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不知廉恥!”◎

次日一早, 辛益準點來到齊岷屋裏彙報公務。

先前在永安寺裏抓獲的殺手共五人,經查,确實都是跟原東廠有關聯的閹人。其中那名扮做婦人,妄想借嬰孩接近虞歡行刺的, 便是田興壬昔日栽培的頭目之一。

田興壬城府深沉, 老奸巨猾,在原東廠提督馮敬忠伏誅前, 借以“保護”之名豢養了一大批隐秘的殺手。這些殺手大多是成年前便被淨身的孤兒, 雖然是閹人身,但并不全都入宮為宦, 甚至一大部分都是潛伏在宮城以外,所以更神秘莫測, 難以被徹底查獲。

馮敬忠倒臺後, 田興壬聞風而逃, 帶走了不少潛伏在宮外的殺手。齊岷派人查過那段時間皇城裏失蹤的男性, 大致有一百人。換而言之,跟着田興壬一起逃走的東廠餘孽, 應該在一百人左右。

一百人,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可有問出田興壬的下落?”沉吟少頃後,齊岷發問。

辛益搖頭, 道:“頭兒也知道,這幫人口風忒緊,而且姓田那厮比狐貍還狡猾, 不可能随便暴露行蹤。不過,就那頭目的反應來看, 人應該離登州不遠。”

齊岷微微垂目, 又問道:“昨日那些黑衣人呢?”

辛益眼神微變, 道:“頭兒所猜沒錯,那幫殺出來的黑衣人并非東廠餘孽,而是程家的人。”

昨天回城以後,辛益第一時間徹查那撥黑衣人的行蹤,發現其中一人正是程家家丁。并且,有人目睹程義正當天離開了登州城,去了雲盤山。

思及昨日送辛蕊回府的正是程義正,辛益心裏多少有點震愕:“頭兒,難道程家跟田興壬……”

齊岷不多言,只道:“查一下皇後吧。”

辛益更是一凜。

皇後劉慈祖籍京城,母親程氏乃登州人,如今這登州城裏大名鼎鼎的纨绔程義正,便是程氏長兄膝下唯一的兒子。

換而言之,皇後乃是程義正親之又親的表姐。

前日在永安寺,東廠餘孽設局行刺,程義正率人攪局,甚至放出暗箭,趁亂劫車,以至齊岷、虞歡二人失蹤整宿。如果這二者确實存在關聯,那在背後唆使東廠餘孽刺殺虞歡的,十有八九便是皇後了。

辛益思及這一層,毛骨悚然:“王妃可是萬歲爺點名要的人,皇後竟敢派人行刺?勾結的還是東廠人?!”

齊岷仍是那副漠然臉孔:“讓你查,沒讓你妄下結論。”

辛益抿唇,應是後,又道:“還有一件事要跟頭兒商議。”

“說。”

“昨日貼出尋人啓事後,有不少父母前往府衙認領孩子,我看着奇怪,便多問了一嘴,才知道登州這半年來丢了不少孩子,而且——”辛益喉頭一滾,低聲,“丢的全是男孩。”

齊岷掀眼。

辛益臉色凝重,接着道:“據登州衙役說,走丢的這些男孩最小的只有五六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出頭,前前後後,共計丢了十幾個。知州大人扛不住輿論壓力,派人徹查,可惜一直沒能查出結果,倒是有人私下議論,說在程家別莊裏看見過一批孩童。”

齊岷眉峰一斂:“可是丢的那一批?”

“說不準,”辛益搖頭,道,“程家在登州勢大,知州大人也要讓上三分,因沒有确鑿證據,所以沒法入莊詳查。”

“入莊查人,要什麽證據?”

辛益啞然,按理說,衙門要想入權貴家裏查案,有的是“旁門左道”可走,根本用不着什麽确鑿證據。

比如程家這事,知府只需要借個宴飲的機會登門,查一查是否有孩童一說即可。

可是,登州府衙沒查過。

辛益抿唇,說道:“知州王大人,是程家家主的學生。”

齊岷眼神冷峻。

辛益道:“頭兒,入城那日,程義正說要請頭兒去府上坐坐,咱要不借着這個機會,把孩童走失一案查一查?畢竟這事兒很可能也跟田興壬有關。”

辛益這麽提議,一半是關心那些孩童的下落,另一半也是為全私心——如果登州一直有案子在,那齊岷自然就會下令在登州城裏多待些時日了。

齊岷不置可否,良久才道:“叫張峰傳信,召一批人回登州。”

辛益精神一振,心知事成,朗聲應是。

便欲往外,忽又聽得齊岷道:“王妃可在府裏?”

辛益怔道:“當然。”

虞歡雖然不算犯人,但并沒有恢複自由身,此刻不在府裏,能在哪兒?

齊岷:“跟我去一趟。”

“?”

辛益費解,擡頭看齊岷往外,不敢遲疑,匆忙跟上。

七月流火,暑氣漸消,晨風吹來沁人心脾的花香。

辛蕊氣勢洶洶地走過抄手游廊,吓得路上的丫鬟們瑟瑟發抖,等人走後,忙來交頭接耳。

“六小姐這是怎麽了?臉青成那樣?”

“看方向是朝客院去的,八成是為着齊大人和燕王妃那事兒吧?”

“齊大人和燕王妃?他倆有什麽事兒?”

“嗐,你還不知道?城裏都快傳遍了,說是前天夜裏他倆孤男寡女,獨處荒嶺,在雲盤山上……”

“噫,老天!”

“……”

“啪”一聲,辛蕊霍然推開房門,闊步走入屋裏。

春白正在給虞歡上妝,聞聲從屏風那頭繞出來,又驚又惱:“辛姑娘,你怎麽能門都不敲便進來了?”

辛蕊趾高氣揚:“這是我家,我為何要敲門?”

春白氣結,眼看辛蕊直勾勾盯着裏間,大步走來,忙上前阻攔,卻被辛蕊抓起胳膊拽至一邊。

“辛姑娘?!”春白愕然。

辛蕊氣沖鬥牛,闊步入內,看見坐在鏡臺前梳發的女人後,身軀微震。

晨風吹拂檻窗上的婆娑樹影,深淺不一的光痕簌簌而動,虞歡一襲绫裙,披發而坐,黑亮柔順的一頭長發披散在烈火一樣的绫裙上,襯得那皮膚雪一樣的亮白,嫣唇如丹,秋瞳剪水,寥寥一眼,清波曳曳,令人神魂颠倒。

辛蕊癡看着,呼吸一窒。

這世上,竟然能有女人不施粉黛,而美麗動人至此!

辛蕊一時又氣又呆。

虞歡慵懶地梳着手裏的一縷青絲,見辛蕊半晌不吭聲,便主動道:“有事?”

辛蕊神識歸位,臉孔重新板起來,然而氣勢相較先前,已是大打折扣。

“你,是不是在勾引齊大哥?”辛蕊色厲內荏。

“嗯。”

“?!”

辛蕊瞠目!

這個女人……竟然就這樣承認了?!

春白聽得虞歡這一聲“嗯”,頭皮發麻,忙來借着梳妝的由頭打圓場。

辛蕊愣在原地,半個字都聽不進去,又是半晌,才梗着喉嚨開口:“你,都是怎麽勾引他的?”

春白握在手裏的梳篦一頓,便想着該怎樣替虞歡圓,忽聽得當事人淡淡問:“你要學?”

辛蕊忍辱嗤笑:“卑鄙下作的伎倆!誰要學?”

虞歡:“那你問什麽?”

辛蕊:“!!!”

屋裏一剎安靜,辛蕊瞪着虞歡淡定而美麗的臉,深吸一氣後,質問:“前日在雲盤山,你和齊大哥究竟發生了什麽?”

虞歡伸手在妝奁盒裏挑胭脂,似想了想,然後故意拖長語調:“發生了什麽……”

辛蕊被折磨得心如火焚:“你跟他究竟有沒有做茍且之事?!”

虞歡拿出一盒胭脂,道:“做了一半吧。”

“一半?”辛蕊怔忪。

虞歡嗯一聲:“他好像不太行。”

辛蕊更一懵,反應過來後,悚然:“什麽不太行?!”

虞歡打開胭脂盒,拿給春白,語不驚人死不休:“底下不太行。”

春白哆哆嗦嗦地接過,聽得辛蕊哆哆嗦嗦地重複:“底、底下不太行……?”

然後火冒三丈:“你胡言亂語什麽?齊大哥怎麽可能不行?!”

虞歡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做派:“我記得,他以前是馮敬忠的幹兒子?”

“那又怎麽樣?”

“馮敬忠是太監。”

“可齊大哥又不是!”

“他已年有二十六,這麽多年來,身邊沒有一個女人,到現在為止還是一個童男子。”

“他、他童男子……那是他潔身自好,為人正派!”

“那我親他時,他為何不推開我?”

“……”辛蕊愕然。

“親完以後,他也沒有來呵斥我。”

“……不可能!”辛蕊五雷轟頂,一時之間,不知是該悲痛虞歡跟齊岷已有過肌膚之親,還是悲痛齊岷有殘缺之嫌,悲憤中,放聲道,“齊大哥英勇無匹,舉世無雙,絕對不可能是太監的!”

話聲甫畢,耳後傳來一聲厲喝:“辛蕊!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衆人大驚,辛蕊回頭看去,驚見辛益黑着臉站在房門口,後面跟着的人身形高大,氣場煞人,正是齊岷。

辛蕊臉色慘白。

“你給我出來!”辛益無地自厝,上前拽起她往外。

春白捧着胭脂盒呆在原地,眼看辛氏兄妹離開,齊岷舉步朝裏間走來,本能地放下胭脂盒:“奴婢去外面看看!”

說罷,風一樣地溜了。

屋舍外,辛益拽着辛蕊胳膊一路疾走,及至離開客院,方才撒開手。

辛蕊一個趔趄,差點撞在廊柱上,氣惱道:“你幹什麽這麽兇啊?!”

辛益指着她:“你還好意思說我兇?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你自己在說些什麽話,你不知道?!”

“我……”辛蕊理虧,又恨又委屈,“那我不還說他英勇無匹,舉世無雙嘛!”

“你!”辛益一拳頭揮起來,又落下,“咚”一聲砸在廊柱上。

辛蕊抱頭,知道他就是做做樣子,舍不得打罵自己,心裏松一口氣,探頭出來:“二哥,你就給我句實話,齊大哥是不是那種人?”

辛益扔來一刀眼。

辛蕊撒嬌:“是不是嘛?!”

“是個屁!”

“你親眼所見?”

“你今天就是欠抽是不是?”

“你不肯正面回答,那就是沒有見過了?”

“我!”辛益氣結,想起相關的事情,耳根莫名漲紅,“你簡直不知廉恥!”

“我就不知廉恥這一次怎麽了?萬一他要是那什麽的,那我豈不是要做活寡婦了?”

“你倒是挺會未雨綢缪啊?”辛益氣極反笑,指着她半晌,心知跟這臭丫頭是說不通的,咬牙認輸,“行,見過,齊全着呢。滿意了嗎?”

辛蕊眼睛一亮:“都,齊全的?”

辛益:“……”

齊岷身材威武,相貌英俊,然而身邊多年沒有女人,那方面的事情不是沒被人懷疑過。一次在郊外執行任務,衆人一塊在樹角撒尿,辛益就挨在齊岷旁邊,提褲頭時,偷瞄了一眼。齊岷豈止是齊全,那夥計,可比兄弟們的要大上一圈。

辛益回憶完,老臉臊紅,瞪回辛蕊。

“不知廉恥!”

說完,拂袖而去。

卻說三人去後,屋舍裏針落可聞,虞歡坐在鏡臺前,手裏仍握着象牙梳篦,梳發時,能聽見男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朝着這邊走來。

很快,停在身邊。

“王妃對我是不是太監,很感興趣?”齊岷的聲音落下,聽不清是什麽情緒。

虞歡看着銅鏡,沒擡頭:“一直很感興趣。”

銅鏡明亮,映着齊岷的腰身,革帶上佩着玉,光澤被晨輝映照,與衣袍前繡着的波濤紋交相輝映。

虞歡心頭一動,盯着那一處。

齊岷身上氣壓明顯驟降,下一刻,虞歡下颔吃痛,被迫仰起臉來。

晨光漫射,齊岷的眼睛黑冷如淵:“看什麽?”

虞歡下颔被他掐着,痛得颦眉:“大人知道男人掐女人下巴的時候,是要做什麽嗎?”

齊岷不語。

虞歡忍着痛,微笑:“我想看,接下來的事情,大人能做嗎?”

作者有話說:

指揮使(表面):看什麽?

指揮使(內心):要瘋了。

(依然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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