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風辣個吹。
何鹿仰頭看了看做舊的石板門牌,上面寫了幾個字。門不大,在她仰頭的空當,裏頭出來幾個人,笑着互相打趣,從她和句號身旁越過走了。
透過他們出來門尚未關上的瞬間,窺見了裏面的一角。
吧臺,和擦杯子的年輕帥哥,應該是酒保。
何鹿黑線轉頭:“你……不是說去醒酒麽。”
來酒吧醒酒是什麽操作!
“不是你以為的那種。”
莫祎祎上前幾步,推開門,朝她笑着招手:“你先看看。”
何鹿去過幾次酒吧。
大學時、工作後有時聚餐結束會被邀去酒吧,她對酒吧的印象因此很一般,人很多、鬧哄哄,以及空氣中充斥的酒精味和煙味。
她糾結着,上前一小步。
這可是看在句號的面子上。
她這樣想着,又上前幾步。
透過拉開的門隙,與不起眼的外門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展現在眼前。
邊上一道U型吧臺,方才看不見的另一頭正有個養眼的帥哥在抛瓶、搖瓶,動作行雲流水又潇灑。中央一架白色鋼琴,一個女孩子正在演奏,流暢優美的旋律自她手下流出。
客人不少,卻一點也不吵,細細碎碎的言笑聲,半點不顯鬧騰。
“這是酒吧啊?”何鹿新奇地往裏探頭,左看看右看看,“好安靜,看着挺舒服,你不說我以為是咖啡廳呢。”
她微微皺起鼻子,嗅了嗅:“也沒什麽煙味。”
“是清吧。”莫祎祎将門又推開一些,“進來吧。”
裏面的環境讓何鹿稍稍安了點心,跟在句號後邊進去。
“喲,稀客來了。”剛進去沒走兩步,擦肩而過一個女人笑着攔下打招呼,“什麽時候回的北京,來了也不告我一聲。”
“回來有活兒幹啊,不是來玩兒。”莫祎祎自然與她聊起來。
看樣子是句號的熟人,何鹿安靜站在一邊,正好是背光處,等她們敘舊。
事實上她們沒說上幾句,酒吧的女老板便發現莫祎祎側後邊上站着個小姑娘,穿一身灰藍色羊毛大衣,方格圍巾中窩着張巴掌大的小臉,眼神清澈略含笑意,一聲不吭,乖乖巧巧立一邊。
“诶唷,這是哪兒來的姑娘,長得真俏。”
莫祎祎聞言,側身讓了點位置,笑着介紹道:“我朋友,第一次來清吧,給你帶點兒生意啊。”
她說,我們是朋友。
何鹿抿抿唇,有點害羞,仍然大大方方地道:“你好,我叫何鹿,叫我鹿鹿就好啦。”
女老板笑眯眯的:“我叫張岩,岩石的岩,大家都叫我岩姐。我真喜歡你的長相,看着好想摸一摸,哈哈開個玩笑,”她揚手喚來一個年輕酒保,“給這個小妹妹送杯夏日桃夭。”
酒嗎?
“我——”
岩姐像看出她想什麽,彈了個響指打斷她的顧慮:“別擔心,沒有酒精,是我們最近特調的新品,水蜜桃口味兒,讓你在冬日感受夏日的清甜,小女生都喜歡,信我,你一定也喜歡!”
何鹿眼神望向句號,見她點點頭,便對岩姐說:“……謝謝岩姐。”
看得出來岩姐是個大忙人,站這兒說話的一點功夫,來了好幾個電話,随便說了幾句便風風火火地走了。
兩人尋了一個角落,酒吧溫度舒适溫暖,兩人脫了外套坐下。
何鹿對這個清吧仍然感到驚奇,走來的一路她一直在聞這裏的氣味,別說半點煙味沒有,空氣中連酒味都淡。
坐下沒多久,岩姐送的夏日桃夭和句號點的不知是什麽東西一塊兒送來。何鹿試探着小小抿了一口,便對舌尖綻開的香甜桃子味和淡淡的花香驚呆了。
莫祎祎瞧她表情就知道她喜歡,女孩眼睛彎起來,惬意的小模樣逗笑了她:“有這麽好喝?”
“好喝!你要不試試?”她特地示意着把沒碰過的一邊轉過去,作勢就要遞過來。
“別,我不喝汽水。”
何鹿慢騰騰收回要遞出的杯子,盯着句號手中的杯子,好奇她喝的是什麽。
莫祎祎握着杯子,問:“剛才你說叫何路,路路是你的真名?”拿真名當網名的,不多見。
“嗯。”何鹿點頭,“不過不是道路的路,是長頸鹿的鹿。”
“長頸鹿的鹿……”莫祎祎想起什麽,“所以不僅你的網名是真名諧音,筆名也是真的鹿?”
何鹿睜大眼睛。
好神奇,她從沒跟句號提過,她怎麽會知道?
筆名迷鹿,一方面是因為自己路癡經常迷路,沒導航活不了,之所以用“鹿”字,當然是因為名字。
“你知道我筆名?”
莫祎祎被她灼灼的目光一看,不由說:“當然,碼字群誰不知道你筆名?”
“……”
這倒也是。
平時小群群不會主動說自己的馬甲,但開了新坑或者新文申了榜上了榜總會在群裏說一聲,群裏人不算多,統共十來個,相處時間一長,自然而然清楚彼此馬甲。
可句號她……
不是常年不在線嗎?讨論開文申榜她怎麽知道?
“你果然是窺屏黨!”何鹿眯眼,笑容有點壞。早就猜到了……
“窺屏不好聽,”莫祎祎端起杯子微抿一口,“了解下我的小基友不行?”
我的小基友。
何鹿用盡全力不要讓自己笑出聲。
行吧,大理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她寬宏大量表示原諒。
不過……
“句號,你的酒是不是還沒醒呢啊。”
“說了沒醉。”
——OK,還沒醒完全。
“句號。”
“嗯?”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
“你真的是大神?”
莫祎祎輕輕笑了下,不加思索地說:“我可以把筆名告訴你。”
這麽有底氣,看來真是大神了。
“不要說,”何鹿立馬把頭搖得晃蕩,“千萬別說。”
“不想知道?”
斬釘截鐵的,“嗯!”
莫祎祎奇了。
一般網絡上很多人認識基友恨不得三句話套出對方馬甲,自己的小基友偏不。
成為基友兩個月來毫不在意,從沒旁敲側擊她寫什麽頻道什麽性向,甚至于此刻,自己願意直接說她也不想知道,真的罕見,不由她不驚奇。
“為什麽?”她問。
何鹿晃了晃杯子,說:“萬一……萬一你是那種我看不進去覺得徒有其名的大神,不是有那種什麽搞文圈飯圈文化的嗎,先弄什麽人設吸粉再寫文,怕擔心影響你在我心中的形象麽。”
莫祎祎樂了:“我在你那兒有形象?什麽形象?”
何鹿不出聲了,垂眸安靜喝着汽水。
“你不想知道我筆名,”莫祎祎還是笑着,“問我是不是大神幹嘛呢。”
何鹿聞言再擡起頭,目光再次灼熱。
“大神其實我認識一個,群主阿陽不就是嗎,她寫文六年了,天天為頭禿苦惱。可你……”面基一小時,何鹿第一次将目光明晃晃落到對面身上,“頭發好濃密啊,很難想象天天愁劇情愁更新能有這麽多頭發。”
“……咳咳!”
莫祎祎沒認為她會說出什麽石破天驚的話,淡定喝着水,突然被嗆,掩唇咳嗽好幾聲,邊咳嗽邊看她。
“哎呀你慢點喝啊。”何鹿連忙給她遞紙巾,遞過去繼續用無比真誠的語氣問,“你用了什麽防脫洗發水啊,霸王好像一般般。”
莫祎祎咳完了順順氣:“你就沒點兒別的想問?”
當然有了。
想問她叫什麽名字,句句的稱號也不是不行,可自己的名字都說了呢……
雖然不是句號問,是岩姐……
何鹿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莫一!”
忽然響起一道女中音,莫祎祎微擡眼,視線越過何鹿朝她身後看去。
何鹿自覺跟着轉頭。
三個女人飛快走來,走在第一個的上來就挨着莫祎祎坐下了,說:“沒空回消息有空在這兒呢啊。”她瞟了眼何鹿,聲音壓低了點,帶着笑,“新人?”
“朋友。”莫祎祎往裏挪了點。
那人明顯不信,語氣揶揄:“是嗎。”
“诶?這兒還有個女孩兒呢,咦,我怎麽看着有點兒眼熟。”
何鹿聞言看向說話的另一個女人,戴着銀絲邊框的眼鏡,清爽的單眼皮,但很有風情,她在腦裏迅速過了一遍,啊了一下:“你是不是那個……”
“不是吧這麽巧?”柳棠拿手反指着自己,“你看我也眼熟?”
“民宿老板!”何鹿終于想起來。
“柳老板生意可以啊!客戶遍天下了都。”挨着莫祎祎坐下的女人叫伍潇,按下桌上的呼叫侍者的鈴,反客為主自來熟地招呼道,“坐下聊,站着多累啊。”
卡座是半圓弧型,何鹿起先和莫祎祎隔着點距離,現在莫祎祎那邊坐着伍潇,另外兩人自然就從何鹿這兒坐。
她往裏挪了挪,基本就算和莫祎祎挨着坐了。
心裏有點惴惴,剛才她認出了民宿老板,句號會想起那件糗事嗎?
想不起好像也沒什麽,但——
人家民宿老板可還覺着她眼熟呢,句號真的半點印象都沒了嗎?
何鹿微微用力握着杯身,有點忐忑。
還有她的名字,莫一,莫應該是常見的莫,一是哪個一,伊還是依?
三個新來的女人點的是酒,不一會兒奉上來,三人喝了酒明顯更開懷了,熱情聊着近況,三人和莫祎祎是認識幾年的朋友了,也都喜歡女人。
她們不知何鹿身份,以為是同個圈子,聊着聊着話題開始朝着禁忌的方向拐去了。
“……咳嗯!”
莫祎祎并不想在剛面基的小基友跟前出櫃,不得不強行扭轉話題:“柳棠,上回你提的旅游想好地兒沒呢,我手頭的項目差不多結束了,正想度個假。”
柳棠撲哧一笑,放下酒杯:“誰讓你老不回我消息,這不我跟思琪潇潇已經出來了麽。”
莫祎祎:“……來北京旅游?”
文思琪笑着挑眉:“看不起北京哦?”
何鹿算是坐在卡座正中央,安安靜靜地幾乎不出聲,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自己杯裏的水,覺得聽句號與朋友聊天也蠻有趣。
她杯裏的水喝得差不多了,正想要不要再加一杯,加個跟句號一樣的,想嘗嘗。
忽然面前遞來一個手機。
她擡頭,見那個大家都叫她潇潇的女人唇邊含笑地注視着自己。
“一起喝酒就算朋友了,妹子加個微信呗。”
柳棠和文思琪不約而同挑眉,一副準備看戲的吃瓜模樣。
在莫祎祎眼皮底下勾搭她的妹子,潇潇真乃狗膽包天。
何鹿沒留意她倆興味的小眼神,更不覺得和女人加個微信有什麽大不了。
大家都是女人嘛。
何況是句號的朋友,不能不給面子。
她說了句好啊,便伸手去拿放在身後的大衣。
手機剛從大衣兜兒裏摸出來,連帶着她的手一起,忽然被握住。
何鹿訝異擡頭,視線沿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女人羊毛衫下勻細的手臂、漂亮的鎖骨到她此時略微繃着的下颌線。
然後看着她擡起手,面前的手機被中指抵着,原路不動擦着桌面緩緩退了回去。
“不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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