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她是個女人。”

方雲和趙紫怡并沒有表現得如何鹿預期那般明白自己猜錯的失落，也不感到驚奇，反而稀松平常地哦了一聲。

尤其是方雲。

“你果然是彎的。”

何鹿簡直想給她的腦回路跪了，急得拿起筷子作勢要敲她。

“想什麽呢！我、我……不是彎的！”

她脫口而出，沒怎麽思考，卻忽然不明原因地結巴了一下，仿佛底氣不足。

方雲笑嘻嘻地扭着身子躲開，斜手往旁邊一指：“不信你問趙紫怡！大學暗地是不是有人傳你彎！”

“……”

何鹿不可思議地偏頭。

趙紫怡立即舉筷子示意無辜：“別誤傷哈，我還沒吃飽，不要耽誤我喝湯吃肉。”

何鹿再看回方雲，後者則頗為淡定地喝了口湯，鎮定道：“且聽我慢慢為客官道來。”

“李澤西你還記得吧？就追了你大二大半年的那個。”

何鹿在腦裏過了一遍，搜尋到一點模糊的印象，點點頭。

“那你記得不，他是咱們學校一校草，個高俊朗還有才，以前女朋友都是倒追，但追你花了大半年，惹得你寝室那個陸啥還有那個張啥啥酸死了要。其實何止你室友呢，估計學妹和學姐沒對象的那些都快酸死了。”

這麽一說何鹿就想起來了。

确有這麽回事兒，大二追自己的一個男生，正好是倆室友的心儀對象，偏偏那男生追她追得大張旗鼓，弄得不說全校皆知，至少整個學院都知道。

倆室友，一個說她拿喬，一個說她裝，惹得何鹿在寝室非常不自在，早早在外面大學城租單間搬了出去。

趙紫怡這會兒插嘴道：“而且那李澤西家裏也不錯啊，父母都外交部的。”她頓了頓，“當然你家裏也不差就是了。”

方雲繼續：“後來你不搬出去了麽，估計沒怎麽聽說，就有風聲傳你可能是拉拉呗，所以連李澤西這樣兒的高規格帥哥也不喜歡。”她切了聲，“八成是那群檸檬精造謠，你啊，聽過就算了，八百年的老黃歷了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拿出來唠一唠圖個樂子。”

趙紫怡支着下巴，興味的目光探過來。

“說真的，我發自內心地好奇，李澤西哪裏你瞧不上啊，這要是我，李澤西那樣的男人能追我不說大半年，一個月我鐵定就入坑。”

原來不住寝室的自己，錯過了這麽多八卦，還是自己的。

何鹿心情複雜了一下，轉眼飄散了開去，時過境遷，再不舒服也沒必要。

不過，她覺得自己仍有話要說一說：“不是看不上……很簡單的，不喜歡啊。”

“不喜歡？他要什麽有什麽，又不像有些男孩子可能圖你家有錢，怎麽能不喜歡呢？”趙紫怡睜着眼睛，似乎沒想過這個原因。

何鹿溫和地笑着說：“不是足夠優秀就一定會喜歡的。好比你喜歡吳亦凡，但不喜歡他的也不是沒有。”

趙紫怡拍桌，激動道：“啊你住口我不要聽！”

方雲好奇地望過來：“那你喜歡什麽樣兒的？”

喜歡什麽樣的？

何鹿收回視線，低眉看着面前的茶水，坐下後還沒碰過，估計早已涼透，沉積在杯底的深綠色茶葉靜靜地躺着不動，靜到店裏人聲鼎沸的喧嚣仿佛自動隔絕，她凝神看了一會兒。

半晌。

她輕聲道：“不必要什麽樣吧，只要——只要心動，對，心動就可以了。”

對面安靜了一瞬。

趙紫怡：“原來你是愛情至上主義啊？”

方雲：“這種很容易被人騙哦。”

何鹿笑了笑，端起一盤白菜下鍋：“趕緊吃呀。”

湯鍋吃到最後，方雲和趙紫怡坐在對面，拿起紙巾風輕雲淡地擦嘴角，話題還是不離她的網聊對象。

一個說：“罷遼罷遼，你願意藏着就藏着呗，看你能藏多久。”

另一個說：“以後咱不稀罕問了哼。”

何鹿仍是無奈：“……真沒什麽。”

結賬出門，方雲和趙紫怡想去樓下購物中心逛逛，想拉何鹿一起，何鹿心裏挂念着碼字，随意找了借口說今晚有點事，改天再約。

兩位便又露出吃飯時那種審視的目光，意味深長。

方雲：“行吧我們不耽誤你正事。”

趙紫怡：“沒錯沒錯，終身大事重要。”

“……”

無話可說。

百口莫辯。

何鹿放棄糾正，不管她們臉上自以為說中的笑容有多燦爛，朝倆人揮手拜拜，便轉身坐了電梯下樓。走出購物中心，來時一切如常，這會兒忽然下了小雪。

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輕飄飄落在肩頭。

何鹿站在閃耀着霓虹光芒的繁華街道邊上，仰頭呼了口熱氣，白霧袅袅上揚，路邊的高樹上挂了聖誕裝飾，離聖誕節還有一個月呢，這就裝飾上了。

她摸出手機，對準最好看的那個拍了幾張，挑一張發給了句號。

【路路：北京下雪啦！看！】

發完這條，她又補充一個。

【路路：聚餐剛結束，我這就回家，到了告訴你一聲，咱們可以開始拼字~】

發完這句，她的動作驀地一頓——這，算不算報備行程？

等回到家，何鹿和爸媽簡單打了招呼，回了自己的房間，開機，登上QQ，句號還沒回消息。沒事，估計碼字投入沒看見吧。

碼字間隙，何鹿不時去瞄一眼QQ。

看一眼，沒回。

看兩眼，沒回。

看三眼，還是沒回。

到後來，何鹿的心情已經不是那麽心如止水的淡定，腦子裏的劇情和感情幾乎被“怎麽回事？”這個疑問占據。

可能手頭有點急事吧。

當晚抱着這個暗示，何鹿拉起被子，努力讓自己不要在意這點小事，平靜地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醒來，她第一時間抓來床頭的手機，消息仍沒回。

她又發了兩條消息，問句號是不是來了急事，在忙。

發完又覺得自己腦子壞掉了，如果真忙到沒空看消息甚至不上QQ，問了也是白問啊。

何鹿收拾收拾心情，去上班了。

晚上要加班，她習慣性打開QQ，準備跟句號說聲今天不能拼字，才發現昨晚和今早的消息仍舊沒有回複。

之後三天，一句消息也沒。

句號就這樣神秘地失聯了。

突兀地從何鹿生活中消失，一如那天突然地帶着一句“要做我基友嗎”出現一樣。

何鹿措手不及。

不是沒有想過，隔着虛拟網絡交友的結果，很多灼熱的友情談着談着無疾而終，拔了網線，擦身而過也認不出。

但她覺得自己和句號是不一樣的。

別人可能是網戀，可能是游戲隊友，而她和句號是為了崇高事業，她們甚至共同參加了一項比賽，還組了CP。

雖然報名是句號去提交的，她所做的只是提供了只有作者本人才有的參賽碼，也因此，何鹿其實至今不知道句號的筆名。

但仍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在哪兒？

何鹿在心底诘問自己。

有人網戀，為了不被世俗幹擾的愛情。

有人結交游戲好友，彼此信任，在游戲裏并肩戰鬥、浴血奮戰。

誰又比誰高貴？

都一樣。

句號失聯的幾天，何鹿反反複複思考這個問題，最後終于想通。

是不一樣的。

她相信，句號不是會不告而別的人。

篤定的相信。

繼而驚恐地意識到——句號可能出事了！

何鹿被自己的聯想吓出一身汗，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回事兒，她急急忙忙回了小群群。

【[大演說家]路路：你們能聯系上句號嗎？她失聯了！】

【[群主]阿陽：失聯不是她的常态嗎→_→】

【[江湖傳說]鹹鹹：對呀，句號活化石屬性，偶爾冒泡是詐屍啦23333】

【[大演說家]小元宵：我仿佛嗅到了JQ……你和她聯系很緊密麽，都用上失聯這詞兒了，嗯？？？】

【[江湖傳說]鹹鹹：嗨呀對啊！@路路交代！】

【[群主]阿陽：@路路交代！】

唯一的交集，小群群裏沒人知道原因，甚至連她失聯都不知道。

何鹿感到深深的無力，網絡将人與人的距離拉得那麽近，又隔得那麽遠。

那麽脆弱。

句號失聯的第七天。

何鹿回家還是習慣先登上QQ，只是沒了以往的雀躍。

點開灰掉的頭像，敲下可能不會再有回複的消息。

敲着敲着她情緒有點失控，微微仰起下巴，深呼吸幾次。在這短暫的間隙，灰頭像忽然有了色彩。

何鹿重新看回屏幕，盯着淡藍的頭像，驚訝到停滞。

她看着剛才發送的——

【甚至胡思亂想，你是不是出了意外，現在已經不在這世上……】

“……”

窒息！

她手忙腳亂地撤回，祈禱還在兩分鐘內。

撤回成功。

“呼——”

何鹿真心實意地松了口氣。

【。：我沒事。】

【。：還活着。】

“……”

我選擇死亡。

何鹿欲哭無淚，既為句號平安無事感到欣慰，又為她長達一周的失聯感到委屈。

她有每天稱體重的習慣，這周瘦了幾斤呢。

她盯着屏幕，連日來的委屈傾巢而出，癟了癟嘴。

句號跟着飛快發來一串數字。

【。：這是我的手機號。】

手機號？！？！？！

何鹿因委屈而泛酸的心，停擺了一瞬，而後猛烈跳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