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流浪犬篇6章
紅糖,紅糖……髒髒好不容易找到了紅糖,正準備蹲下拿,剛才那個特別兇的店員已經繞到了他旁邊,明目張膽地觀察他,似乎就是等着他偷東西的那一剎那将他拎起來。這種眼神髒髒見得多了,哼,自己要是想偷,怕是整個超市的人都抓不住自己。
兩包紅糖拿到手,髒髒朝着收銀臺跑去,直到他們結賬時,那個收銀員還在看。髒髒故意把錢先拿出來,直到她看到了人民幣,那樣的眼神才有所收斂。
不過也不怪她,誰讓自己就是小偷呢,她抓自己也沒錯。
這次購物一共花了一百多塊錢,一百多塊啊,小混混平時都不敢想,可是即便知道不缺錢他也沒敢去逛那個貨架……那個堆滿了女性用品的貨架。
琳琅滿目,全部都是衛生巾,明知道自己可能馬上就要用到了他還是選擇逃避。更別提什麽棉條了,一想到要往那裏面塞東西,他就想一頭撞死。這輩子都不會的,絕對不會往裏面放東西。
髒髒跟在後面,盤算着剩下的錢怎麽花,忽然前面的人停下了,小混混轉了過來,彎腰摸了摸他的頭。“等哥一會兒,哥去買好吃的。”
髒髒點了點頭,看着他的臉還有他脖子上的喉結。哥都十幾歲了,真厲害,十幾歲就是大孩子了,連喉結都發育出來。喉結像是小孩兒和大人的分水嶺,一旦長出來就要變聲,五官也會變得更有棱角,骨骼會變大。
風吹得厲害,髒髒蹲着抱膝蓋,一邊取暖,一邊看守着他們的塑料袋,同時幻想着自己的脖子也長出一個包來。塑料袋裏全部都是他們剛才選購的貨物,每一樣他都覺得新奇。不僅有油鹽醬醋,還有白糖紅糖。以前團夥裏有一個女人專門負責做飯,但是一點兒都不好吃。或者是,分給他的那一份,一點都不好吃。
有時候她累了或者煩了,就讓他們這些孩子自己做。慢慢的,髒髒就會做飯了,只為了讓自己吃的好一點。團夥是共用廚房,所有東西都黏糊糊,也沒有人去收拾。大家好像都過着有一天沒一天的日子,不去想未來。
可現在不同了,自己要重新擺放這些生活用品,雖然小混混家的廚房……也不是很幹淨。但那不一樣,即便哥的廚房再髒也是世界第一幹淨。
只是……他看着塑料袋裏的紅糖,真沒想到哥那麽愛吃甜。紅糖和白糖究竟有什麽區別呢?以前也見過團夥裏的那個女人吃。
她會在紅糖裏煮雞蛋來吃,只有她能吃到雞蛋。
還買了些什麽啊?髒髒打開塑料袋準備數一數,他發現了,哥不僅對錢數沒有概念,買東西也很沒有規劃。這時,一串鮮紅鮮紅的糖葫蘆豎着闖入他的視線。
“給!”小混混排隊買到了,自己手裏也拿着一根,“最後兩根被哥包圓了。”
髒髒昂着頭,幹淨的小手又開始搓,像是要把它看不見的髒都搓下去。他不敢拿,只看,像是看着全世界最好的東西,然後使勁兒地吸吸鼻子。
“吃啊,這個好吃,以前爺爺每年新年和春節都給我買!”小混混也好久沒吃了,一串5塊錢怎麽舍得買啊,但他到底還是個孩子,還有饞嘴的時候,“吃!”
髒髒這才慢慢将手伸過去,捏着簽子又看。它可真漂亮,鮮紅鮮紅,每一顆都那麽圓,裏面還加了白色的東西。外面裹着一層玻璃,看起來就好貴。
更神奇的是,外面還裹着一層白色的紙。
“哥,這是紙。”他看小混混要吃,趕緊抓住他的手,“紙不能吃。”
“紙?”小混混卷着舌頭往嘴裏送,笑着撕了一角塞進髒髒的嘴巴裏,“這是糖!是糯米糖!甜不甜?”
“糖?”髒髒原本不想吃,可是哥說這是糖,他的舌頭大膽地卷了卷,一不小心,還碰到了哥的手指頭。
那層紙,到舌面上就化開了,變成了一層甜滋滋的黏膜粘在嘴上,給髒髒着實吓一跳。緊接着那層膜化開,像是什麽都沒吃過。
“你該不會……沒吃過這個吧?”小混混含着一顆山楂說,“沒事,現在你就算吃過糖葫蘆的小孩兒了。你看,這最外面是一層糖紙,裏面是一層糖衣,最裏面的才是山楂。這山楂裏夾着的是糯米,嘗嘗。”
糖衣、山楂、糯米,這些在髒髒的人生裏都是沒聽過見過的東西。哥站在他面前,那麽高那麽高,吃得又非常快,他學着他的樣子,生疏地,狠狠地咬下一個來。
“咦,那邊有烤紅薯!你等我一下!”小混混又看到什麽,叮囑髒髒留在原地就飛奔過去。髒髒還蹲着,臉卻深深地埋着,用力地咬嘴裏的山楂。
好吃,太好吃了,這是他從小到大吃過的最甜的東西,就連那點酸都好甜。他分不清是山楂甜還是有人關心、有人給買糖葫蘆的甜包裹住他,他仿佛也變成了一顆山楂,被厚厚的糖衣保護着。
好甜啊,好甜。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咽下去的,可能都沒有嚼爛,咽下去的時候嗓子眼都疼。可他還想吃第二個,想趕緊把這一串吞進肚子裏,着急忙慌地咬第二個的時候,從超市裏傳來一陣歌聲。
非常好聽的歌聲,還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力量,像是要破繭成蝶,沖向有陽光的地方。歌詞究竟唱了什麽,髒髒沒聽清,偶爾只能分辨出一兩句。他低着頭去聽,大口吃着,稍不留神,髒兮兮的鞋面上就濕了兩滴。
緊接着,又是好幾滴。
鼻子凍壞了好幾年,從他有記憶開始,每年的冬天都很不好過,他使勁兒地吸,總是有一邊鼻孔不通氣,又趕緊抓了一把土把鞋面上的水漬淹埋。歌曲還在放,明明是一個男人的嗓音,在這幾分鐘裏讓髒髒想到了百靈鳥。
他慢騰騰地站起來,第一次對生存之外的事感到好奇,像仰望星星去張望超市門口放歌的音箱,嘴裏全是甜的。
“我靠,燙死我了!”這時小混混捧着兩個烤紅薯跑回來,給髒髒的手裏塞了一個,“拿着回去吃,現在燙,剛好暖手!”
這又是什麽?髒髒也被燙到,指尖燒得發麻,但是打死他都不會放手的。
回家的這一路仍舊狂風不止,好幾次都要把兩個人吹飛。可是頭頂的天卻不是完全黑暗,像是蓋了一層青色罩子,髒髒看着這個顏色就知道,最近要下大雪。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他對身邊一絲一毫的改變都觀察入微,如果不是有這個聰明勁兒,早就被弄殘、弄瞎,扔到大街上裝乞丐。
“哥。”他們一路不敢說話,怕喝風,進了樓道髒髒才開口,“哥,過兩天要下大雪了。”
“是嗎?”小混混渾然不覺,“那怎麽辦啊?”
“窗戶……”髒髒提着塑料袋跟他上樓,“窗戶得封上,還得燒熱水。”
他這樣一提,倒是給小混混提了個醒。“是啊,窗戶、煤氣、電費……都得用錢。唉,再說吧,今天吃飽了再說。”他手裏也拎着一個袋子,很沉,他的人生一團糟,根本不知道什麽叫計劃,對于花錢的事更是一再拖延,能不面對就不面對。好像只要自己不面對,這個難處就不再存在。
花錢,俨然成為了他的痛點,只要和花錢有關的事,他永遠不想正面去管。
“裝上玻璃,燒熱水,我們不會凍死。”可是髒髒不知道,他開始盤算手裏的錢能辦多少事,錢是最好的東西,只要花好了,人就能長長久久地活着,但是也要攢一些,等到忽然沒錢的時候再用。他們一口氣爬了好幾層,原本以為哥要掏鑰匙開門,沒想到人卻停了。
他将塑料袋放在地上,看着自家對門,拿出捂手一路沒舍得碰的烤紅薯開始吃。“你也吃,吃完了咱們回家。”
髒髒也放下袋,學着他的樣子先将紅薯掰開。熱氣撲面而來,同時還有甜香,和剛才糖葫蘆的甜不一樣,中間像已經融化了。他迫不及待咬上去,結果被燙得直抽氣。
“甜嗎?”小混混笑他,自己也吃了一嘴,可是眼睛卻始終緊盯對門,笑意未達眼底。
善于察言觀色也是髒髒的生存本領,以前是看老大的臉色,現在他看出哥不高興。“好甜,哥,你總看着對面幹什麽?”
“想着明天就在他家門口燒紙。”小混混咬了一大口,發着狠,好像這一口咬住的是誰的胳膊。
髒髒忽然想起對門那個醉漢說過不許在樓道裏燒紙。“點火不好,火會燒死別人。”
“我不燒死他,我在他家門口給我爺爺燒紙。”小混混繼續咬着紅薯,殊不知指尖已經掐進紅薯的表皮。
髒髒咬下一口,又停住了,等了一會兒才問。“哥,你是不是讨厭他?”
“就是他喝醉了踹了我爺爺一腳,爺爺從樓梯摔下去才沒的。”小混混拿紅薯撒氣,恨不得将它掐癟,掐爛,可是自己又能有什麽辦法呢?一個小孩兒和一個老人組成的家庭,成了這個社會的最底層,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和對門要錢,只要碰上了恨不得打起來。所以他就要在對門面前燒紙錢,讓他看着,讓他良心不安。
只不過,這種惡霸估計也沒有良心。
“那……踹下去,他沒賠錢麽?”髒髒忽然不想吃了,紅薯好苦。
“我去找他要過,他打我,我又打不過他。等我長大吧,等我長得比他高那天,我就把他從樓梯上踹下去。”小混混笑了笑,好像已經看到自己大仇得報。哪怕是用賠上自己未來的方式。
不過自己這種人能有什麽未來?将來也是混社會,天天吃飽混天黑,還不如進監獄去改造,沒準在那裏面踩縫紉機更适合自己。只是他又害怕,不知道自己應該去男監還是女監。進了男監估計要被人笑死。
“他……不給錢?”髒髒也看向了那扇門,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帶着一個小一點的,靠在一起啃紅薯,“爺爺一共花了多少錢啊?是不是很多啊?”
“很多啊,好幾萬。”小混混漫不經心地撕下烤糊的紅薯皮,扔在鞋邊。
好幾萬,好幾萬……髒髒默念着這個天文數字,計算還有多少錢沒還清。
作者有話要說:
髒髒:技能全開。
髒髒聽到的歌聲就是《犬科男友1》中狼狗篇的大明星。初中生髒髒說的那段經歷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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