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破舊的木屋前正圍着一圈人,冬生奮力将人群擠開,他急促的喘着氣,心裏隐隐期待着推開衆人後出現的是爹的身影。

“爹!”

賀良傑詫異的轉過頭來,手上搖的扇子也停了下來,眉毛一挑,“哎!”

冬生推開人群,愣了。

一群壯漢正裏外進出,從他的家裏搬東西,一件件的往外搬。賀良傑正拿着扇子指揮,“趕緊的趕緊的,值錢的都搬走。”

“你們做什麽!”冬生跑上去攔,被壯漢拎小雞似的一把掀開。

“搬東西啊。”賀良傑一臉莫名其妙,看看搬東西的壯漢們,再看看冬生,覺得冬生是在明知故問。

“仔細看看有什麽值錢的,別漏了!”賀良傑吆喝一聲,轉而對冬生嫌棄道:“你家怎麽什麽都沒有?”

“你爹之前跟我說,他很快就有錢了,讓我寬限幾天,這都過去這麽多天了,你爹也不見人影,欠我的二十兩銀子還沒還,我就只能來你家了。”賀良傑聳了聳肩,看向屋子裏,“看樣子你們家這些東西也不值二十兩啊……”

說罷,賀良傑眼珠一轉,看向冬生,“臭小子,你身上有錢嗎?”

冬生茫然的搖搖頭,賀良傑揮揮扇子,走過來一名手下,拎着冬生就開始搜身,冬生不住的掙紮,懷裏的銅錢兒落了出來。

銅錢落在地上發出叮呤當啷的響聲,賀良傑皺着眉嫌棄的看了一眼,抽了抽嘴角,“算了。”

圍觀的人群沒有一人上來阻攔,倒是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無非是說孟大郎怎麽會欠賀良傑這麽多錢,接着便是各種惡意猜測。

冬生仇恨的望着衆人,這些人他都認得,都是他爹的‘好兄弟’‘好街坊’,平日裏有事求助或者占便宜時候親親熱熱,現在卻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陌生嘴臉。

賀良傑指揮手下搬空了冬生的家,“既然你爹死了,那剩下的錢你來還吧。”說着賀良傑一伸手,旁邊手下遞來一本賬簿,賀良傑翻了翻,“這些東西就勉強抵三兩銀吧,還有十七兩,你一次還完也好,慢慢還也行,總之父債子償。”

“我爹沒死!!!”冬生目眦盡裂,嘶吼着沖上去揮起拳頭要揍賀良傑,還未等賀良傑反應,他身邊的手下就已經搶先一步把冬生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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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賀良傑嫌棄的看了冬生一眼,“這麽多天了,沒死能去哪兒?還能跑出城了不成?”

冬生絕望的坐在地上,滿眼失魂落魄。

“我爹沒死……”

直到賀良傑大搖大擺的走了,看完熱鬧的人們也唏噓着散了,過了半晌,冬生才哽咽着說了一句,“我爹沒死。”

太陽徹底落下,月光被烏雲遮蔽。冬生趴伏在地上,用合着血污的手,借着慘淡的月光在磚縫裏一枚一枚的找着銅錢,然後小心的塞進懷裏。

屋子裏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卷草席和一盞幾乎快沒了油的油燈。

幾日前他還躺在這裏沖孟大郎大發脾氣。

冬生再也不想看眼前的場景,轉身跑出門外,漫無目的的跑過寂靜的街道,一直跑到河邊才停了下來。

月光照着河畔泛起粼粼波光,冬生在河畔停下腳步,眼中現出空茫,他望着湖面,底下一片漆黑,深邃得好像要将他吸進去一般。

冬生不自覺的往前跨出一步,幾乎要踏進河裏,這時他忽然清醒了過來。

他在做什麽?

冬生後退一步,望着湖面仍有些茫然。

這時,他忽然看見河邊遠遠的飄過來一個東西,離得太遠只能看到一個黑影。

那個東西随着河流靜靜的飄了過來,飄到冬生面前時停下了,在河面上靜靜的打着旋。

是個青銅制的匣子,有巴掌大,上面刻滿了怪異的符文。

如同被蠱惑一般,冬生彎下腰,将匣子撿了起來。

他将匣子上的水細細的擦幹淨,露出最頂上的虎首來,他試着掀開匣子,那匣子上面明明沒有扣鎖,但他用盡了力氣那匣子卻還是紋絲不動。

冬生放棄了,抱着匣子在河邊坐了一會,一直坐到日出十分才慢吞吞的回去了。

他懷疑老麻知道爹去哪了,可他不敢再明面撞上老麻,只敢暗中跟蹤。

老麻平日只幹三件事,吃飯,睡覺,賭錢。

老麻跟賀良傑賭坊的人關系很好,與那些官差喝酒搖骰,他連接觸老麻的機會也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匣子對他似乎有莫大的吸引力,冬生就連出門也把匣子帶在身上。

沒過幾日,賀良傑又來要錢,冬生身上就剩下幾枚銅錢,理所當然的還不了錢,于是被賀良傑帶人揍了一頓。打完人以後,賀良傑這才說自己缺一小厮,要是還不起債賣身也行。

賀良傑總是一副纨绔做派,平日裏最愛幹的就是仗勢欺人,對待冬生如小貓小狗,高興了賞兩個錢,不高興便連打帶罵。

但也是因為有賀良傑,他才不至于餓死在街上。

不過冬生自從給賀良傑當小厮後,倒不用再去跟蹤老麻,因為老麻最常去的就是賀良傑的賭坊。

有一日,老麻喝得醉醺醺的,跟旁邊同行的官差一同碰杯時說漏了嘴。

“那不是孟大郎的兒子嗎?怎麽在這?”

“聽說他爹欠了賀公子的錢,還債來了,對了老麻,這錢是不是孟大郎替你抵的債?”

老麻喝得醉醺醺的,含混道:“什麽你的我的?那是我義兄!義兄給義弟還債天經地義!”

其餘人哈哈大笑起來,“還義兄義弟,上次你可不是這麽說的,搖錢樹還差不多。”

“窮成那樣能叫搖錢樹?”老麻眯着眼睛,“不過……他死了也好,我欠他的債也不用還了。”

其餘人連忙“噓”了一聲,“小聲點!別被人聽見!上面吩咐別提這事!”

柱子後冬生驀然睜大了眼。

“憑什麽小聲!要不是他挖出來……那東西……我們也不至于遭罪。”老麻不悅道:“他活該!”

“別說了!走走走!”其餘人拉着醉醺醺的老麻要走,老麻扔賴着不動,閉着眼睛仍在罵,“是他連累了我們!活該被——”

老麻被拖着走了,冬生從柱子後轉出來,眼底一片陰霾,他随手拎起柴房邊的斧子,跟了上去。

前面幾人跌跌撞撞的在路上走,冬生滿眼仇恨的跟在他們身後,握了握手中的斧子。

“我如果是你,就不會這麽沖動。”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冬生耳邊忽然冒了出來。

冬生驚愕的四下望了望,卻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

“現在的你,殺不了他們。”

冬生愣了一愣,從懷中掏出了青銅匣,“是你在說話?”

青銅匣道:“我可以幫你。”

冬生已經驚呆了,不知所措的捧着匣子,“你,你是妖怪?!”

“本座怎麽會是那種低級東西。”青銅匣嗤笑一聲。

“哦,管你是什麽,我不需要你幫忙。”冬生晃了晃匣子塞進懷裏,重新拎起斧子,“我能殺了他。”

老麻也好,其他人也好,總有落單的時候,他會找準一切時機,用盡全力,殺了他們。

“可你好像并不只想殺他們。”青銅匣慢悠悠道,他的聲音陰森如地獄而來,帶着一絲蠱惑的力量,“你明明恨所有人,為什麽不敢去殺他們呢?”

冬生心頭如遭重擊。

是,他恨不得斬斷所有流言蜚語,那一張張和善的虛僞假面在他爹死後盡數變作了看戲的醜惡嘴臉。

沒有人在意孟大郎到底怎麽了,因為孟大郎于他們而言,是個好欺負的老實人。

不會反駁,不會抗争,有求必應。看似八面玲珑有好人緣,實則只是只會讨好不懂拒絕,就算失蹤了人們也不會在意,只會覺得少了個可以欺負的人。

唯一令人看不順眼的是孟大郎那個眼睛長到天上的兒子。所以孟大郎死後,也沒有人再顧及臉面,紛紛以漠視和冷嘲熱諷發洩着惡意。

如果……能殺了城裏的所有人……

這些冬生曾經只敢在心裏陰暗的想一想,可如今,竟有人如有讀心術一般說出他心中所想,這令冬生心裏隐隐生出一絲期冀來。

“你到底是誰?”

“本座乃天地所生,萬物所養,聚天地造化于一身,淩駕萬物之上的存在,世人稱我為噬心藤。”

冬生茫然的捧着匣子,“你是……神仙?”可是神仙怎麽會被關在匣子裏?

“那是自然。”噬心藤倨傲道,說着他語調一轉,帶着些唏噓之色,“我本是真神,千年前卻遭惡人暗算,被他封印到了這一方小小青銅匣中。”

“這不關我事,你被封印了要怎麽幫我殺人?”冬生打斷道。

“本座雖被封印,但不是徹底廢了。”噬心藤的聲音一瞬間變得陰沉至極。

一道漆黑的魔氣凝成藤蔓瞬間纏上了冬生的脖子,将冬生吊了起來。冬生愕然睜大眼,努力用腳尖支撐着地磚,掙紮着要掙脫藤蔓,随着藤蔓一寸寸升高,冬生被徹底吊在了空中,額頭上青筋暴起,喉嚨間發出了咯咯的響聲。

“是你在求本座,不是本座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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