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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水雲峰上迷霧散去, 成群結隊的人面蛛自桃林裏撲了出來,在圓盤上圍觀的修士們皆被驚得站了起來。

修為低些的弟子沒敢上前,剩餘的長老們已準備出手, 其中反應最快的自然是葉斷紅,他飛身而下,手裏閃現一把長刀的虛影。

一刀斬下,沉沉的黑色光芒劃過, 将追逐着沈容玉的人面蛛攔腰斬斷,這些剛啃噬了江千客軀體的人面蛛薄薄的身軀之下, 已經發黑的血肉迸濺出來,落在沈容玉的白衣上, 他低頭, 将季青琢護住了。

葉斷紅沒來得及問怎麽回事, 因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水雲峰的迷霧散去, 江千客……已經死了。

他的反應很快,馬上将還在水雲峰裏的弟子們接了上來, 而他則與其他長老聯手對付這些人面蛛。

如此多的人面蛛,一時半會兒還清除不完,葉斷紅面上出現震驚之色,現在場面如此混亂, 他也只能先解決水雲峰的亂象。

“容玉, 你先帶着人, 去醫修那裏, 看看你們有沒有受傷。”葉斷紅回身, 對沈容玉厲聲說道, 他的面容冷肅, 此時的表情難看至極,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江千客死了,就在水雲峰裏死的,死在他最引以為傲的桃花迷霧陣中……

沈容玉回身往玄雲宗的醫修洞府寸心閣而去,他原本面對着葉斷紅的面龐上帶着些許不敢置信的驚訝,甚至還有一絲恐懼,但轉過身後,那些虛假的情緒盡數收斂,他的表情還是一片漠然,冷靜至極。

季青琢醒來的時候,已不在沈容玉懷中,她躺在寸心閣裏為傷者準備的床榻上,腰間蓋着一條絲被,她的腦袋昏昏沉沉,感覺難受極了。

枕在耳側的手往側旁一碰,便碰到了她的傘傘,讓她安心了不少。

季青琢沒想明白都發生了什麽,江千客不是要殺她嗎,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便拿出了沈容玉給她符咒,然後她就失去意識了,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好像還做了一個夢,在血海裏……

她都要死了,怎麽還會夢見那紅色氣流吻她?季青琢看着頭頂垂下的簾幔,她在思考着這般奇怪的問題。

所以,後面又發生什麽了?她為什麽還活着?

季青琢聽到了門被推開的“吱呀”聲,沈容玉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他已經換了一聲衣袍,還是紋繡着仙昙的白衣,外罩紗制長袍,只是昙花紋繡的位置不一樣,款式也有些細微的差別。

——是的,季青琢甚至還能記得她今晨看到沈容玉的時候,他穿的是什麽衣服,并且能看出細小的差別來。

“醒了?”沈容玉的語氣平和溫柔,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嗯。”季青琢應了一聲,她的聲音幹澀,似乎渴了很久。

沈容玉走上前來,他将床邊的溫水遞到她面前,讓她喝了些。

這裏是陌生的環境,季青琢有些不适應,她低頭喝水,只是小口飲着,唇瓣觸着蕩起漣漪的碗。

沈容玉低頭去看碗裏水上那些碰撞開的細小漣漪,他沒嫌棄季青琢動作慢,只是穩穩地捧着碗,等她喝完。

溫水入喉,潤着嗓子,季青琢總算不覺得喉嚨幹啞了,她伸出手,兩手的手指觸在碗沿,将瓷碗推開些許,小聲說道:“謝謝小玉師兄。”

“嗯。”沈容玉将碗收回,放回案上,碗底碰撞木質桌面,在寂靜的空間裏發出清脆聲響。

屋內窗子上挂着月白色的薄紗窗簾,屋外有秋風吹來,将這帶着極淡藍色的軟紗吹得微微飄起,連帶着透過薄紗的日光與影子也搖搖晃晃,蕩漾出靜谧的氛圍來。

在這屋內,季青琢腰間的絲被柔軟,她被雨水淋濕的衣裳也被法術清理幹淨,面前的沈容玉也還是溫柔出塵,如谪仙般脫俗——然而,總是哪裏有點不對。

她昏迷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為什麽還沒被江千客殺了?

季青琢腦海裏塞滿了疑問,她啓唇,正待慢慢組織語言去問沈容玉,但沈容玉已先開了口。

“水雲峰遭逢意外。”沈容玉的唇邊挂着一抹淺笑,他看向季青琢的眸光深邃,語氣也不疾不徐,仿佛在講一個與他們無關的故事,“琢琢,你還記得當初飛到白水島上的邪惡氣息麽?”

季青琢當然記得,這也是她感到疑惑的地方,放出追魂釘的是江千客,後來此事被推到了那邪惡氣息上,至于後來,那股氣息便在沒有出現過。

“現在它又出現在了水雲峰,配合人面蛛,把江長老殺了,你也受了連累。”沈容玉緩聲說道,“在人面蛛逃出桃花迷霧陣之後,那邪惡氣息也趁長老們收拾殘局的時候,直接逃了,找不見蹤影,而江長老則被人面蛛吞噬。”

“他們在陣中鬥法對抗,邪惡氣息祭出幻象,讓圓盤上圍觀的修士們沒發現異變,但他們的對峙依舊産生了影響,失衡的桃花迷霧陣讓溫映——也就是與你相鄰的那位男弟子……”在說出“溫映”

和“男弟子”這兩個詞的時候,沈容玉咬字格外清晰。

“溫映所處陣法因桃花迷霧陣有異變,木屬性靈氣高漲,瘋長的藤蔓超出他的應對能力範圍,所以我入桃花迷霧陣中,去将他解救出來。”沈容玉的語氣還是平靜,“在去往那裏途中,剛好要經過你面對的驚雷陣,我感應到特殊的氣息,便順帶查看,便見你昏迷在地,人面蛛朝你撲了過來。”

“所以……我把你抱起,遠遠的逃出人面蛛的包圍,那些邪物還是追了上來,我逃到溫映應對的木靈陣中,順帶将包裹他的藤蔓斬斷,一起逃了出來。”他将整件事說完了。

——這也是沈容玉在将季青琢安頓好之後,與葉斷紅那些長老交流之後,得出的說法。

他的安排天衣無縫,甚至很早之前便開始謀劃,他曾經還幫助江千客看出桃花迷霧陣上漏洞并且提醒他補上,沒有任何人會懷疑“熱心”的他會做出這等事,而且他也沒有殺死江千客的能力。

無論今日季青琢是否身陷江千客的殺陣之中,他都會按計劃殺死江千客。

但是,今日有兩個意外,超出了沈容玉的計劃。

一來,他沒想到江千客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居然把季青琢認成荒蝕,真的要殺她。

傳說中的荒蝕神秘至極,自他被遠霧真人封印之後,修仙界的衆人似乎就完全将他的模樣遺忘了,也不知是何原因。

二來,他沒想到在桃花迷霧陣中會出現如此多的人面蛛,人面蛛應人類謊言而生,他亦不知是誰的謊言,但他猜測與江千客有關。

如此的兩個意外,竟然他的計劃變得更加完美了,季青琢遇見困難,他順帶救出,若江千客身處之處留有他的痕跡,也理所應當;大量人面蛛出現在驚雷陣中,他正好讓人面蛛啃噬江千客的身體,從而将他殺人的劍痕消除。

只是,這兩個意外都令沈容玉感到疑惑,尤其是……季青琢。

他心中想着季青琢,季青琢卻直接被他說的話弄得十分疑惑,她撓了撓頭……這……江千客不是要殺她來着,這是從哪裏來的好心大俠把他解決了,讓她脫離險境?

而且她清楚地記得自己都快窒息過去了,她又是怎麽被救出來的?

到底是誰殺了江千客?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呼之欲出,季青琢确實不傻,她只要用她破陣的小腦瓜再思考分析一下,便能得出答案。

但是她的聰明之處就在于此,她沒再想下去,硬生生切斷了自己的思緒。

季青琢沒再繼續想答案,因為她不會說謊,如果知道了答案,她必定演不出戲來。

于是,她随手從身邊摸出了些什麽東西,不住把玩着,用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把傘傘扯了過來,抱住懷裏,不住摩挲着傘面,有些心疼的樣子,動作也輕柔。

因為她還記得,在驚雷陣中,江千客陣法壓縮她周圍的空間,是傘傘一直撐着,才讓她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

她低着頭,沒看到沈容玉的表情,她摸一下傘傘的傘面,沈容玉的眉尾就跳了跳。

沈容玉本不想阻止她,但季青琢的動作實在是越來越過分——因為季青琢很不安,她怕自己胡思亂想,一想就想出答案來,所以一直在用手部的動作轉移注意力。

“別動了。”沈容玉擡手,攔下她的手,他藏在衣物下的肌肉緊繃。

——他有些後悔将這把傘給季青琢了。

沒人會這麽日日夜夜抱着自己的法寶,又親又摸,還說它最可愛。

“小玉師兄。”季青琢擡眸,看着沈容玉的肩頭,她的視線觸及他身後飄起的月白軟紗。

“你來的時候,看見些什麽了嗎?”她想問問沈容玉有沒有看見江千客要殺她。

“琢琢,你用符咒召喚我。”沈容玉低眸,看着她不安輕顫的長睫,“我本要去解決溫映那邊的事情,待抵達之後,你已昏迷了。”

後半句話,是假的,他根本沒先去救溫映,而是直接去了季青琢那裏,但他說謊時,面不改色,眼眸依舊平靜。

季青琢聞言,雖然沈容玉沒說他先去救她,但忽地有些欣喜,原來沈容玉給她的符咒是管用的,她用了,他果然來了,将她從人面蛛群裏救出去。

她相信了沈容玉的話,沒再細想下去,因為這整個事件,天衣無縫,沒有絲毫可懷疑的漏洞。

“還是麻煩小玉師兄了。”季青琢小聲說道,她想,江千客死了,她卻還沒想明白他為何要殺她。

江千客那時候,在驚雷與雨裏,就這麽看着她,面對她的疑問,他說……“你已有了答案,還要問我為什麽?”

季青琢确實是一頭霧水,她沒有答案,她就是個剛穿越到這個世界一年多的倒黴鬼,何德何能會被他記恨上。

她在思考的時候,眼睛裏藏不住情緒,所以沈容玉看着她失焦的眼睛,甚至都能看出她在思考的問題是什麽。

江千客死了,他要殺她的原因,也成了未解的謎題。

季青琢沒想出答案,倒是她自己沒忍住,又打了個噴嚏。

沈容玉傾身,單手掠過她的身側,将她身後絲被拉了過來,披在她的身上。

“今晨出門的時候,應該讓你将那鶴氅帶上。”沈容玉說着無比日常的話,語氣溫緩。

季青琢披上了絲被,卻還覺得冷,潤了溫水的嗓子過了這麽一小會兒,似乎又幹澀起來。

她在陣中淋了雨,想來應當是……感冒了?

季青琢如此思考着的時候,又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沈容玉低眸看向她,認真問道:“還冷。”

“受了……”風寒。季青琢還沒說完話,沈容玉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有源源不絕的熱氣兒自兩人肌膚相貼的地方傳遍全身,她覺得身體暖和了一點,沈容玉的身子熱,貼近他的時候,身上的寒涼之氣就散去些許。

季青琢沒再說話,就這麽沉默着,沈容玉見她不再打噴嚏,便将她身上披着的絲被纏緊了一點,直接把她包成一個粽子。

“我去醫修那裏尋些藥。”沈容玉自己沒有治愈季青琢的能力,他起身對季青琢說道,“若無大礙,我便帶你回白水島。”

“好。”季青琢從裹緊的白色絲被裏探出一個腦袋,應了一聲,頗為乖巧的樣子。

沈容玉去給她尋藥,在他關上門之後,季青琢馬上飛快地将自己身邊的傘傘抱了過來。

她想,沈容玉不讓她摸傘傘,就像他不讓她多抱抱又又一樣,現在他離開了,她就要趁他不在,檢查一下傘傘有沒有在驚雷陣中被破壞。

作者有話說:

一些跨服交流——

沈容玉:摸傘就是在摸我,你不要摸,摸多了我很難辦。

季青琢:他不讓我摸傘,他吃醋了,趁他不在我多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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