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懷裏抱了一堆東西，莫祎祎站了會兒, 把圍巾和面膜放到餐桌上, 留下那兩個薄薄的長方形紙盒。

思來想去, 她吐出一句：“……你怎麽知道的？”

何鹿眼睛一亮：“買對啦？”

語氣竟有些得意。

“……”

重點誤。

莫祎祎心情一時複雜，垂着眼睛看了看紙盒，品牌設計的包裝很雅致，質地也不錯，還沒見到Bra, 但應該是好的。

只是送Bra, 她确實沒料到，明明是這麽隐私, 這麽親密的貼身之物。

倘若不是知道何鹿是直女，她幾乎以為這是明晃晃的撩撥。

“領導拎着我一起去逛街給家人帶東西, 這是她表妹想要的, 領導強烈推薦，我摸了下材質蠻舒服，自己買了兩套, 也給你帶了，本來還擔心會不會買錯號，那就太尴尬啦，嘿嘿, 不過我運氣好，瞎猜也猜中你的Size，厲害吧。”

莫祎祎眼皮輕輕一掀。

面前的女孩兒眉眼清爽, 抿唇微笑，看向自己的眼神像山澗清淩淩的泉水，一覽無餘，坦坦蕩蕩，至多摻了點兒猜對尺碼的小竊喜、小得意和一點點等待誇獎的小期盼。

望不見情愫的痕跡。

她不輕不重地松了口氣，卻又有幾分堵在心口，萦繞不去。

“怎麽不說話了呀。”何鹿見莫祎祎一直看着自己，下意識去摸臉，“我臉上有東西麽。”

“沒。”莫祎祎別過臉，将手裏兩個紙盒放下，不緊不慢地将幾份東西堆疊起來整理，“只是在想家裏還剩什麽，做什麽面好。”

“那我給你打下手。”

何鹿解開大衣的扣子脫下，一邊挽起毛衫袖子，一邊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

“下面條而已。”莫祎祎從冰箱裏取出食材，一轉身瞧見她挽袖子的架勢，像是要大幹一場，哭笑不得，“要什麽下手，你出去玩兒吧。”

“……呃。”

何鹿袖子都撸到胳膊肘上邊了，露出的兩截白淨的細胳膊尴尬地晾在空氣中。

她碎步走過去湊在她身邊，還是不好意思就這麽出去躺着等面出鍋。

“我幫你切蔥？”她剛伸手去夠蔥花。

手背上忽然落下兩根并在一起的手指，輕輕一敲。

“仔細又切了手。”

這個“又”字就很靈性。

何鹿愣了愣，腦子一轉，記起好早好早前自己切手給她發的語音，白皙的臉蛋突然上了色，嗔道：“都多久的事兒了你還拿來笑我，那次真是意外，概率極低的偶然事件，其實，其實我手藝可好了。”

莫祎祎給鍋加上水，手指在面板上摁了幾下，火苗竄起。

一邊漫不經心點頭：“嗯，我信。”

“……”

說的太快好沒誠意。

下面條這事兒不難，煮開水，下面，切點配菜和調料，然後等着面熟就行。

強行打下手好像确實沒必要。

莫祎祎洗完菜一看，女孩子垂着胳膊，讪讪地站在原地，眼睛看着流理臺，眼神流露出渴盼，卻動也沒動。

她微嘆口氣，這老實孩子，只好給她找點事做。

家裏平時東西不多，她住這兒就收拾得很勤快，很整潔，一點兒不亂。

她仔細想了想：“書房那兒有一個小紙箱，上周在亞馬遜買的書，丢那兒忘了你幫我拆開放書架上，好嗎？”

“好啊！”何鹿眼睛立即亮了，答應得極快，轉身就要出去。

“等等。”

“還有什麽事兒？”她站住腳，以為另有其他吩咐，扭頭又看回廚房。

莫祎祎拿幹毛巾擦了手，走過來，伸手貼了下露在外面的細長胳膊，有點涼。

溫熱的掌心貼在肌膚上，何鹿微微一怔，立在原地乖乖不動，看着她垂眼一點點把挽得高高的袖子拉下來，一邊拉，一邊低聲說道：

“腸胃不好可能誘發感冒，你啊……”

莫祎祎确保手臂遮蓋住了，擡頭朝她溫和一笑。

“——別仗着屋裏有暖氣就露胳膊。”

她的笑容太晃眼，眼睛在吊頂明亮的光線中似融進了細細碎碎的光。

何鹿微錯開視線。

心裏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覺又冒出頭。

一點點不自在，一點點難為情，和一點點羞怯。

何鹿感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紐約商場的試衣間，對着鏡子突然回憶起在莫祎祎懷裏觸感的時刻。

她努力裝作這沒什麽。

——本來也沒什麽。

女孩子間的友情總是親密的。

學生時代你等我我等你，一起去廁所。大學和室友出去旅行，為了照顧家境比較一般的兩個，四個女孩子只訂了一個标間，兩張小床，兩人睡一張床，擠一擠睡在一起也完全不覺得怎樣。

何況只是胳膊被貼着碰了下，和方雲趙紫怡她倆去逛商場，挽着胳膊也屬尋常。

“……那我出去整理書啦。”

她說完這句就出了廚房，腳步溜得飛快，幾乎算是落荒而逃。

公寓是簡單的兩居室，書房做成開放式設計，不大，在客廳與餐廳連接線的後面。

何鹿剛踏進去，便被書牆驚得腳步定了一定，巨幅牆面嵌入一個方方正正的格子書櫃，整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書籍，分門別類，由大到小。

這可是女神的書房啊！

她激動地想着，目光沿着書牆的格子一個個掠過，驚嘆于莫祎祎的量，實在驚人。

有人裝修房子會拿書當裝飾，圖個文化雅致的調調。屬于甫一看驚嘆，仔細看搞不好書封還在。

莫祎祎的書房明顯不是。

方格裏的書，書脊看着幾乎本本有翻閱的痕跡，是真的看過，而不是當裝飾或拆開随便翻翻就丢到一邊落灰。

何鹿站在巨幅書牆前，目光認真，身影顯得小小的。透過這面牆，似乎隐隐約約又多了解句句一點。

“愣什麽？”

莫祎祎做好面，端去餐廳，見何鹿站在書房不吱聲，細長的頸項微微仰直，專注得都不留意到她的走近。

直到開口，何鹿才像受驚似的身子微抖，扭臉朝她咧嘴一笑，指着書牆，歆羨地贊嘆：“我特喜歡這種一整面的書牆，看着就覺得像擁有了全世界，引起極大舒适。”

“面好了，先來吃。”幾乎每個來過她家的人都這麽說，莫祎祎已習以為常。

何鹿應了聲，腳步一轉，視線恰好落在桌腳的包裹上，頓時大窘：“呃，光顧着欣賞你的書房，倒把正事忘了。”

莫祎祎順着她的手指方向，往下看，不在意地笑了笑。

“吃了拆，不急，面該坨了。”

面很簡單，是常見的番茄雞蛋面，雖然簡單，卻是莫祎祎最拿手的，平日一個人經常做。不是什麽豪華面，但一定拿得出手。

果然，何鹿聞着香氣見到面，在浮起的袅袅熱氣中受用地眯起眼，發出了滿足的嘆息：“聞着好香！”

她坐下來，拿起筷子朝莫祎祎笑：“我開吃啦。”

其實坦白說，這個時候何鹿并不怎麽餓，飛機上用過飛機餐。

但莫祎祎的番茄雞蛋面做得着實好，鮮紅的番茄切成薄片，還鋪了一層鮮嫩的蛋花，芝麻油用得恰到好處，攪拌均勻入口清香有餘，半分不膩。

十分鐘不到，她便吃完了一整碗面，左手惬意地放在肚子上，只差一個嗝兒，這頓晚餐可謂是極致圓滿。

沒什麽誇贊比這副樣子更讓做飯人感到愉悅。

莫祎祎起身，要收拾碗筷，被何鹿眼明手快地搶走，她飛快将兩只碗摞在一起，丢給身後一個急匆匆的背影。

“——我來洗碗！”

莫祎祎愕然一瞬，搖頭笑了下，跑那麽快作什麽，自己又不會跟她搶。

她簡單收拾了餐桌，走去書房，動手拆亞馬遜寄來的箱子，半途聽到何鹿的手機鈴聲響了。

廚房是中西式設計，半開放，公寓不大，女孩說的話不用刻意聽，便輕易一字不落地進入耳中。

“跟朋友吃飯呢，沒下飛機多久……嗯，出差還算順利，就是有點累，哎不至于累趴下。”

“女的，您又想哪兒去了，真是女的，媽媽您這語氣我怎麽聽着很失望的樣子呢，明明剛才還擔心我是跟男的約會……沒，真沒有。”

“嗯，我跟朋友說會兒話就回來，鑰匙帶了。好的，再見。”

莫祎祎背對着把書歸類好放進格子，輕輕籲了口氣。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何鹿洗完碗，收拾好廚房，跟過來想拆快遞，發現包裹已經拆了。

“你拆了呀？”

“嗯。”莫祎祎轉身，拍拍手，“你媽媽來電話了？”

何鹿把快遞紙盒和裏面拆的氣泡收到一起，點頭：“我跟她說過航班，她知道我已經下飛機了打電話來問問。”

“她很寶貝你，怕你被拐跑了？”

何鹿動作一頓，面色羞赧，很是不好意思：“你都聽到了啊，我媽媽呢就是這樣子，天天催我快點找對象，一有風吹草動又擔心我是不是悄悄談了戀愛，緊張我找的對象是什麽人，哎。”她摸摸額角，別了下耳發，“還說我最近老是玩手機，問我是不是網戀。”

莫祎祎輕笑出聲。

“你還笑呢。”何鹿目光控訴地盯着她，“我天天都在和你聊呢，我說了是女孩兒她也不信，還說我心裏有鬼。”

“你怎麽說？”

莫祎祎側頭，拉開書桌抽屜，微彎下腰，一側長發散落，發梢貼着優雅的肩頸彎曲、滑落，再輕柔柔地垂下。

何鹿視線莫名被這一小縷發絲吸引，盯着看，無意識地：“嗯？”

“啪嗒”一聲輕響。

莫祎祎找到鋼筆，合上抽屜，側身腰抵着桌沿。一只手握着鋼筆，輕輕在另一手掌心敲了敲，對上何鹿的視線，頭一歪，抿抿唇。

“——心裏有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