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 重回十六歲
九月初的盛夏,連風裏都夾雜着幾分燥熱。
午休時間。高二五班的教室裏,部分學生趴在桌子上睡着,部分學生堅持在看書刷題。
A市一中,市重點高中,總體升學率幾乎百分百,每年考取名牌大學的學生不在少數,除去因不可抗力而發揮失常的學生外,幾乎都能考上大學。在這種學習氛圍極其濃厚的學校,每個人都在努力奮鬥,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在人後。
教室天花板上的風扇在呼呼轉動,聲音不小。
蟬鳴聲陣陣,在此刻寂靜的校園裏格外清晰的響起。
“鈴鈴鈴——”
提醒午休結束的第一道鈴響起。
教室裏有人起身出教室,有人開始講話,原本無人聲的教室裏頓時嘈雜了些許。
教室靠牆那一排的第三個位置上,梳着馬尾辮的女生皺了下眉頭,像是被從睡夢中吵醒,表情不是很好。她動了動手指,被壓麻的感覺傳來,有點不舒服。
她将腦袋轉了一邊,帶着些許氤氲水汽的雙眼緩緩睜開,長長的睫毛随之輕顫了顫。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
堆滿了各種資料書的教室,穿着校服的學生,頭頂呼呼轉動的風扇,還有,忽然放大出現在她眼前的熟悉面孔。
“哈!”
她被吓到,但因為身體酥麻,有點僵硬,沒有太大幅度的動作反應,只睜眼望着眼前這個短發、長相可愛的女孩。
宋微微彎下腰來,笑眯眯望着她:“楚栀,你怎麽還在睡?你的數學試卷寫完了嗎?”
名叫楚栀的女生皺了皺眉,腦袋有些沉重,眼前的畫面十分熟悉,又顯得格外不真實。
她緩緩坐起,腦袋暈乎乎的,還有些疼。眼睛睜開,書桌上那用書夾立起來的一排資料書,按照顏色分類,整齊擺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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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栀一愣,這個書桌,怎麽那麽眼熟?
她晃了下腦袋。
宋微微帶着一絲疑惑意味的“嗯”了一聲,然後伸出手放在了楚栀額頭上。有點燙。
她驚呼一聲:“楚栀,你額頭怎麽那麽燙?發燒了吧!”
楚栀下意識擡起手摸了摸額頭,的确有些燙。可這并不是讓她最吃驚的事。
最讓她吃驚的,是此時此刻她所處的地點,還有身邊這些人。
她明明都已經參見完大學的畢業典禮了,怎麽會忽然跑回到高中來?而且……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校服,擡手摸了下那自高中以後便再也沒有梳過的馬尾辮。
宋微微滿眼擔憂望着她:“楚栀,你還好嗎?要不要給你請假呀?”
楚栀搖了下頭:“不用。”
她聲音有些許青澀,很輕,很淡。帶着一絲沙啞感。
宋微微點了點頭:“好吧好吧,那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和我說,我幫你請假。”
楚栀點了點頭:“嗯。”
“鈴鈴鈴——”
下午第一節 課開始的預備鈴響起。
在走廊上透氣的人,還有在過道裏站着的人都迅速回到教室,去到他們各自的位置坐下,等待着上課。
楚栀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由伸出手來,眼神複雜的望着那沒有任何傷痕的白皙雙手。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回到了過去。
她清楚的記得,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她走在路上被失控的摩托車撞到,車輪從她手上碾壓而過,當時右手的無名指斷裂,手術後雖然接上了,可那裏卻有一道特別醜陋且明顯的疤痕。
可這時候,那個位置什麽都沒有。
回到了……高中時代嗎?
像極了大學室友和她說過的那些小說情節。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可她感覺到的不适感和疼痛卻格外清楚,一點兒也不像是在做夢。
其實,這樣也好。要是沒回到高中時代,她可能已經被失控的貨車撞死了,哪裏還能好好的坐在這。
只是這番場景,依舊有些不真實。
“鈴鈴鈴——”
正式上課鈴聲響起。而後,熟悉的、穿着格子襯衫的數學老師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教材,面帶微笑的走進了教室。
“同學們,上課!”
“起立!”
“老師好——”
夾雜着燥熱和蟬鳴聲的九月盛夏,忙碌卻久違了的高中生活在此刻,重新開啓。
一整個下午,楚栀都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回到十六歲這年。在她記憶中,這一年,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
楚栀的生活于她而言,極其平淡。中考考上市重點高中,高中三年,日複一日的做着幾乎相同的事情,高考結束後,步入大學,又是幾乎相同的日子。
就像是丢進一堆石子也無法驚起波瀾的一汪死水。
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她印象裏,唯一比較深刻的,便是高考結束後被摩托車撞的那件事。只是,除去手上留下的疤痕,曾經那種手指被碾斷的疼痛早就随着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消失,再也想不起。
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宋微微背着書包走到她面前:“楚栀,回家啦。”
楚栀輕點了點頭。
宋微微和她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住在一個街道的兩條不同的小巷子裏,上學、放學都是一起。
兩人剛走出校門,一個騎着自行車的男生從她們背後經過,笑着伸出手拉了一把楚栀的馬尾辮。
力度不重,但足夠讓楚栀注意到他。
旁邊的宋微微也看見了他,沒好氣道:“楚槐,怎麽又是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扯女孩子的頭發!”
“幹嘛,我扯我妹妹的頭發也不行啊。”楚槐停下自行車,長腿落地,穩住自行車。
楚槐是楚栀的堂哥,比楚栀大一歲,今年高三,他爸媽常年在外地打工,已經三年沒回來。這三年,他都住在楚栀家裏,由楚栀的爸媽監管照顧。
堂兄妹兩人,眉眼有幾分相似,不過楚栀屬于安靜溫和的類型,而楚槐,模樣張揚,略顯嚣張。
跟在他後面停下的,是另外一個男生,長相清秀,看見楚栀和宋微微,朝她們笑了笑。
他叫林白圩,住在宋微微家隔壁,和楚槐同歲同級,但不同班。
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算是發小。不過,中考時,楚栀和宋微微考上了一中,而楚槐和林白圩去了二中念書。
好在,兩個學校離得不遠,他們放學後可以順路過來和她們一起回家。
楚槐笑:“上車,載你們回家~”
楚栀去的自然是楚槐的自行車後座,宋微微搖了搖頭,走向了林白圩。
“白圩哥,辛苦你了。”
林白圩笑了下:“沒事。”
兩輛自行車一前一後,在夕陽已近的黃昏,伴随着些許帶着熱意的風往前移動着。
楚栀坐在楚槐後座,眼神平靜的望着那些從她眼前經過的地方。熟悉的畫面一個接着一個浮現,腦海中有關于這裏的記憶漸漸複蘇。
自行車繞過一個彎,到了宋微微和林白圩住的那個小巷,幾人道別。楚槐載着楚栀繼續往前面去。
在前邊兒不遠的另一個小巷口,楚槐轉着自行車車頭,拐了進去。
剛進去沒多久,一輛噴着深藍色外漆的摩托車疾馳而過,經過時,帶起一陣風。
楚栀下意識閉了閉眼,睜開時,只看見了那輛摩托車消失的影子,摩托車飛速而過時揚起的灰塵,以及,難聞的摩托車尾氣。
“咳咳咳——”
楚槐和楚栀都咳嗽起來。
楚槐皺着眉,沒好氣:“是哪個裝-逼的狗東西,咳咳咳……”
楚栀捂着口鼻,伸手扯了扯他的校服:“哥,別說髒話。”
楚槐“呸”了一聲,擡手扇了扇臉前的灰塵,踩着自行車繼續往前面去。
楚栀家在小巷子偏裏的位置,從小巷口,有一條青石板路,可以直接通往她家。
自行車在一個小院子前停下,楚栀下車。
整條小巷子裏的院子幾乎是相同的構造,只有門口的裝飾按照各家的喜好有些許不同,也方便大家晚上回家的時候不會進錯院子。
楚栀家門口,一左一右有兩棵棗樹。正是棗樹結果的季節,樹葉的夾縫中,有不少青色的棗子懸挂着。
楚槐推車進院子的時候,順手摘了兩顆棗子,往衣服上擦了擦,沒洗就直接丢進了嘴裏。味道幹澀,不太好吃。
他皺了下眉,吐出核來,棗肉還是咽了下去。
他看着楚栀:“這棗不好吃,你別吃。”
楚栀稍稍挑眉:“我就沒有吃過。那是綠植棗。”
“……”
自行車停在院子的棚裏。
他們剛進屋,楚栀的媽媽葉慧曉便在廚房裏出聲:“栀栀,小槐,快洗洗手,馬上準備吃飯了啊!”
楚栀把書包放回房間,洗完手後去廚房端菜。
楚槐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楚栀的爸爸楚堅從院子裏跑過來,一臉笑意邁進屋子大門:“哎呀,老婆,今天晚飯吃什麽啊,我在巷子裏就聞到香味了!”
葉慧曉從廚房出來:“還不就是平時那樣!”
楚槐補充:“但是比平時多了個紅燒排骨!”
楚栀接着補充:“還有一個白蘿蔔湯。”
四人入座。四四方方的桌子,正好一人坐一邊。
楚栀給楚槐盛了碗蘿蔔湯,楚槐笑着:“謝謝妹妹。”
葉慧曉和楚堅對視了眼,眼神交流了下,葉慧曉瞪了他一眼,楚堅無奈,而後看向了楚槐。
他清了清嗓子,開口:“那個,小槐啊,白天的時候你班主任給我打電話,說你們高三的學生都得住校舍,這事你怎麽沒和我們說啊。”
楚槐一愣。
正低頭吃飯的楚栀擡頭看向楚槐。
楚槐笑了下:“叔,我覺得我不用住校舍,我騎自行車來回也挺好的,又不遠。”
“可是你畢竟高三了,每天這樣來回,挺浪費時間的,你班主任說,你們班只有你沒有住校舍。”
“……”
楚堅給了葉慧曉一個眼神,葉慧曉又給了楚栀一個眼神,擠了擠眉毛。
楚栀會意,淡淡開口:“哥,你還是住校舍吧,畢竟高三了,到了該争分奪秒好好學習的時候了。”
楚槐抿了抿唇,眉頭微微皺了下。
楚栀又說:“你要是擔心住宿費的問題,你可以先記着,爸媽先給你墊一墊,等以後你考上大學,之後找了好的工作,再還給他們就是了。”
葉慧曉和楚堅十分贊同的點頭。
葉慧曉連忙說:“就是,小槐,你爸媽要是知道,肯定也希望你可以住校舍,好好念書考上大學才是最要緊的,別的事情,你都不用擔心的。”
楚堅配合着點頭:“對對對,不用擔心別的,好好念書才最重要。”
楚栀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服,笑着說:“要不,我把我的零花錢給你,不用你還的。”
楚槐失笑,擡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下:“臭妹妹,誰要你的零花錢。”
“那你住校不住?”
“住,”楚槐笑了:“你們都這麽說了,那就住吧。”
楚堅和葉慧曉對視了眼,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楚栀往楚槐碗裏夾了一塊排骨:“多吃點,高三生。”
楚槐也笑着往她碗裏夾了一塊排骨:“你也多吃點,臭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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