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風催雪沒想到自己昨天無心的一句話成了真。

掀開車簾一看, 外面天色一片漆黑,依稀能看出已經出了城,行到了城外的原野之上, 這時候想再往回趕,可就太難了。

唐譴似乎也有些着急, 不時派出手下去前後方偵查, 似乎在躲着什麽人,但這并不代表唐譴完全把風催雪給忽略了,馬車邊上仍然有一圈金甲衛嚴密守着。

風催雪無語之際, 也幹脆躺平了,反正這時候跑路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四周一片荒野, 連車馬都沒有, 不如先勉強蹭蹭車。

馬車晝夜不休地趕了五日,終于到了金麟城的境內。

彼時唐譴正在車上教風催雪如何吹埙,風催雪對這類樂器并不很感興趣,先前青峰也教過他彈琴,但風催雪撥弄了兩下就放棄了, 更別提這種需要一直吹氣的小東西。

但唐譴很是執着, 說以前風催雪便這樣教過他, “這個陶埙還是你送給我的,你還教我吹過一個小調, 現在換我來教你好不好?”

風催雪并不理解大家為什麽都這麽愛追憶往昔, 青峰也好, 唐譴也罷, 都是這樣, 總愛追憶, 等自己仔細詢問時,又支支吾吾不願細說,無趣得緊。

他仔細看了眼唐譴手裏的陶埙,是個精致的白陶埙,上面勾了金紋,這般華麗精致,确實的自己的風格。

“上面有字?”風催雪眼尖,瞥見了陶埙的底部紋着細小的字體。

唐譴又露出陰森的笑容,把埙湊過去,“當然是你向我表達愛慕之意的話啦,來看看?”

一聽唐譴這話,風催雪立刻沒了好奇心,連忙把唐譴推開,唐譴露出一抹遺憾神色,“罷了,我就知道你就是個負心漢。”

風催雪冷酷道:“你要習慣。”

說着掀開簾子,馬車正經過一片樹林,南境境內即使剛過春節,樹林裏也是一片綠意盎然,身後唐譴道:“穿過這片林子很快就能進城了。”

風催雪放下簾子,笑眯眯道:“這真是太好了。”

唐譴也覺得很好,唐羽飛的追兵沒有追上來,等回了金麟城,唐羽飛再想抓自己回去可就就難了……最重要的是……等回了城,風催雪就可以任自己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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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譴深沉的眼神落在風催雪笑吟吟的面容上,心中劃過一絲快意,這一路上自己的手下都嚴守車廂,防止風催雪逃跑,不管風催雪是真心想随自己回城與否,又或者是想耍什麽花招,都得跟着自己走。

風催雪的聲音将唐譴從沉思中喚回來,“好無聊啊,不如你還是教教我怎麽吹埙?”

唐譴笑吟吟道:“當然可以。”

風催雪複又拿起手中的陶埙擺弄……拿反了。唐譴笑了一聲,接過風催雪手裏的埙,欲攏着風催雪來擺姿勢,“剛剛才給你教過的,怎麽這會又忘了。”

風催雪不服道:“你擺一個我看看?手指又要怎麽放?”

唐譴看了湊過來的風催雪一眼,拿着埙擺了個姿勢,“看清了嗎?”

與此同時,一柄冰冷的短刀抵在了唐譴的脖子上,風催雪保持着并肩緊貼唐譴的姿勢,一手從唐譴頸後繞過去,卡住了唐譴的脖子,使他不能輕易動彈。

唐譴氣笑了,“阿雪,你太不乖了。”

唐譴日防夜防,怕風催雪是在給自己裝乖,趁機跑了,哪能想到風催雪壓根沒想過偷偷跑路,反而直接擒王,挾持了自己。

風催雪空着的一手将唐譴垂在腰間動作的手腕一卡一擰,順手把唐譴挂在腰上的鞭子扯了下來,并用鞭子把唐譴的兩手一繞,另一端扯在自己手裏。

唐譴因痛而皺着眉冷冷道:“鞭子上有倒刺,你要廢了我的手不成?”

風催雪踢了唐譴一腳,踹他下車,“給我兩匹快馬,快點,不然就殺了你,讓你的手下不準追。”

守在馬車門口的金甲衛見自家城主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從馬車裏出來,紛紛傻了眼,舉起手中武器對準了唐譴身後的風催雪,卻遲遲不敢下手,怕誤傷到自家城主。

風催雪用的小刀是向方漸鴻要的袖中小刀,薄如蟬翼,吹毛斷發,唐譴此刻失了先手被風催雪鉗制,也怕風催雪手一抖會傷了自己,遂面色有些陰沉,“沒聽見嗎?給他兩匹快馬。”

風催雪又用刀抵着唐譴向前,語氣輕松,“別耍花樣,你們要是給我找了什麽瘸腿啊或是生病的馬,可就得擔心擔心你們城主的命了。”

唐譴陰陽怪氣道:“怎麽會呢?我對阿雪最是真誠不過,倒是阿雪一點也不誠實呢。”

金甲衛很快牽來了兩匹馬,風催雪讓唐譴的手下将兩匹馬用長繩子拴在一起,讓唐譴坐在其中一匹馬前面,自己坐在唐譴身後用刀抵着,與唐譴共乘一騎。

風催雪一夾馬腹,刀刃牢牢抵在唐譴的脖頸上,“你來控馬,讓你的手下不許追,也別想背後放暗箭,不然我先殺你。”

藏在暗處的弓箭手猶豫着放下了羽箭。

唐譴道:“我兩只手都被你捆着,怎麽控馬?”

風催雪:“……”

片刻後,風催雪給唐譴解開了一手,另一只脫臼的手還是用鞭子綁在背後,權當繩索牽着。

唐譴冷冷對手下道:“按他說的做。”

于是金甲衛們就眼睜睜的看着兩匹馬疾奔着越行越遠,消失在樹林裏。

待消失在金甲衛們的視線之後,又走了一段距離,風催雪砍斷了兩匹馬相連的繩索,并指揮唐譴控着缰繩往東走,使兩匹馬分道而行。

唐譴涼涼的笑了一聲,“阿雪真是謹慎,但我說了不會追就是不會追,大可不必玩這種戲碼。”

見風催雪沉默,唐譴又撇撇嘴,委屈道:“我的手好疼啊,阿雪能不能給我接上?萬一我一個失手沒控住馬,咱倆都摔下來怎麽辦?”

風催雪認真道:“所以你要注意一點,萬一真的摔下來了,你的脖子肯定會先被刀割掉的。”

因坐在唐譴的背後,風催雪看不到唐譴的表情,但能聽出對方笑聲中的寒意,“阿雪是早就計劃好的嗎?可真讓人傷心,我好心好意邀請你來我家玩耍,你卻翻臉不認人,還要殺我。”

風催雪疑惑,“你都傷心了這麽多回了,怎麽還不見習慣?出了樹林往南走。”

與風催雪共行這麽多日,唐譴已經學會了不被風催雪的話噎到,反而問道:“阿雪要帶我去哪?”

聽到風催雪在背後翻動卷軸的聲音,唐譴仔細聽了一番,辨認出那是牛皮卷被翻動的聲音,腦中靈光一現,“你偷了我的地圖?”

唐譴幾乎不用多想都能想象出風催雪此刻單手翻閱卷軸的艱難,于是貼心道:“你要去哪裏?不如問問我呀,我對南境最是了解了。”

風催雪單手合上卷軸,胡亂的塞進了腰間,“我怎麽感覺你好像很開心?”

“那你肯定是錯覺。”唐譴笑吟吟道:“我很生氣,你又騙了我。”

風催雪:“……”

風催雪警惕的張望周圍,身後沒有追兵,身周也沒有,樹林裏除了馬蹄聲一片寂靜。再擡頭看看太陽,走的方向也是對的,确實是地圖上畫的天衍派的方向。

可是唐譴的态度,為什麽這麽奇怪?尤其是在他們兩人離開車隊之後。

“因為我很喜歡和阿雪獨處呀。”唐譴似乎看穿了風催雪的想法,悠然道:“這種時候的阿雪真是分外真實呢。”

“其實你不願意随我回金麟城看看真的很可惜,我為你準備了一座很漂亮的屋子。”唐譴望着前方森綠的林間小路,微微眯起了雙眼,語帶笑意的道:“地磚是用銀石所制,牆壁是用金磚砌成,還鑲滿了夜明珠,籠子也是純金打造,很寬敞也很漂亮,完全不用擔心住不下……唔,還有一些東珠瑪瑙之類的裝飾,都是你喜歡的,怎麽樣?我的心意夠不夠誠?”

風催雪聽得眼睛越睜越大,聽唐譴詳細描述到最後,甚至控制不住的吞咽了一下。

唐譴:“……”這和他想象的反應不太一樣。

風催雪舔了舔唇,心中一突,忽然警醒,“你太可怕了。”

唐譴勾起了笑容。

“把房間弄得這麽亮,難道你想害我眼盲?”風催雪震驚道。

唐譴:“……”

駿馬奔出樹林,越過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擋,被遮蔽的天光乍然落下,現出一片空曠的平地來。

與此同時,幾支羽箭自遠處射了過來,風催雪拉着唐譴下意識躲避,然而羽箭卻不是沖着兩人而來,而是分別射中了馬的脖子和四肢,駿馬哀鳴一聲轟然摔倒在地,幸而風催雪眼疾手快,拉着唐譴往旁邊一滾,才沒有從馬上直直摔下來。

躲過暗箭後風催雪連忙拎着唐譴起身,及時把刀架回了唐譴的脖子上。

高大巍峨的城門屹立在前方不遠處,城門大開,數百名金甲衛們一字排開,肅穆莊嚴,恭迎城主的歸來。

風催雪視線上移,燙金的城門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金麟城。

城牆之上,站滿了弓箭手,數百支銀亮的箭尖在日光下發出星光般的亮光,全都對準了兩人。

風催雪:“……”

“阿雪真是太傻了,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把真正的地圖……放在我身邊呢?”唐譴不顧刀刃割破脖頸,扭過頭沖風催雪溫柔一笑。

鮮血順着唐譴的脖頸上流下來,落在風催雪的手指上,染了一片鮮紅。

風催雪認真的點點頭,“是我小看你了。”本以為唐譴只是朵腦殼不太好的桃花債,卻沒想到這朵桃花是要命的那種。

唐譴似是在為風催雪發愁一般,“怎麽辦呢?”

下一刻刀刃就往肉裏進了小半寸,惹得唐譴輕輕“嘶”了口氣,風催雪道:“當然是陪我接着走咯。”說着就要拉着唐譴往林子裏退。

唐譴及時道:“你退一步,他們就會射箭。”

但唐譴還是說得有些晚,因為風催雪已經退了一步,所以在唐譴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數十支羽箭從城牆上射了下來,即使風催雪躲得快,還是被箭割破了衣袖。而唐譴就沒有那麽好運了,因為他被射過來的箭擦破了臉頰。

風催雪不再後退,“你這手下準頭不太行啊。”

唐譴卻是不生氣,臉上還是笑意,“是啊,所以你想靠挾持我就能逃跑的計劃落空了,你再退一步,就不是方才只有十支箭那麽簡單了。”

風催雪指尖一顫,唐譴及時察覺出風催雪的意圖,“我的兵可不受你威脅,我給你十息的時間考慮,是我們一起死,還是和我一起回城。”

說罷唐譴朝風催雪粲然一笑,漆黑的瞳孔裏盡是瘋狂與偏執,“其實我更想和你死在一起,萬箭穿心……”唐譴緩緩擡起手,食指輕飄飄的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而後順着兩人緊貼的身體劃到風催雪的胸腔之上,輕輕的點了一點,“死在同一支箭下……這樣你的心裏應該就會多有我一點點吧,這樣一想,似乎比活着更好。”

這一次,他一定不會讓風催雪再逃走,無論是生還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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