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二月上旬, 學校後面的梅花開了,暗香疏影。

開學報到後, 初三生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上課, 離中考只剩小幾個月了,原本喜歡開玩笑的老師嚴肅了不少,大多先前愛玩鬧的為了順利進入本校高中部, 也都收了玩心, 但總避免不了一些愛搗亂的。

開學第五天的夜自習剛下,黎多陽還沒來及收拾課本,桌上堆得極高的一沓書就被兩個追打的男生撞翻在地, 那兩人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外沖,他喊了一聲, 半點兒用都沒,反而讓他們跑得更快了。

黎多陽看了下同桌的那邊的書本,倒是沒被殃及。

裴時屹在下自習前就被班主任叫走了,開學後, 班主任看他一直和同學不合群, 以為遇到了被同學孤立的惡性問題, 找他談心。

黎多陽剛記下那兩個同學名字, 聽到動靜的陳倫就跑過來, 要幫他撿。

“別動。”黎多陽阻止道, “明天早自習,我讓那兩個人給我撿起來。”

陳倫嘆氣:“你要等到明早,估計書本都被人踩得髒得不能看了……”

黎多陽說:“那就讓他們擦幹淨再撿起來。”

陳倫正要再說, 廊道外傳來了動靜。

“幹、幹嘛啊你, 松開!”

“我們可沒招你啊!”

衆人循聲看過去, 窗外, 裴時屹逆着離開的人流,拽着那兩個人從後門狠狠推了進來。

黎多陽愣住。

對方一路把人拽到他桌前,問:“你剛剛喊的他們?”

黎多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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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倫瞧那兩人還要跑,氣道:“你們有病吧?把人家書全撞地上了也不撿起來道歉,喊都喊不住,耳朵聾了?”

其中一人辯解:“嗐,不是跑得太急,沒聽到麽……”

黎多陽懶得聽他們找理由,拿了水杯和筆記道:“先把你們弄掉的書放回原位吧。”

“……”

“快點兒。”

那兩人不情不願蹲下去撿書。

“多大點兒事,自己要不了一分鐘不就撿好了,捉賊似的費這麽大勁……真不給人面子。”

懶得搭理他們,黎多陽拿着要帶回的東西往出走,察覺裴時屹還站着不動,過去拉了下:“走了。”

對方依舊沒動,薄唇微啓,對那兩人涼聲道:“道歉。”

兩個男生面面相觑,都愣了下,随後幹笑:“至于不?都撿起來了,還想怎麽樣?”

其他沒走的同學聽聞這邊動靜不尋常,都看了過來。

那兩人又看向黎多陽:“我們給你收拾好了啊,走了。”

黎多陽:“他不說,我都忘了你們還沒道歉呢。”

“……”那兩人動作一頓,面上挂不住了,冷笑着把手上的書扔下去,“沒完沒了了是吧?故意整人啊你?!”

陳倫以前和這倆人接觸并不多,只知道他們家底不錯,平時也嚣張得很,酷愛做一些惹人厭煩的惡作劇,熟不熟的都愛去招惹,但又沒犯下大問題,大家也就心裏煩,很多人除了忽視沒什麽辦法。

陳倫卻是個暴脾氣,早就看這倆人不順眼,撸起袖子就要上,黎多陽擡手攔住,眼睛卻看着對面的兩人:“你們覺得是整人?那好,我确實是在光明正大地整你們,這麽說滿意嗎?可以道歉了嗎?”

教室內靜了一秒。

“艹!你他媽有病吧!”那兩人整天被小弟們捧着,沒被這樣當衆下過臉子,沖過來就要動手,可還沒靠近就被一腳“哐當”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也要沖過去動手的陳倫,被其餘同學攔住了:“教室有監控呢,可不能打起來啊!”

陳倫氣得臉紅脖子粗,大罵道:“以前懶得理你這倆上蹿下跳的猴子,真以為給你們臉了是吧……”

叫罵喧鬧聲不止。

教室裏鬧成一團,黎多陽也攔住了裴時屹,場面正亂着,後面原本叽叽喳喳的學生忽然噤了聲。

他預感不妙,回頭一看,果然,是班主任鄧建來了。

畢竟是初三最後一個學期,鄧建對學生的方方面面都比以前重視很多,尤其是裴時屹這個和班裏其他同學格格不入的轉學生。

總擔心會有孤立事件發生,不久前和裴時屹單獨談話時,對方否定時他還心裏存疑,直到剛剛從後門看到這一幕。

那兩個孩子他也認得,是校董親戚家的孩子,平時課上課下搗亂的事他也有所耳聞。

可沒想到會對班裏的好學生動手,聽剛剛那些話,平時還沒少影響別人學習。

“都挺猖狂啊?你們中考有打擂臺這一門嗎?!”

原本還吆喝着要狠狠打一架的兩個男生立馬變了臉色,指着身上被踢出的灰張口就說:“您再不來,我們都要被裴時屹打死了!”

黎多陽:“教室裏有監控,你急什麽……”

“……”

鄧建呵呵道:“不用看監控,你們班主任戴了眼鏡,都看得清楚!蔣波、李萬江,以前是知道你們父母給你們找好了學校,你們想混日子我也實在勸不了,可現在都最後一個學期了,你們非要影響我其他學生,這個我是沒法坐視不管,現在,跟黎多陽同學道歉,把這地上都弄好後,來趟我辦公室。”

“老師!”

“不願意是吧?那明天把你們家長請過來,我跟你們家長聊聊也行。”

“……”

看着那兩人一臉憋屈地整理好書本咬牙說對不起後,其他看戲的同學這才笑着離開。

黎多陽拉着裴時屹:“走吧。”

對方嗯了一聲,眼底的殺氣卻還沒完全消去,拿出消毒濕巾給他們倆的桌子都完整擦拭一遍才出門。

到校門外,陳倫恨恨道:“這倆人早晚栽跟頭。”

黎多陽一怔,陳倫又說:“之前學校勸退的一個學生你們知道嗎?跟咱們一個年級的,在校外欺淩同學被逮住,好像還去了派出所……這兩人原本就是那家夥的跟班!一鍋壞飯,吃出問題的肯定不止一人,早晚看吧。”又瞥一眼裴時屹,嘀咕道,“他們爸媽知道了,估計也得回家揍一頓。”

連自己家産業靠着誰的都不知道,這麽沒腦子确實第一次見。

黎多陽的注意力全在陳倫前面那句話上,先前轉走的那個學生他自然知道,就是花錢請混混騙餘嘉文媽媽的那個,還是他報的警。

經陳倫這麽一提,他才緩緩想起原書裏關于商戰劇情裏,餘嘉文回憶裏的一個過去——曾經在中考第二天肚子極度不适,這導致他最後一天每科都是第一個離開考場的,最後的成績雖然能進高中部,名次上卻大大跌了不少。

原本的年級第一,高二重新分班後,才進的重點班。

這一點在原書裏只是為了強調餘嘉文的能力突出,至于怎麽個身體不适,沒細寫。

黎多陽先前都沒把這個細節往別的地方想過,畢竟每年中考或高考裏,考生由于緊張或身體不适發揮不好的學霸一直有。

可也忘了,還有一種可能。

原書裏,那人的惡劣行徑沒證據證明,自然也沒轉走,這種情況下餘嘉文中考就遇到那種事,如果原書裏餘嘉文回憶裏這件一筆帶過的中考細節真和那人有關,那現在報複起來,只會過猶不及。

和陳倫分別後,黎多陽心不在焉地上和裴時屹坐車回家。

上了電梯,裴時屹只摁黎多陽家那一層。

這些天顏嫚都不在家,年後那場公益表演似乎很成功,顏嫚那之後就忙碌了起來,接了個地方臺節目的邀約,和歌舞團籌備着之後的演出。

沈華雲聽說這件事後,就讓顏嫚不在家時把兒子放他家住,畢竟自己家孩子也時不時往他家跑,還天天蹭順風車,現在又成了近鄰,就算對方不願來,她也要說一聲。

當時黎東成還覺得她多此一舉:“裴家那小孩看着就不像是愛在人家住的,再說,他家不是還有保姆嗎?”

“那保姆又不是天天在,而且我也聽顏嫚說了,他家小孩不喜歡一個人在家時屋子裏有別人,她現在不在時,那保姆基本也就不在,”沈華雲笑他,“你懂什麽?你上學時是喜歡一個人獨自在家睡還是跟同學一塊?再怎麽着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能獨到哪兒去?你就看我是不是多此一舉!”

事實證明,沈華雲的預感沒錯,她那句話抛出去的第二天,下完夜自習的兒子就把裴時屹捎回來了。

那之後,似乎默認了只要一方家長不在就去對方家裏留宿,只要顏嫚沒回來,黎多陽就直接把裴時屹帶回家裏,今天依舊也是這樣。

進屋時,裏面靜悄悄的,黎多陽看了下鞋櫃,說:“我爸媽還沒回。”

裴時屹換上拖鞋,瞧黎多陽在艱難地解鞋帶,拂開他的手,蹲下去幫他。

黎多陽說:“好像系成死結了。”

他說話時,腦袋離得很近,裴時屹唇峰抿成直線,慢慢解着:“你到底怎麽弄的?”

“體育課跑操的時候鞋帶老是掉,我着急,就随手這麽弄了一下……”

裴時屹沒再說話,蹙眉撥弄着鞋帶,兩分鐘後,終于将那兩條死死纏在一起的結打開了。

“多虧你了!”黎多陽彎腰立馬把拖鞋換上,拉着人進去。

因為有之前踢掉自己被子搶人家被子的先例在,黎多陽沒敢再讓裴時屹和他擠同一張床了,客房和他卧室只隔着一堵牆,兩人睡前都會一塊溫習下白天的學習內容,又互相抽取着背些公式重點。

學完,已經十點多,沈華雲和黎東成回來了,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催促他們睡覺後,就回了主卧清洗休息。

十點半的時候,兩個洗完澡的少年像往常那樣悄無聲息地出門上了樓。

黎多陽跟在裴時屹身後,進了寬敞的客廳,又看着裴時屹給卧室開鎖,這才見到了那一缸漂亮的水母。

這次看完水母還在附近饒了一圈看,黎多陽突然發現水母缸旁邊貼了張便利貼,上面寫着一串數字,是裴時屹的手機號,後面還有一行字:需要錢聯系該號碼。

黎多陽之前都沒注意到,今天一看,覺得很奇怪,問:“你寫這個幹什麽?”

裴時屹:“勒索電話。”

黎多陽:“啊?”

裴時屹:“萬一有人入室盜竊,把這一缸水母偷走了,防止撕票。”

黎多陽:“……”這水母缸都比水母貴吧?

而且誰會綁架水母啊!

他委婉道:“如果有人盜竊,會偷比較值錢而且容易帶走的東西,水母缸面積大還又沉,你應該擔心你收藏櫃上的那些貴重物件。”

裴時屹怔愣一下,看向收藏櫃,随即,卻松了口氣。

接着四處看看,又拿出幾件價值不菲的玉器放到收藏櫃上,餘光瞥他一眼:“我不會讓它們出事的。”

“……嗯,你養的,怎麽說你也算是它們爸爸了,”黎多陽覺得好笑,“咱們回去吧。”

誰知那句話後,裴時屹發了呆,之後就不怎麽說話了。

下樓的時候,身後的人不知怎麽回事,遲遲沒跟上。

黎多陽回頭,剛鎖了門的裴時屹站在熾亮的燈下,眼神幽深地看着他,有些失神的模樣。

黎多陽:“你怎麽不走?”

他這一聲,讓對方緩緩醒了神,斂眸紅着耳垂走過來。

黎多陽:“要不以後我們夜自習結束就休息吧,我感覺你今天好累。”

“不行!”裴時屹頓時反駁,“我不累。”

“好吧,你剛剛吓我一跳。”

“……”

這晚,黎多陽洗完澡躺床就睡了,隔壁的房間裏,裴時屹卻開始失眠。

他目不轉睛看着手腕上那條穿着珠子的紅繩,一直看到眼睛酸痛不知不覺睡過去。

久未長夢的裴時屹近乎做了一整宿的夢。

夢裏,那些水母都長大了,一個比一個漂亮,可最漂亮的還是黎多陽,黎多陽支着下颌在在水母缸外看那些游動的水母,又看他一眼,眼瞳似水母通透美麗,最後笑着說:“裴時屹,我們是它們的爸爸。”

……

次日一醒,黎多陽就去敲門喊裴時屹,敲了兩下沒聲,還是沈華雲過來說:“他一早就起來了,可能是什麽東西忘家裏了,急急忙忙跑上去,估計等會兒就來。”

吃完早飯,裴時屹才來,臉色看着很奇怪。

黎多陽沒看出不對勁,還要帶些早餐讓他車上吃,裴時屹沒讓,說沒胃口。

兩人在車上,黎多陽跟他說話,裴時屹低聲應着,卻始終不敢正眼看過去,戴着耳機喃喃地背課文。

黎多陽以為他是在為不久後的第一次月考發憤圖強,也不再打擾他,直到一整天課下來,才發現裴時屹真的有些不對勁。

說話的時候總是撇開視線不看自己,跟他玩的時候碰到拉到了,不多時就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手和臉都濕淋淋的,面色沉郁,很不好惹的樣子。

黎多陽知道他有潔癖,可以前,對方從沒因為他的接觸就去洗手間洗手洗臉,這樣子,簡直就跟第一次見面被讨厭的人碰了後犯惡心那樣。

晚上回去,黎多陽的話也變少了,不搭理他。

回了屋,兩人照常像以前那樣一起複習,學習結束,裴時屹再喊他去樓上看水母,他卻不去了。

裴時屹似乎沒想到他會拒絕,怔在原地,一時間有些無措。

黎多陽說:“沒有這樣當好哥們的,你一個不開心就甩我臉色,我不舒服。”

裴時屹急道:“我什麽時候甩你臉色了?!”

黎多陽說:“你今天一天都是,跟你說話你不看人,碰到了你就去洗手,我也不知道又是哪裏惹你了,可能我身上都是細菌吧?”

裴時屹:“……”怎麽可能!

只是一碰觸,就想起昨天那夢,羞恥又厭棄自己,臉燙得自己都覺得丢人,只能用冷水冷靜。

黎多陽看他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也不懂這是個什麽反應,合上書就去浴室洗漱了。

再出來,裴時屹居然還在原地站着。

黎多陽一愣,他剛要開口說話,便聽對方道:“你怎麽才願意跟我和好?”

黎多陽:“……”

他是這個意思嗎?

他們還沒絕交吧?怎麽就談和好了?

也不知道他洗澡這段時間裴時屹腦補了什麽,竟又走過來,伸手說:“你碰我,我一周都不洗了。”

黎多陽:“!!!”

他連忙道:“你到底怎麽了?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啊?”

裴時屹身側那只手緊握成拳,身子繃着許久沒說話。

黎多陽湊近過去,看他眼下有些青,應該真是沒睡好,嘆了口氣,拉着他說:“沒睡好你就直說呀。”

裴時屹斂眸,又有些不敢看他,片刻後又想起他先前的話,連忙看了過去。

那雙鋒利的眸子在此刻卻顯得有些可憐。

黎多陽瞬間覺得自己是真誤會他了:“好了,我們去看水母吧,看完就趕緊睡,你今晚可要好好睡覺。”

兩個少年有像是往常那樣拉扯着上樓,這次看了水母後,裴時屹拍了一張照片,黎多陽湊過去看,裴時屹身子定住,幾秒後又慢慢放松。

黎多陽專注看着照片和缸裏的水母,說:“我沒帶手機,你看看,它們是不是長大了一點兒?”

裴時屹凝神看了幾眼,又看看旁邊的少年,薄唇一翹,嗯了聲說:“我很快也會長大的。”

……

顏嫚的忙碌一直從二月到五月初。

離中考只剩一個半月的時間了。

從春和景明到驕陽似火,對這群整日趕着時間上課複習的初三生來說,只是一眨眼間的事,眼看着中考的期限越來越近,黎多陽把學習之餘的注意力放在了餘嘉文的身上。

盡管餘媽媽店裏很忙,但畢竟初三最後一學期了,哪怕假期,餘媽媽也不允許他去店裏幫忙,餘嘉文的生活現今就是學校和家兩點一線,有時候甚至早一個小時到學校背書背筆記。

黎多陽起不來那麽早,他在餘嘉文生日時送了一套帶指紋鎖的杯子和飯盒,杯子和飯盒上都刻着健康飲食的各種注意事項。

他什麽都沒說,陳倫他們也當他是在送新奇玩意兒,那上面的刻字也是很正常的養生語錄,都沒當一回事。

黎多陽送這套禮物本來也只是為了讓餘嘉文盡量避免被人報複到這方面的可能。

不想餘嘉文心思缜密,在看到那禮物後,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曾經報複不成被勸退的那位闊少。

中考極為重要,這直接決定了高考前的學習氛圍和學校師資力量、教育水平。

那天之後,餘嘉文上早晚自習都跟其他同學一起來、一起散。

直到中考當天,初中部傳出了一件大新聞。

隔壁班的班主任在食堂被人下了瀉藥。

當天就把人給逮着了,兩個初三男生,就是黎多陽同班最愛搗亂的那二位,校領導親自逮的,那倆人沒經歷過這種事,吓得沒臨到被問,就主動把另一個也供出來了。

居然是曾經早就轉學的某位學生。

黎多陽知道這件事時,兩天的考試已經結束了,當晚,原本一直和他保持距離的餘嘉文請他和裴時屹到家裏吃飯,說有件事要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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