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姑娘,懷璧公子來了。”

傳話的婆子重複一遍，初晨才神兒來，不是被圈禁了,怎麽會突然出現？初晨不明白的看向初雨。

初雨慌忙躲開初晨的眼神兒,好丢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轉念想，她不能在氣勢上輸給初晨，揚起下巴回瞪回去。豈料眼前早空空如也，人家早跟着傳話婆子走了。

初雨尋思了會兒,一樂，也帶着丫鬟跟着去。她還是頭次聽說定親對象自己上門找人的。如果初晨私自去和懷璧碰面，正好可以讓她拿到把柄。抓了那丫頭的軟肋，她還敢不聽話？

初雨快速邁着步子,跟緊了前頭的初晨,出了抱廈，那丫頭轉到正門去拜見老太太。初雨在她挑起簾子瞬間，瞧見裏頭立着一名少年，恨恨的跺腳。心裏埋怨懷璧那小子怎麽懂規矩了，竟然曉得來周家先拜見老太太。初雨喪氣的吐兩口氣，突然想起一個人，趕緊交代平樂去傳話。

不一會兒，初露果然滿頭大汗的出現在她面前……

初晨一進門，就覺得有兩束目光盯着她。她低着頭先去拜見老太太，用餘光打量左側坐着的那兩個人，正是懷璧和那個上次給她傳旨的戚公公。

老太太笑道：“還不快見過公子與戚公公。”

初晨這才向二人行禮。

戚公公笑着伸手，欲上前扶起初晨，身後突然有人咳嗽一下，戚公公立馬讪讪的縮手，隔空示意初晨不必多禮。上次傳旨他着急給太後回複，沒來得及瞧周家七姑娘。今兒他得閑了，可要好好瞧瞧這傳說中的七姑娘，聽說這丫頭把懷璧公子迷得七魂少了六個。待初晨仰起頭來，戚公公瞪大眼睛盯着那張臉。

媽呀，這是人麽，天仙啊！

戚公公咽一口口水，眼睛不肯眨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初晨。

初晨感覺到戚公公的目光，微微颔首，對方仍沒有收斂的意思。

這時候，戚公公的身後又傳來一聲咳嗽，聲音比前一個重些。戚公公吓得一哆嗦，嬉笑着轉身，沖懷璧歉意的賠笑。

懷璧的目光一直圍繞在眼前的佳人身上，沒有理會戚公公。但他的目光不似戚公公那樣無禮，輕輕淡淡的，像是看着人，又像是看着別處。與初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懷璧嘴角揚起一抹輕柔的微笑，瞬間融化他冷峻的稍顯清瘦的臉。

他依舊站在原處，遠遠地看着初晨。

“我回來了。”

輕淺而好聽的聲音，如泉水叮咚，愉悅的灌入初晨的耳朵。初晨錯愕的對上他如墨般的眸子，以及，他神采飛揚的眼角。

他讀出她的慌亂，又笑了，笑得溫柔如水，卻自有一種獨特的風度氣節，猶如風中矗立的青竹，節節傲骨。

初晨立即垂目躲開他審視的目光，那目光像能把她的心思讀出來似得。她從沒想要任何人去懂她，被知道的越少，遭遇背叛時，就不會痛得那麽深刻。

至于懷璧說得那句話，初晨稀裏糊塗的聽着。她根本不曾知道他離開過，回來了告訴她有什麽用？

初晨承認，她心裏或多或少在埋怨秦王府，竟然把懷璧被圈禁的事兒捂得那樣嚴實，她徹底被蒙在鼓勵。之前初雨挑釁，如果不是虧得眼線提前告知她，錯愕出醜的就是她了。

懷璧把初晨的神色看進眼裏，突然呵呵笑了，這次他笑出聲了。

這時候魏氏趕了過來，懷璧沖魏氏行禮問安。

魏氏歡喜的應下，她從來不太會誇人，今兒見着未來女婿懂事，破天荒的開口贊美幾句，雖然有些詞不達意，好在對方聰明，一聽就明白了。這令魏氏更高興了，有個這樣聰明的女婿，将來溝通起來肯定方便，一時高興，又張口贊了幾句。

懷璧倒是願意聽，一直陪着笑和魏氏謙虛的說話。初晨聽不過去，挽住魏氏的胳膊喊了聲“母親”。

“好好好，我不說了，左右我不會誇人。等你将來嫁過去，在替母親好好誇他幾句可好？”魏氏一句調笑，臊紅了初晨的臉。

懷璧到不客氣，看眼初晨，笑着點頭，表示可以。

魏氏又笑了一陣兒，開始奔正題兒上，笑問戚公公：“莫不是有什麽懿旨？”

戚公公沖魏氏笑着行禮，回道：“雜家來傳太後娘娘的口谕，侯爺夫人早前已經領旨了。七姑娘和公子的喜事臨近，雜家在此可要恭喜将軍夫人！”

喜事臨近？魏氏和初晨同時表示驚訝，扭頭看向笑得合不攏嘴的老太太。

魏氏問：“母親，這是？”

“太後娘娘下旨給咱們家的初晨大婚定日子了，定在今年九月初九。這日子是由欽天監南宮司命親自占蔔的，是百年難遇的嫁娶吉日，這日大婚，夫妻二人永結同心，子孫延綿，官運亨通，兩家興旺。”

今年九月初九？初晨聽見這日子，差點栽倒。這也太快了些吧，現在已經是三月份了，不足七個月籌備婚事，未免有些倉促。再說她的年紀才尚滿十三歲，按照慣例應該等在十六歲出嫁才合适，即便真碰着合适的吉日子，提前一年也在常理之中，提前三年未免有些過了吧。

魏氏的想法和初晨差不多。她遲疑了會兒，意欲提出疑問。

老太太看眼戚公公，趕緊給魏氏使眼色，示意她別說，可到底沒阻止住。

魏氏說話從來不顧及在場有誰在，直接說出疑慮道：“這未免太早了，初晨的年紀尚小，很多事兒不懂呢，去秦王府那邊我不放心。”

這話說重了可以看成在反駁太後娘娘的懿旨！

戚公公聞言，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因受着身邊人狠厲目光的威逼，臉上才堆出笑來。

“将軍夫人不必擔憂，此事有太後娘娘作保，自然不必虧待初晨姑娘。這其中的具體事宜，雜家已然向侯爺夫人說明，您若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詢問老夫人便是。”

老太太趕緊點頭，囑咐魏氏凡事有她，暗示魏氏千萬別再亂說話。

魏氏也意識到自己心直口快想，險些得罪了皇後身邊最紅的太監。抱歉的看眼自家女兒，老老實實地閉嘴不再言語。

戚公公被掃了興致，不想繼續呆下去，說了幾句套詞便要離開。老太太怕得罪了戚公公，趕緊命人封了一百兩的銀錢給戚公公，五十兩是喜事的封賞，那五十兩算作給魏氏賠罪。戚公公正笑着要接下，被懷璧發話截了去。

“他一個公公，不需要這麽多錢，宮裏頭沒有菜市場，也沒酒樓，給他十兩銀子都花不出去。”懷璧笑眯眯的側頭看戚公公，問：“戚公公，你說是不是？”

“哎呦，您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戚公公眼饞的看着那一排金元寶，真的只拿了十兩走。

魏氏瞧樂了，她沒想到她未來女婿有這能耐，連太後身邊的大紅人都這麽怕她。本來她害怕戚公公回去向太後告狀呢，有未來女婿幫她，這回可安心了。

老太太也對懷璧有了新的認識。她本以為懷璧不過是個胡鬧的浪蕩子弟，唯一尊貴的就是家世好些。今兒個冷眼觀他的舉止，還有戚公公對他毫不掩飾的敬畏，方知那些傳言果然只是傳言。以她多年斷人的眼光來看，這位小公子并非池中物，将來必有作為，搞不好比莊王世子還要有出息。

老太太本來看重的只是秦王府的地位，現在孫女婿的為人也看重了。不禁覺得的初晨這孩子有福氣，還越來越懂事，心裏頭那杆秤漸漸地從初雨那兒往初晨這邊傾斜。

老太太笑呵呵的看向懷璧，敏銳的發現懷璧的眸光一直落在初晨身上。立即明了其中的意思，了然的笑道：“初晨，我和你母親有話說，你代我們好好招待懷璧公子。”

人要拉攏，規矩也不可廢，老太太吩咐常婆子等四個教養嬷嬷和四個大丫鬟跟着，另有初晨身邊的楠芹、玉瓶、月季等五個丫鬟在。

懷璧聽見周家老太太的吩咐，輕聲笑了下，手握着扇柄，雙手背到腰後，跟着初晨走出屋外。前方佳人出門之後，突然頓住身子，然後笑着回頭，嘴角彎彎的，笑容甜的膩人。

“公子想去哪兒？”

懷璧正納悶初晨的态度，這位七姑娘以前的态度總是淡淡的，剛才那笑，真熱情。難道是很久沒見他，想他了？想到此，懷璧心情大好。

懷璧愉悅的翹起嘴角，正欲回答初晨，耳邊卻響起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初露見過公子。”

懷璧側頭，斜眼看去，身邊确實多了個姑娘。長得，好像在哪兒見過。懷璧突然拍下扇柄，轉身面對初露冷笑道：“你是七姑娘的庶女姐姐吧？”

庶女？這兩個字生生的刺進初露的心，聞言之後的她，滿臉的笑容頓時僵掉，嘴角的肉抖了抖，不知道該哭該笑。

“姐姐是來給祖母請安的吧，祖母正閑着和母親說話呢，你去正時候。”初晨不給初露再說話的機會，直接讓路，叫人引領初露進去。

初露不想進，立在那裏不動。她張口想拒絕，卻發現他沒理由拒絕。她怎麽說？難道要說她不是來見老太太，是來見懷璧公子的麽？

初露不甘心，不管怎麽樣，她一定要呆在公子的身邊。

自從去年初露第一次見公子之後，就已經被他冷峻的相貌，清冷華貴的氣質所折服，這輩子除了他，初露再不會喜歡上第二個人了。

初露腦子亂轉，突然笑道：“既然祖母和母親在商議事情，我便不去打擾了。正好我無事，妹妹和公子要去哪兒，我陪着你們一起吧。”

初晨餘光掠過懷璧微蹙的眉頭，突然心情好些了。至少，還有人和她一樣讨厭初露，有個人和她站在同一陣營的感覺還不錯。

初晨欲開口回絕初露，身邊人突然輕笑出聲。初晨知道某人要出手，閉上嘴巴等着看好戲。

懷璧臉上突然蕩漾起炫目的笑容，這笑容是賞賜給初露瞧得。初露立時睜不開眼，兩腿發軟，只知道對懷璧傻笑。

“上次我瞧見你們家園子有個小竹林，倒還算雅致，我們去哪兒吟詩如何？”

“好啊好啊。”初露咽口水的附和。

“我這人有些對吃食有些挑剔。”

初露覺得這正是她表現的好機會，自報奮勇道：“公子放心，碰巧我今兒個起得早，做了幾樣小點心，味道獨特，茶點交給我，我這便去安排。”

“六姑娘真是心靈手巧。”

“我先去安排，等你們來。”初露聽見懷璧親口誇她，更找不着北了。心裏興奮極了，趕緊帶着人離開。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公子親口品場她做的點心的樣子。這樣發展下去，公子喜歡上她的手藝，注意到她，那麽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初晨帶着懷璧進了侯府的後花園，朝西面的竹林走去。身後該有的腳步聲不見了，初晨奇怪的回頭，見懷璧正笑着站在朝東方向的石路上。

“公子不去竹林？”

懷璧搖頭，帶着初晨往東面的荷塘走。随口嘟囔道：“逗她玩的，誰叫她信。”

初晨想起初露剛才那副‘色迷迷’表情，嗤笑道：“因她想信。”因為喜歡，所以選擇相信。這點，懷璧不會看不出來吧。

懷璧聞言突然頓住腳，身後的人呼啦啦的也停了下來，乖乖的後退五米站着。

初晨低着頭走，還沒意識到前面人停住了，等走近懷璧身邊，聞到一股淡淡的清新。那味道有些像斬碎的竹葉散發的，又有些不像。他身上的那種馨香是清新而淡雅的，沒有竹葉裏的腥濁之氣。

初晨止住腳步，擡頭看他，他背對着陽光，影子正好映在初晨的臉上。而眼前的人，就像是塑金身的佛像，閃閃發光。

那人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話，聲音小到需要初晨盯着他的唇來判斷說什麽。半晌，初晨沒回過味兒來。

“悲歡共，生死同。”

這句話她該信麽？

初晨遲疑了下，也張嘴跟着默念一遍。心裏有股子溫熱突然噴薄而出，随之而來的暖意從胸口蔓延至整個身軀。

懷璧走在池塘邊的水榭坐下來，胳膊慵懶的搭在欄杆上，目光溫潤的看着初晨。初晨似讀明白他眼中的意思，臉一紅，也跟着走上水榭，在距離他适宜的距離坐下來。

懷璧沒有說話的意思，反而一直盯着初晨，似看不夠。

初晨害羞了一小會兒，快速習慣了懷璧的炙熱目光。趁着現在沒人的時候，正是問話的好時機。

“你被圈禁了？”這句話說完，初晨就有些後悔了。她應該委婉點問得，圈禁這種詞兒在皇室之中算是違禁語的。初晨把自己的失誤，歸罪于懷璧的‘目光’，他那雙眼睛就像照妖鏡似得，讓所有的障眼法在他面前都無所謂遁形。

懷璧點點頭，嘴角噙笑。初晨主動和他說話，對懷璧來算一件開心的事兒。

盡管這問題，有些，直白。

這周初晨果然是魏氏的好女兒，母女倆着急起來，表達方式都這麽直白。

懷璧瞧見初晨滿臉悔意，随之輕笑，眼睛繼續盯着初晨，沒有開口的意思。

初晨不想多管閑事，但聽到太後行下大婚日期之後，她想知道有關圈禁的所有事情，因為這個已經關系到她未來複仇的道路了。如果懷璧被圈禁，她嫁過去是不是也要被圈禁？

“因為什麽緣故？”

懷璧揚眉，道：“你真想知道？”

初晨點點頭。聽到這句話，她已經迅速做好心理準備。不出意外，答案肯定非同尋常。

“呃……我想想怎麽和你說。”顯然，懷璧怕他的話刺激到初晨，組織好語言後，解釋道：“三皇子調戲太子宮裏的大宮女，被我撞見了，小小宮女魅惑皇子，豈能饒恕，被我一劍了結了。三皇子吓得屁滾尿流，跑到他生母玉貴妃那告狀。然後，就被圈禁了。”懷璧說得滿不在乎，好像被圈禁，和出去玩是一個意思。

初晨乍聽懷璧這段話簡單，自己品品其實複雜的很。先是三皇子調戲太子宮的大宮女，這已經很蹊跷了。皇宮裏頭最不缺的就是美女，三皇子沒事兒找太子宮的宮女調戲幹嘛？還有，怎麽那麽巧就被懷璧撞見了。最稀奇的是懷璧動手殺了那宮女，這點小事兒至于用他出手麽？還有最後面，如果三皇子僅僅是被吓着了，懷璧就會因為這個圈禁？要知道懷璧之前也戲弄過太子，卻不曾受過什麽懲罰。

這其中肯定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兒。初晨不好再追問，因為此事涉及皇家秘密，不好逼迫懷璧說太多。再說，知道太多秘密對她也沒好處。她只要大概了解懷璧被圈禁的原因就好。現在看來，圈禁的事不算嚴重，不會影響到她的計劃。

“對了，你怎麽知道我被圈禁的？這事兒算是皇家秘密，不得外洩。”懷璧臉色正經起來。

“四姐說的。”即便懷璧不問，初晨也會主動告訴。洩露皇家秘密，這屎盆子扣在大房的頭上就摘不掉了。

懷璧聽到答案，明了的點下頭，嘴角蕩漾起一抹壞笑。

獨處的時間不宜過長，二人說兩句話便回至老太太那裏。正房內除了老太太、魏氏，張氏和初雨也在。懷璧趁機向老太太和魏氏告辭，沒有理會張氏一眼，說完話轉身就走。

張氏不滿懷璧的态度，當面不敢表現，怕那個性情乖張的懷璧公子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來。等他走了，不滿的情緒跑出來，開始冷嘲熱諷。

“老太太，我聽說初晨的婚事提前到今年的九月初九，這可怎麽得了。咱們初晨的年紀這樣小，這新婚之夜——”

張氏因在場有未婚的姑娘家，話說一半，卻把事兒點的透透地。說一半比說一整句的效果還要好。

魏氏白眼張氏，恨不得撕爛她的嘴。“你羞不羞，你家四丫頭也在，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張氏冷笑：“不勞弟妹操心，我這不沒說全麽。再說四丫頭和七丫頭已經定親了，也不需要多麽避諱。特別是你家七丫頭，今年就要嫁了，這種事兒還有什麽不能提的。”

魏氏打發走初晨，轉頭罵張氏：“我呸！你不能說人話就別說！你腦子裏一堆的□不堪，太後娘娘下懿旨的時候，特別交代，這婚事就是為了求個吉祥的日子。年紀小，可以先成親，等到年紀再行夫妻之禮。”魏氏說完看，白眼滿良通紅的初雨。既然張氏不顧及初晨，她也沒必要顧及初雨，該怎麽說就怎麽說。

初雨聽到“夫妻之禮”羞得臉通紅，趕忙告辭。

張氏意識到魏氏故意報複，氣得求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眯着眼不說話。張氏再鬧，老太太就叫人攙着她回去好生養腰。留下魏氏繼續商量初晨的聘禮。魏氏自然是希望能給初晨的嫁妝豐厚些，她把三房一半的田地莊子還有她的一多半嫁妝全填做初晨的嫁妝。

老太太搖搖頭，駁回魏氏的想法。魏氏那點嫁妝和家産，她清楚得很，值不了多少錢。秦王妃和老太後十分疼愛懷璧，加之她們還算喜歡初晨，這聘禮肯定很高。秦王府這門親事将來必然有用，周家在聘禮上絕不能丢了臉面，必須得弄些拿得出門面的東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