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那一年, 當溫喃已經接受了生活上的改變,并且覺得一切都在慢慢變好的時候,也就成了悲劇的開始。

狼裝成羊, 就算裝得再像, 也會有露出破綻的那一天。

周末放假,溫喃向來都不和葉沉一起回家。那天她記得葉沉是先她一步離開了學校。

很奇怪的是, 她推開門後, 媽媽沒有像往常那樣滿臉笑容地來迎接她, 整個房子比以往空蕩了許多, 死氣沉沉的。

家裏除了她自己的腳步聲以外,沒有其他任何的聲音, 媽媽的,葉明晖的,或者葉沉的,都沒有。

溫喃叫了幾聲媽媽, 也沒有人回應。

她感覺太過詭異,去敲了敲媽媽和葉明晖的卧室門, 依舊沒有回應。

她的手不聽話地落在了門把手上,下意識地打開了門, 輕輕推開一個縫看了看, 裏面沒有人。

溫喃最終推開了門,打開燈的那一瞬間,她愣住了。

媽媽和葉叔叔的卧室裏一片狼藉, 桌上的物品散落一地,媽媽最喜歡的那個杯子, 也掉在了地上,碎成無數塊, 如果不是它伴随媽媽多年,模樣早已深深刻在她的腦海裏,她大概也拼湊不出它原本的模樣來。

這是發生了什麽?

溫喃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剛剛在門口的時候沖擊力已經夠強,卻沒想到越往裏面走,有些可怕的細節就再也掩藏不住。

比如地毯上已經幹涸掉的血跡。

床腳開着的美工刀。

床頭櫃上被打翻的安眠藥瓶。

一切都太過詭異,溫喃想不到,也不敢想在這個房間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溫喃蹲下去撿起那個美工刀。

還好,刀上面只有鏽跡,沒有血跡。

“喃喃,你怎麽在這裏?”

是葉明晖的聲音。

他走路沒有聲響,吓得溫喃手一抖,刀落在了地上,刀尖觸地,聽不見聲響,但溫喃分明看到刀尖晃出亮光,有些刺眼。

應該是她的錯覺。

他們卧室的窗戶沒關,忽然有風卷進來,絲絲涼意竄上她的後背。

溫喃故作鎮定。

“葉叔叔,我媽媽呢?”

葉明晖臉上的笑一如既往的柔和,但溫喃總覺得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還沒得出結論,媽媽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她額頭上綁着繃帶,面色蒼白,看見溫喃時,虛弱地擠出一個微笑。

“喃喃回來了,想吃點什麽?”

溫喃焦急地問她這是怎麽了。葉明晖卻搶先一步回答說她摔了一跤。

溫喃不信,她把目光移向媽媽,而媽媽也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沒什麽大事,媽媽就是摔了一跤而已。”

不可能。溫喃還是不信。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嘴上埋怨着媽媽太過粗心,照顧不好自己,順便還裝作天真地誇了一句葉明晖。

“謝謝葉叔叔,我媽媽沒有你可怎麽辦。”

葉明晖自然是笑着回答:“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麽。”

這點虛與委蛇的把戲,她還是會的。

爸爸以前就誇過她是個聰明的孩子,會識人,以後不會輕易被騙。

可是爸爸也只是說,不會輕易被騙,不代表不會被騙。

她察覺得太晚了。

那個晚上,是葉明晖先找到她的。

“喃喃啊,你長大了,有些事情,叔叔還是應該告訴你的。”

等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溫喃只覺得全身都冷透了。從陽臺上望去,對面只稀稀疏疏地亮着幾盞燈,溫喃卻覺得那亮光慘白得發緊。

他說,媽媽有人格分裂,已經有了專業診斷,甚至還給溫喃看了診斷書。

“你爸爸走後,你媽媽就受了刺激,堅持了這麽多年,心病日積月累下來就這樣了。”

溫喃不信,但她沉默了。

她不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所以她一句話都不會多說,她心裏很清楚,那麽堅強的母親,不可能會說垮就垮了。

她不信。

“你放心,我會陪着你媽媽,給她找最好的醫生,我一定會治好她的。”

溫喃點了點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裝給葉明晖看的。

但她想,如果表現得太過平靜,或許也很可疑,所以她提出來,自己申請了暫時性的走讀,想多陪陪媽媽。

走讀那段時間的日子格外平靜,母親并沒有葉明晖所說的那些症狀,她和往常一樣溫柔,做事有條不紊,毫無異樣。

溫喃故作放松的樣子,和葉明晖說最近她落了不少功課,需要回學校住兩天,請他幫忙照顧一下媽媽。

其實溫喃已經偷偷安裝好了監控。

而且她也并沒有撒謊,這段時間确實大部分精力都想

或許是他沉寂了太久,等溫喃走後的第一天,他就露出了真面目。

那個時候溫喃正在上晚自習,她偷偷藏了手機,埋在課桌底下,幾乎是顫抖着手打開了監控。

她以為自己已經猜到了最壞的情況,可是當血淋淋的事實攤開在她面前時,她還是禁不住牙關打顫,全身都在發抖。

她幾乎是飛奔出教室門,顧不上後面老師的呼喊,顧不上保安的阻攔,呼嘯而過的風把她全身的血液燒得沸騰,她害怕自己太慢。

關于那天後面發生了什麽,不知道溫喃是主觀逃避,還是她受了刺激,本能地忘記了,她總是拼湊不齊那些片段,只知道很混亂,能想起來的只有雜音,還有滿身傷痕的媽媽。

那之後,溫喃和媽媽逃到過無數個地方,報過無數次的警,可每次到最後還是會被那個魔鬼給糾纏上。

溫喃沒有放棄,她一直陪着媽媽,收集證據、做傷情鑒定、一次又一次地報警,整個戰線漫長無比,最終起訴離婚成功。

等到這個結果後,母女倆并沒有感覺到有多輕松,長久以來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生活已經讓兩人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更何況,比起人渣帶來的生理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這個結果根本給她們帶來不了什麽喜悅感。

葉明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噩夢就沒有終點。

...

“那後來呢?”

顧決問。

溫喃以異常口吻的簡單地複述了一遍,沒有辭藻堆砌,但顧決聽着卻格外得心碎。

她的表情也毫無波瀾,平靜到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但顧決分明捕捉到,她眼底有一瞬間失去了生機。

“後來我和媽媽就搬離了南城,也被找上過兩次,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至于葉沉...我想你應該也都知道了。”

其實,溫喃發現葉沉的真面目,是在發現他父親真面目之後。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溫喃以為他和他父親是割裂開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可是後來她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她以為的罷了。

葉沉比他父親更會僞裝自己。

他甚至會做出一副幫助她們逃走的樣子,他甚至會在葉明晖施暴時故作拼命拖住他的樣子,讓溫喃和媽媽快跑。

那個時候的溫喃太過天真,而且那時的她,也急需要一個支撐點,所以只要有一個人能對她好,她就輕信了,哪怕那個人是惡魔的兒子。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她真的是傻到不行。

後來她才知道,他對自己所有的好都是演出來的,他不僅會和他父親通風報信,就連在學校裏散布她流言的那個人,也是他。

就比如那天晚上,她被一群太妹和混混圍攻,就是葉沉放出去的消息,說她勾引領頭太妹的男朋友。

最後來救她的人也是他。

多麽可笑,如此拙劣的自導自演,溫喃居然相信了。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那段時間她總會莫名其妙收到很多惡意。她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她也會反抗,但她一個人的力量還是太渺小。

她一開始覺得很離譜,如此荒唐的謠言居然會有人信。但後來知道所有真相後她才恍悟,最蠢的其實是她自己。

那個時候的她,想到了很多種可能,甚至想到這世界上很多惡意本就是沒有來由的,也沒有想過這一切的根源是來自葉沉。

因為那個時候,好像只有他會時不時地分給自己一點善意。

沒想到全是假象。

如果爸爸還在的話,一定會把她和媽媽照顧保護得很好,被濃濃愛意包裹住的人,是不會輕易沉溺于虛僞的情意中不可自拔。

可惜那只是如果。

經歷過至黑時刻的人,才會把一點微弱的火星錯當成光,直到最後,引火上身,燒得自己無處可逃。

...

“我一直在後悔,如果那個時候能早點發現就好了。可是發現了以後,我自己一個人能做的事又太少太少。”

“有點累了。”溫喃說着,側頭看看顧決。

他眼底裹着濃濃的霧氣,搖搖晃晃的,整個人處于失語的狀态。

溫喃笑笑。

以前以為他又冷又拽,沒想到共情能力還挺強。

“顧決?顧決?”

溫喃戳戳他的胳膊。

顧決回過神來,轉過頭看着溫喃,暖白色的月光溶在他的眼底。

他一把抱住了溫喃。

他心疼她,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想把自己所有的愛意都化為具象,不僅僅停留在這一刻。

“沒關系了,不怕了,以後我都在。”

“那...我們現在算是在一起了嗎?”

“嗯。”

這一刻,溫喃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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