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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榮康公夫人乃是續弦,向來在權貴夫人們身前低些底氣,還好不知怎麽對上了潘氏的性子,兩家過府往來頻頻。
榮康公夫人真真算是看着夏和易長大的,從一個奶娃娃看到現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疼她都來不及,自然不會端什麽婆婆架子。
夏和易對戴思安算不上喜愛不喜愛,總歸是自幼便知道長大了要一道做夫妻的,在戴思安尋了由頭來找她時,會難得嬌羞斂下眼皮喚一聲“思安哥哥”。
可是,這事還真是人困了就适時給遞枕頭。只要她嫁給戴思安,皇後之位就落不到她頭上,那遙遙高位令人坐如針氈,若是大姐姐進了宮,不說游刃有餘,至少也能處置得宜。
而不會像她那樣,掣肘重重、舉步維艱。
夏和易這兒正努力回想着呢,屏風外夏公爺一錘定音,“還是先緊着鳴姐兒這頭,大事上可不能有錯處。”
潘氏應是,“等忙過這程子,我再遞拜帖上榮康公府去,到時候提上一提便是了。”
一大家子又絮絮叨叨聊了些有的沒的家長裏短,直等夏公爺和大爺走了,才紛紛起身散去。
潘氏還惦記着訓誡訓誡夏和易,前腳送走夏公爺,後腳又踅身轉了回來。
夏和易眼前一亮,簡直覺得時不我待,忙掙着從床上坐起來,不等潘氏開口,先親親熱熱抱上胳膊,聲口甜得發膩,“阿娘,我們很久沒有請榮康公夫人來府上了。”
潘氏短暫怔了下,一旁的元嬷嬷見了忙賠笑打趣道:“原來二姑娘也恨嫁了。”
橫豎關上房門也沒別人,潘氏見姑娘咬住下唇低下頭去,也笑,那笑裏多是有些欣慰的,“瞧瞧,這一個二個的,養大了,都要飛了。”
夏和易其實連戴思安長什麽模樣都記不清了,但那又如何呢,反正這時的她本來就是驕縱的小孩兒性子,口無遮攔也沒人計較,于是幹脆梗着脖子催促,“阿娘,嫁到思安哥哥家,怎麽能算是飛呢,等成婚後,我日日都回來看您,好不好?”
“不害臊!”潘氏笑着叱她,舉着圓扇作勢要敲她,“要不是榮康公夫人同我自來交好,我倒要看看,哪個婆家能容得下你這猴子!”
待潘氏念叨了她一通,走了。夏和易還是放不下心來。
這談婚論嫁雖說是兩家人的事,可爺們兒家裏還沒操心起來,姑娘家就開始張羅了,外人聽了到底說不過去。
母親是點頭了,萬一夏公爺聽了不答應,或是母親想想又覺得不妥當,那她可就白使半天大勁兒了。
在床榻上翻來又覆去,紫檀木的床板咚咚直響。
伺候上夜的春翠撩起帳幔,“姑娘可是要吃水?”
夏和易蹭一下坐起來,“我想去尋母親,又覺得半夜裏不合規矩……”
說着說着自個兒沒了聲響。
規矩規矩,她現在可不是萬事要講規矩體統的皇後,公府裏任由她橫着走都沒得說。
一疊聲督促換上衣裳,順着小道就上了上房,她現在這身子骨,比在宮裏三步一喘的時候可要好上太多,不顧丫頭們在樹下驚悚地搖帕子,三兩下利落竄上正房窗邊一棵石榴樹上,屏住呼吸,耳朵貼上屋瓦。
正是夜深人靜之時,襯得屋裏的人聲愈發清晰。潘氏正跟夏公爺說起她的豪言,“老爺,您聽聽,這是女兒家家該說出來的話?我這做娘的都替她臊的慌。”
夏公爺則是頗為感慨,“我原還道她懵懵懂懂沒開竅,唉,原來二丫頭也長大喽。”
“竟央我明日便請榮康公夫人過府來吃席,還扯着衣袖非要我應下才放我走。您說說,這,我,唉……”潘氏千言萬語彙成一聲嘆息,聲兒裏倒也還是個笑模樣,“也不知道這诨冤家是随了誰。還好将來進宮的是鳴姐兒,倘若是換了易姐兒……”
夏公爺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扶了下後頸,“夫人莫要再說,我這一把年紀,萬萬經不起這等驚吓。”
雖說是自己的孩子,為人父母也認得清現實,即便是自己有意無意縱容的結果,這個幺女實在撐不起國母之位,退一步往私心裏說,也撐不起百年夏家的門楣。
夏和易?進宮?做皇後?
奉天殿上的金瓦片都得被她掀翻了不可。
還是嫁到榮康公府好,門楣響亮,續弦夫人又不至于拿捏了她去,平平順順不吃苦,再添上幾個孩子,待以後夫君降等子襲個爵位,這一生也就罷了。
倆人越合計,越覺得這門親事非攀不可了。說着說着要歇下,廊上忽然腳步雜亂匆匆而來,砰砰敲門聲響起,“阿爹!阿爹!”
潘氏睡外側,趿拉上繡鞋,披了外袍,沒讓丫鬟動,自個兒開了門,低聲斥道:“慌慌張張,成什麽體統!”
“叨擾父親母親歇息了,是兒子不是。”門外立着整裝的大爺元麒和大媳婦。元麒抱拳一鞠,三言兩語說明,說北邊突然傳戰報,南邊水患後又鬧了疫。
夏公爺一個打挺從床榻上躍下來,困意全沒了,眉頭全擰在一塊兒,臉色硬得像河冰。
潘氏也聽出事态緊急,趕忙上前伺候穿戴。
囫囵穿好,夏公爺疾步往外去,邁到門檻處停了,踅身回來,“打發個人,這事需知會鳴姐兒一聲。”
潘氏碎步跟在後面抻衣裳後領,“老爺放心,我省得。”
夏公爺走到元麒身前,想想又補了一句叮囑,“我們夜裏出去便罷了,別叫易姐兒曉得。小姑娘家的,犯不着操那多閑心。”
潘氏高“哎”了聲,揚了揚帕子,“您就放心去吧。”
目送公爹和丈夫打馬出府,趙氏攙扶着婆母潘氏回房,心裏不住想:這二姑娘和易,十六歲,放在外面成親早的人家,孩子少說都抱倆了,這裏倒好,阖府上下還拿她當小孩料理。
樹上的夏和易臉也聽白了,她想起來了,等這一茬亂麻似的政事告一段落,宮裏封後的诏書便下了。頓時急成火上螞蟻,時不我待,明兒無論如何都要說服母親邀榮康公夫人過府一見。
牆角聽完了,該偷偷開溜了。倒也不難,怎麽爬上來的,再怎麽照原路下去就是了。
本是十拿九穩的路徑,誰想“轟”一聲驚天巨響,眼前猛然一道驚雷,劈得半邊天都見了紫。
夏和易猝不及防,腳下一滑。
“啊——”
“姑娘!”
“二妹妹!”
“我的兒!”
公府裏燈火通明,又是一片熟悉的兵荒馬亂。
此刻的乾清宮中,亦是一片燈火通明。
從穿堂前出來一位老太監,發色銀白,身板卻挺得筆直,“諸位大人都到齊了?”
外面報信的小太監恭恭敬敬插秧拜下去,“是,擎候着萬歲爺叫起哪。”
“知道了。”陳和祥一揮拂塵,回了禦前。
萬歲爺卻不在那塊“正大光明”下坐着,陳和祥弓着身子尋了一圈,那鑲青色緣的玄色燕弁服立在窗前,高挑挺立。值此政事萬般焦灼之際,萬歲爺卻反常卸下奏本子負手沉思,必是陷入某種更為難解之題。
陳和祥托着手靜等着,好一會兒,萬歲爺踅身回來,看了他一眼。
陳和祥心頭毫無征兆地猛一突。
這一驚自然不是因為萬歲爺的模樣,誰人不知當今聖上樣貌是一等一的出挑,身材是個練家子自不必說,容貌上随了太後娘娘,劍眉星目,就算是拿滿朝文武相比,也再沒有比萬歲爺長得更齊全的人兒了。
叫陳和祥心驚的是一股說不上來的吊詭感受,就好似……好似面前的萬歲爺,換了個芯兒似的,更為威儀、更為沉重,竟像是突兀長了不少年歲。
陳和祥趕緊埋下頭去,再不敢多想了。
支開的窗梢透進道道清亮月光,再不見方才夜半驚雷的震悚。
皇帝面上無甚表情。
禦極多年,瞧不出悲喜的面具早已覆成第二張臉,誰也探不出帝王心。
他向來自诩清醒,追随皇後回來,也許是這一世做得最糊塗的決定。
自古婚姻大事不由自己作主,皇後出自夏家,他自能坦然接受,與私心偏好毫無幹系。便是成婚後,他和皇後之間亦并不親厚,每每反思,都只記起他待她極為疏冷。
每逢初一、十五上坤寧宮裏,他只記得她永遠板正,處處禮儀都做得一絲不茍,偶爾對上的目光裏總是誠惶誠恐。
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她沒有為夏家争取太多不應得的東西,這樣很好,既嫁作國母,的确不宜與母族牽扯過深。
三年夫妻,直到她滿身是血撲在他懷中,顫抖着仰面望他,他才陡然驚覺,皇後在他這裏,竟然連相貌都極為模糊。
陳和祥久久跪在厚栽絨地衣上,終是聽見萬歲爺開了口,聲口冷清威嚴,“去,召夏文康。”
陳和祥一怔,伏下去,“回萬歲爺,泾國公已在庑房裏等候觐見,老奴這便去。”
皇帝不動聲色走到案前,拿起最上一本折子,目光落在臣工的落款日歷上,微微凝神。
彼時皇後中箭,纏綿病榻尚未大行,夏文康就送了大女進宮侍疾。這侍疾裏滿打滿算有幾分真,他不願提及,天下皆言天家無親情,須知這公府裏更是薄情。皇帝深知泾國公府的籌謀,無非是趁着皇後拼死救駕的情還熱乎着,及時搏一搏皇後身後的打算。
他能理解,但看着床榻上皇後慘白如雪的面色,這種迫不及待多少令他有些厭倦。
好歹這侍疾最後沒侍上幾日,皇後終是去了。
自那以後,皇帝得了一種沒有旁人知曉的怪症,無論眼前是哪個女人,環肥燕瘦都罷,無一不令他想起那一日風雪漫天的高臺,渾身是血地撲倒在他胸前、緊緊攥住他衣袖、用盡全身力氣望着他的皇後。
立後的事一拖再拖,選秀的間隔也越來越長,最後幹脆連選秀也不開了。
而他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高興時、煩悶時,上坤寧宮的空殿裏坐一坐,對着空座獨飲上一盞茶。
唯獨那一刻,身居高位的孤寂才不請自來。
托生在帝王之家,有太多人為他而生,也有太多人因他而死。死在他眼裏,繼而又在他心裏逝去的,唯有皇後一人。
後來種種機緣,令他有機會回到皇後生前,只是沒想到,時機竟是如此之早,她甚至還未成為他的皇後。
這樣也好,上輩子欠她的,尚且來得及在這一世的漫長歲月中彌補。
案上是奏折子堆砌的高塔,內憂外患,樁樁都是十萬火急。
罷了,國事為重,先解了眼下的困局,封後之事暫不急這一時半刻。
主意既定,皇帝安坐于正椅之上,“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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