,且那朋友不僅武功天下第一還是大炎朝尊貴無比的公主殿下,怎麽想都好像是他賺了?

“神醫前輩?”

藥辰子睜開眼。

小厮一臉恭謹:“這是殿下送給前輩您的。”

一沓釀酒方子少說有三四十份,其中不僅有民間釀酒法,宮廷禦釀的方子粗略看去也有十幾張。

藥辰子一樂:他說什麽來着?他這朋友真講義氣啊。

難怪她有朋友!

有朋友的季平奚招待遠道而來的諸位好友,大半座江湖排名前一百的高手來了半數,餘下的三道九流也能湊成七八桌。

先時‘四小姐’納妾他們沒來,一個妾而已,不值當興師動衆,可今日殿下成婚,如此大的喜事他們怎能不來?

有人日夜兼程而來,有人抱琴乘風而至。

江湖上的諸位好漢在公主府鬧翻天,季平奚難得這般快意,興致上來與他們拼酒。

說是拼酒,拼到最後拼的不是酒量,而是內力。

她一人獨挑上百好手,喝趴下一群,潇潇灑灑扔了酒杯,轉頭吩咐長史:“照顧好他們。”

夜色悄然彌漫,等在喜房的新娘子手裏的帕子揉皺,隐隐焦急時只聽門扇打開的聲音。

“都下去罷。”

季平奚換好一身緋紅喜服,良辰美景,美色可與月色相争。

金石銀錠不敢看她,免得被殿下的色相惑去心神,妖孽固然誘人,又哪裏抵得過仙子下凡塵?

守在喜房的嬷嬷、婢子魚貫而出,季平奚慢悠悠踱步來到床榻前,站在那看了一會。

她不出聲,半晌又沒個動靜,郁枝剛要說話,眼前驀的燭光通明。

“好美。”

公主殿下一手挑開紅蓋頭,郁枝心底的慌亂被她一眼撫平,柳葉眼明媚勝春:“你也是,好美。”

季平奚身子一軟倒在她懷裏:“這麽美,今晚就不要睡了罷?”

“不、不睡了嗎?”

“不睡了。”她認真重複。

郁枝羞澀看過來,輕輕軟軟應了她:“那就不睡了。”

“陪我胡鬧?”公主殿下笑意深沉。

美人微怔,須臾眉間媚意橫生:“随你胡鬧。”

兩人共飲合卺酒,結發同心,季平奚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扯開蒙在明光鏡前的紅布,來自異域進貢的等身鏡明鑒照人,竟比郁枝之前在仰春殿見過的那面照得還要清晰!

羞意爬過四肢,她癡癡凝望等了許久的心上人。

“想不想我?”

“想……”

得她一句“想”,季平奚眼底笑意漫出來,缱绻柔情如流水包裹郁枝全身:“想我,就要好好表現。”

郁枝揪着她胸前衣襟,不服輸:“那你、你也要好好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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