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工作犬篇2章

工作狂說這話的時候确實很無奈。無論從年齡、身型還是着裝氣質，自己都不在那個“大哥哥”的範圍裏。已經25歲了，離開象牙塔，社會屬性全開，再也不是無憂無慮的學生，盡管也沒能變成無堅不摧的社會人，仍舊有許多事讓他困惑。

更何況，自己和這孩子的父母還是好朋友，只能叫叔叔，不能亂了輩分。

“叔叔。”男孩兒見他不喜歡，很聰明地改了口，抿着嘴，看着這個大人的臉色，“你真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嗎？”

“當然是，我和他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認識他的那一年我還是個準大學生，連大學的門路都沒摸清，他那時候已經讀完研究生。”工作狂停頓了一下，愧疚呈幾何倍數瘋狂砸下來。要不是自己的公司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問題，自己怎麽可能這麽晚才來？怎麽可能，最後一眼都沒見到？

或許，他們出發前還會通知自己一聲。或許，他們給自己打過電話，只是自己正苦于應付工作上的亂子而忽略了……工作狂的動作停頓了幾秒，像是呆立在房間裏，随後環繞一圈，目光停在衣櫃上。

既然已經來晚了，就必須竭盡全力做點什麽。

現在正值冬季，盡管卧室暖氣充足，可孩子穿得還是太單薄了。他抱着孩子走到衣櫃前，将櫃門打開，像個家長那樣準備給他挑幾件，又看着裏面琳琅滿目的衣服無從下手。

“你自己拿幾件衣服吧。”最後，這個任務他竟然交給了小孩子。

可是懷裏的男孩兒看都不看，抱着他脖子的時候，兩條胳膊軟綿綿地垂下去，仿佛幾天沒吃飯，只要離開自己的照顧就不能活。于是，工作狂放棄了拿衣服的念頭，出去再買吧，自己又不是沒錢。

咳……最起碼現在又不是沒錢，畢竟公司前途未蔔，一切都是未知數。不過這個孩子……他看了看男孩兒的小臉蛋，孩子哭腫的眼睛看向地面，像一只聽話的小貓。自己弟弟小時候可比這個淘氣多了，從沒有這樣乖過。

先帶回家去吧，讓他和一個不熟的保姆住着，沒規矩。工作狂從小生活在一個家庭教育嚴格的環境裏，一家人剛正不阿铮铮鐵骨，而故去的好友是書香門第，他的孩子，将來必定是知書達理，恪守禮儀，謙謙君子。

就算給他找領養家庭，也必須找一對高知夫妻，不能僅僅有錢就算。就這樣，工作狂抱着孩子下了樓，樓梯正對面剛好是挂在牆上的照片。他剛要去捂孩子的眼睛，已經晚了一步，男孩兒剛才還埋在自己頸窩裏的小臉已經擡了起來，默默注視那兩張黑白。

“大哥哥，為什麽爸爸媽媽的照片是黑白色？”他忽然問，眼睛裏流露出對家人的思念來。

這樣天真浪漫的問題，讓工作狂心碎。“因為……因為他們已經離開了。離開這個世界的人，都要照黑白的照片，活着的人用彩色的。”

“離開的人，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男孩兒又問。他已經懂了死亡的含義，卻要再聽這個人和自己說一遍。

“是。”工作狂這一次仍舊沒有選擇騙他，“再也回不來了。”

“那你呢？”男孩兒的話問得很快，忽然之間就抛出來，“大哥哥，你以後會不回來嗎？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工作狂只是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沒有把握的事，他從不許諾。但是他仍舊要糾正：“我不是大哥哥，要叫叔叔，要守規矩。”

男孩兒見他不回答，像是明白了什麽，生怕自己再問下去就要被讨厭了。自己現在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後的日子不會好過。才8歲的年齡，卻一夜成熟，知道再也沒有人在夜裏給自己講故事，再也沒有人寵着自己。

小孩子都是聰明的，當明白自己沒有人慣着的時候，就會把刁鑽小惡魔的尾巴收起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一個對自己好的大人，不放開。雖然舅舅也是大人，可是舅舅并不喜歡自己，男孩兒比任何人都清楚。

“等一下！你要帶他去哪兒啊？”保姆一直在樓下玩手機，等工作狂快要走出這扇門的時候才發現，追過來問。

工作狂很高，站在門口時，他的影子被外面的陽光投進室內的地板上，那麽長，那麽長。“帶他走。他不能住在這裏了。”

“你不能帶走他！”保姆瞬間警醒，“你到底是不是這家的朋友我都不知道！拐賣兒童啊？”

“如果你不知道，剛才就不該讓我進來，如果我是拐賣兒童的惡棍，這孩子已經被我拐到手了。”工作狂雖然還年輕，但眉宇之間有常年做決策的斷然，“你現在再說這些話，是不是太晚了？”

保姆的眼睛骨碌轉了兩下，不管怎麽說，這孩子不能走。“你把孩子給我！你又不是他家裏人！”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男孩兒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而且流得更快，只是哭了兩下就像得了哮喘，怎麽都喘不上下一口氣。他說不出話來，兩只凍紅的小手還緊緊抓住工作狂的黑色領帶不肯放，就像抓住自己唯一的依靠。

盡管這個人也不是自己的家人，但男孩兒莫名其妙感覺到了安全。

“看到了麽？”工作狂單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将保姆推開一些，謹防她突然伸手搶，“他根本不願意留在家裏，他目前唯一的親人并沒有盡到照顧他的責任，搬空了屋裏值錢的家具，沒有陪在他身邊，只給他找了一個并不認識的陌生人來看房子，這個人就是你。而你！”

大人的聲音陡然升高，吓得男孩兒小小的身體跟着一震。

“而你，也沒有盡到照顧他的責任。”工作狂盡量壓抑着自己的憤怒，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他雖然已經步入社會，但說到底還是血氣方剛的25歲，好友的孩子沒有得到應有的照顧，這不能忍。

為了壓抑住自己的沖動，他甩出了自己的名片，親手遞到了保姆的手裏。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他盡量平穩情緒，“如果他的家人要來找他，來聯系我，如果要報警的話，盡管報。孩子我先帶走了，這個家，你幫忙看好，但是手腳最好幹淨些。如果讓我發現我朋友的東西又少了，你自己考慮清楚。”

說完，他抱着孩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裏。

車就停在外面，可是這幾步路，男孩兒覺得好遠好遠，恨不得這個大人一步就走到了，将自己帶走，再也不要回來。晚上沒有人陪，夜裏他也不敢開燈，就是不願意看到那些白色的布。白色的布讓他覺得底下有鬼魂，稍不注意就要撲出來，吃掉自己。

吃掉小小的自己。

自己不敢和舅舅說話，也反抗不了阿姨，可是這個大人他好厲害啊，他甚至……不怕報警。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警察就是心中最不能惹的人物。現在，這個大人和警察一樣厲害。

他走路也很穩當，不像自己，那麽磕磕絆絆，男孩兒用力抱着他的脖子，随着他走路的幅度，将哭到一碰就疼的小臉搭在了他的西裝肩膀上。

唉，工作狂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忽然之間，就要照顧一個孩子了。哪怕只是照顧幾天他也沒有任何的經驗。但是既然帶出來了，總不能不負責任，眼下只好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先将孩子放進去，一瞬間又覺得不好，太不安全。

可是把孩子放到後面，心裏還是不踏實。

非常糟糕的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最重要的事……糟糕，車裏沒有兒童安全座椅。

“你先坐在這裏。”最終，工作狂選擇把男孩兒安置在駕駛位置的後面，給他系好安全帶，“肚子餓不餓？”

“餓……”男孩兒吸着氣，“大哥哥你餓嗎……你會帶我去吃飯嗎？”

“會，咱們去找好吃的東西。不過我已經25歲了，要叫我叔叔。”工作狂忽然笑了一下，這算是最近最輕松的一個笑容了，“叔叔不餓，叔叔是大人，大人按時吃飯，大人都很聰明，所以我們從不餓肚子……”

咕叽，一聲胃部蠕動的聲音從西服底下發出，用事實反駁着這個大人的話。

工作狂一瞬間尴尬，但馬上就繼續裝作成熟。“有時候肚子叫是因為渴，大人按時吃飯，但是不一定按時喝水……一會兒我們先去找吃的，再去商場，買一些你用的東西，還有……一雙鞋。”他低下頭，看着男孩兒的小腳，忍不住摸了一把，好涼。

但是好奇怪，一個才8歲的孩子的腳上居然有這麽多的傷疤。

“叔叔！”這一次，男孩兒沒有叫錯，“你去買東西還會回來嗎？你還會回來嗎？”

工作狂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小手抓了一把。哪怕是依賴自己的弟弟，也從來沒有流露出如此直白的柔弱。

“你會扔下我嗎？”男孩兒忽然摟住他的脖子，兩條小腿縮起來，跪在後座上，“叔叔你別扔了我，我很乖。”

“不扔。”工作狂很少被情緒操控，這時候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男孩兒一頭柔軟的小卷發，“我會回來，我不會扔下你的。”

男孩兒這才放心，乖乖坐回位置裏。工作狂坐回駕駛座，發動汽車，同時拿出手機搜索附近最近的商場在哪裏。可是還沒等他搜索完畢，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看着熟悉的號碼，工作狂不由地皺起眉頭來。“喂，怎麽是你？”

男孩兒原本好好地坐着，這時候好奇地夠住車後座，像摟人那樣摟住大人的座椅靠背，偷偷地聽他說什麽，是不是打算把自己送走？

在和誰打電話啊？為什麽連說話的聲音，都那麽不高興？男孩兒用小手快速抹幹淨剛才擠出來的幾滴眼淚，趴在大人的座椅背後，偷偷地聽。

作者有話要說：

小芭蕾不是弱受！不是弱受！本質是裝乖，實際上是個小作精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