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惡夢初醒

盛夏時節,赤日炎炎,整個天空似是個大火爐,把大地烤得發燙,連空氣都熱烘烘的。等過了晌午,熱氣又增了幾分,連喘口氣都會冒出汗來。

伺候完三太太用飯,趙媽媽帶着幾個小丫頭躲在樹下發懶。趙媽媽困得頭點地,也不敢睡,強翹起眼皮打着精神。看着這院裏的老垂柳原是碧綠滔滔的,怎麽也似病了,葉子打着卷兒,躺在枝條上一動不動。

提起病,便不由得想起七姑娘,偏偏在這樣的天得了熱傷風,涼了也不行,熱了也不行的。眼見着七姑娘一日日的躺在榻上消瘦,沒個辦法。三太太跟着上火,愈加暴躁了,下人們若有錯被她拿了,或輕或重的,定然是要挨半天罵的。

突然,屋裏頭傳來‘哐當’一聲,接着傳來三太太魏氏憤怒的訓斥:“養了這些年,半點伺候人的東西沒學會,倒能毀物件。”

趙媽媽連忙起身拍拍衣襟去瞧,剛邁進屋,見如意正跪地認錯,地上倒扣着磕癟的銅盆,原來盛在銅盆裏的冰塊灑了滿地,此番情景趙媽媽立即明了發生了什麽。

如意瞧見趙媽媽欲張嘴說什麽,被趙媽媽一個眼神兒瞪了回去,只得低頭不做聲。

趙媽媽吩咐兩個粗使丫頭把地面的冰塊拾掇了,湊到魏氏的身邊勸慰:“太太息怒,也不知如意今兒怎麽了,以前辦事是個挺妥當的。”

趙媽媽說她罵重了,魏氏自然明白了。如意跟了她這麽多年,也算盡心盡力的了。她也不知怎麽,煩躁的很。這兩日初晨的病情越來越重,才剛又做了個那樣不吉利的夢……

魏氏嘆口氣,擺擺手示意如意起來。

看門的丫頭來告:“二太太來了。”

魏氏欲起身迎接,已見四五個丫頭簇擁着呂氏進了門。

呂氏剛進了屋裏,感覺出涼意,得意的笑道:“還是你這裏涼快。”

“多虧了二嫂。”這消暑的冰塊還是二太太送來的,魏氏自然感激。笑着拉着呂氏上座,命如意把那封存的上好的龍井沏上來。

“我也是借着老太太的光罷了。”

呂氏說完,立即發現魏氏臉色有些不自然,笑意更濃了。她有意提這些,就是要三房記住她的恩情。這些年老太太不待見三房,倒給了她施恩的機會。幸好她惦記着三房,時不時地來瞧瞧狀況。若不是有她,三房這些年怎麽會過的順順利利?

提起老太太,魏氏心裏不大爽快,念及呂氏的情面不好發作,只陪着呂氏笑。殊不知她的反應,早被呂氏瞧得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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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這樣的天,二嫂怎麽來了?”

“我帶了些藥材來看看七丫頭,”提起七姑娘,呂氏臉上随即流露出憐惜之情,拿着帕子擦擦眼角,道:“這樣的酷暑,沒病的尚且不好過,更別提她了。”

想起自己女兒初晨,魏氏禁不住傷心。她本極為懂事的,相貌也端正,才學也不比四姑娘、六姑娘差,可老太太偏不肯多看她一眼。上個月四姑娘擦破了手,老太太親自去瞧着送藥材。而今初晨病了十多天,起不了床,卻不見老太太打發個人來問問。同樣是嫡親孫女,待遇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怎能不寒心?再說初晨這孩子,平日裏話雖不多,心裏卻是個有計較的,趁着這病,若是再想不開……魏氏打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

呂氏自然明白魏氏想什麽,拍拍魏氏的手聊表安慰。魏氏感激的報以一笑,扶着呂氏一起去初晨的院子裏。正碰見初晨的大丫頭玉瓶端着藥碗出來。

玉瓶看見呂氏和魏氏,先是一驚,慌忙把東西給了小丫頭,笑着迎上前行禮。

魏氏覺得那笑刺眼,板着臉不言語。呂氏将玉瓶扶了起來,笑着問她七姑娘的情況。

提起自家主子,玉瓶又是一笑。“七姑娘晌午的時候醒了,見着我們又驚又吓的,勿自呆了半晌,又胡亂問了‘什麽時候了’‘那一年?’‘在哪裏?’,險些吓壞了我們!倒是後來姑娘說餓了,又吃又喝的,精神了許多。我們才曉得姑娘先前夢魇了。”

“初晨肯吃東西了?”魏氏聞言驚喜萬分,嘴角終于扯開,笑了。眼含着淚,合起手掌對天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多謝老天爺保佑!”

正在這時,兩個丫鬟扶着一名身穿素雪絹裙的少女出現在屋門口,少女極為纖瘦,盡顯病态的臉上挂着一雙雙炯炯發亮的眼睛。

魏氏瞧見初晨,心疼的大叫道:“小祖宗喲,你怎麽出來了。”

初晨喊了聲“母親”,而後對魏氏淺笑,目光随即落在呂氏身上,眼裏的笑意更濃。“麻煩二嬸嬸來看我了”聲音輕弱的如縷煙飄過,聽得讓人心酸。

呂氏一怔,覺得初晨似有些不同,又瞧不出哪兒不一樣。只覺得是自己多想了,臉上挂起一副關切的笑來,稱贊道:“真是個好姑娘,病成這等模樣了,還親自出來接我們。你六姐姐及上你三分,我也知足了。”說完呂氏并着魏氏一起扶着初晨進房。

魏氏見初晨有了精神,欣喜地不得了。關切的問她哪裏還不舒服,要不要尋大夫來,有什麽想吃的、玩的。初晨沒有回答,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魏氏。魏氏心裏焦急,以為初晨又發病了,伸手探探初晨的額頭,不料聽到女兒的抽泣聲。

魏氏拉女兒入懷,不停地哄着,思及女兒所受的委屈,鼻子發酸,也哭了。

呂氏見她們母女抱頭痛哭,也不攔着,知道她們委屈着,有體己的話要說。便拉着玉瓶出門囑咐兩句,吩咐丫鬟把送來的藥材收好,悄悄地去了。

二人哭了一會兒子,丫鬟們方上來勸解。呂魏氏怕初晨哭壞了身子,立即止住了眼淚,理着女兒的額頭的碎發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有母親在,女兒不苦,是母親受苦了。”這是初晨最想說的真心話。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把她和哥哥養大,還要應對府裏各色人等種種的不待見,多麽不易!可恨她,死過了一次才明白這個道理。

魏氏聞言心裏暖暖的,女兒終于懂事了,欣慰道:“為了你們哥妹倆,受點苦不算什麽。”

初晨點點頭,依偎在魏氏懷裏。醒來這麽久,她仍不敢相信自己回到了五年前自己害病的時候。只有母親的懷抱,給了她真實的感覺。

大婚,欺騙,傻丈夫,謀殺,刺骨的涼水……初晨恨恨的握緊拳頭,那些真真切切的痛,她至死都不會忘記。她會讓所有害過她的人一一得到報應!

魏氏見初晨低頭緊握着拳,以為她依舊介懷老太太偏心,心裏突然酸楚起來,欲把當年的事兒說給她聽。可轉念一想,她即便是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徒給女兒添堵,便把話咽了回去。魏氏哄着初晨歇息,等女兒睡熟了,吩咐身邊的大丫鬟如意伺候,若是初晨醒了立即知會她。

魏氏出門,連連嘆氣。思及孱弱生病的女兒,攥着帕子的手不禁收緊,擡頭望天,心裏吶喊着:老天爺啊,只她一個受罪也罷了,為何要連累她一雙兒女?想她魏素琴性子雖有些暴,但從沒做過什麽壞事兒,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要這般對她?魏氏發洩完,再次嘆口氣,匆匆離開。

初晨睡着睡着,隐隐約約聽見似有人說話。

屋外,玉瓶聽如意說了在太太房裏的事,拉她問:“你今兒怎麽糊塗了?”

如意紅着眼,解釋道:“我見太太歇息,汗發多了,便想着關上窗,免得外面的熱氣湧進來,一不小心打翻了裝冰盆。太太罵的厲害,我心裏頭委屈,只和你說說。”

玉瓶皺了皺眉,方道:“太太心急七姑娘的病,免不得火氣大些,你體諒她吧。”

“是這樣的,真是我的錯。先前紅兒罵的比我厲害,也沒見她怎麽樣。要怪就怪是我命不好。”

初晨聽到這話,不禁清醒了許多。想起當年母親處罰紅兒的事兒來;紅兒打了個茶碗,被母親罰跪一夜。這事兒不知怎麽鬧得整個侯府都知道了,老太太看母親更加不順眼,下人們把母親瞧成了‘暴躁主子’。後來,聽說大房二房但凡有丫鬟們犯錯,都吓唬她們說送去三房,自此不管哪個丫鬟都規規矩矩的。總之,在信遠候府下人們眼裏,去三房當差是最倒黴的事兒。如今如意有意把紅兒的事搬出來,意指大家在三房做下人運氣不好。

初晨心裏有了計較,欲叫如意進來。

恰在這時候,方姨娘進了院兒,看見外頭站着的如意、玉瓶和新兒,笑着高聲道:“我聽說七姑娘病得厲害,特來看看。”

如意迎了出去,提醒道:“姨娘小聲點,姑娘正休息呢。”

方姨娘故作驚訝,連忙用帕子打了下嘴巴,告罪道:“是我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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