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三 在我這裏，她永遠有特權

從鄭有柏的酒吧離開， 晚上十一點剛過。

楚栀扶着微醺的顧沅茗走出酒吧時，顧沅茗還笑嘻嘻的捏着楚栀的臉，帶着點醉意的說着“小學妹， 你的臉好軟好軟”。

夏凡郗把她的手拍下，但一轉眼， 顧沅茗的手又上去了。平時哪會有這樣的機會， 不就得趁着喝多了點這樣光明正大的借口堂而皇之的占點楚栀的便宜嗎？

來接顧沅茗的人二十分鐘後才到。那是個長得挺高、看起來比顧沅茗要年輕些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長款羽絨服，一臉少年感，像是在讀大學生。他看見顧沅茗喝酒了， 明顯有些不悅，但還是走上前來。

顧沅茗眯着眼朝他露出個笑容，然後一把抱住了他。

男人愣了下，臉頰稍稍泛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顧沅茗轉過頭，朝楚栀和夏凡郗舉起手示意：“我跟我男人回家了，你們……自便吧！”

聽到顧沅茗說“我男人”，那個男人看起來更不好意思了些，但也沒有反駁， 單手攬過她的腰，把她塞進了車子的副駕駛座。

楚栀目送他們離去。

其餘的人也都被送回去。

鄭有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走過來：“欸， 郗哥，你們要不要繼續坐會兒？他們都走了， 沒人鬧你們了。”

夏凡郗卻說：“下次吧， 今天有點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剛剛在酒吧裏鬧騰了那麽久，雖然沒喝酒， 但也确實是累了。他現在只想回去後洗個熱水澡，然後和楚栀一起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窩裏，任憑睡意襲來，将他們帶入夢境。

“好吧，”鄭有柏也不好繼續挽留：“那你們注意安全，下次有空再來。”

“嗯。”

鄭有柏轉身回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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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郗和楚栀站在路邊。楚栀雙手揣在羽絨服的兜裏，可滿是寒意的風卻還是無情的從領口灌入。

她忍不住哆嗦了下，而後縮了縮脖子。

冬日的夜晚，好冷。

夏凡郗将楚栀羽絨服的帽子提起來，小心着蓋在她頭上：“外面太冷了，我們回家吧。”

楚栀笑着點頭：“好。”

夏凡郗開車來的。借用的，是葉術一的車。

楚栀坐在副駕駛座上，歪頭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窗外，卻沒有聚焦，像是在走神。

等紅燈的時候，夏凡郗伸手往她頭上摸了摸：“是不是困了？要是想睡覺就先睡吧，到家了我會喊你的。”

楚栀輕搖了搖腦袋：“不困。我只是……”

在想事情。

在想……關于夏凡郗的事情。

“怎麽了？”夏凡郗瞥了眼前面的路燈，紅燈已經轉綠燈，他繼續開車往前行駛。

街邊路燈的光連接成線，從車邊迅速劃過。

楚栀擡手撐着腦袋，沉默了一會兒後看向夏凡郗。

夏凡郗開着車，眼角餘光瞥見楚栀正盯着他，不由笑了下。他問：“怎麽了？有話就直接說，我聽着呢。”

楚栀笑了下：“我只是在想，如果高中的時候我沒有跟你表白，你是不是會一直不告訴我，你也喜歡我。”

夏凡郗一頓，臉上的笑意僵住，緩緩收了回去。

他把車靠邊停下，莫名有些緊張。

“我……”他是想過，要一輩子将自己對她的愛意隐藏在心裏。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你要是早點說，我就算是無理取鬧、死纏爛打也不會讓你去美國的。”楚栀聲音平靜，卻将他的話打斷。

夏凡郗楞楞的望着她，心中思緒莫名有些亂。

楚栀笑了下，卻緊了緊後槽牙。她轉頭看向夏凡郗，眼裏不知何時盈出眼淚，有淚光在她眼中閃爍着。

她啓唇，又道：“如果那時候我知道你已經喜歡了那麽我那麽久，我一定不會讓我們分開，我不會讓你等那麽久，我可以想辦法去美國找你，我也可以……”

“楚栀。”

夏凡郗出聲打斷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的楚栀。

楚栀的呼吸有些不穩，一眨眼，眼淚就從眼角滑落而下。她咬着嘴唇，鼻子泛酸，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哭，可卻控制不住自己往下掉的眼淚。

夏凡郗伸手，動作輕柔替她将眼淚擦去。

楚栀抽泣兩聲：“我是不是，應該主動去找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在美國的哪裏……我不知道你在哪裏……你的電話也打不通，早就是空號了，我不知道你的聯系方式，我也不知道……”

“楚栀。”夏凡郗握住她的手：“不是那樣的，別胡思亂想，好嗎？”

楚栀情緒激動，淚眼婆娑望着他。

“不是那樣的，”夏凡郗俯身湊過去，額頭輕輕抵在他額間，嗓音溫柔：“當初是我選擇離開，錯與責任都在我，不在你。”

楚栀抓着他手腕，到底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哭聲。

“夏凡郗……”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抽泣聲漸明顯。

“我好想你……”

“你不在的這幾年裏，我真的好想你……”

“嗚嗚……”

楚栀很少哭。尤其是當着他人的面哭。

可現在，她難以抑制住內心的情緒，壓抑了這麽久的情感好似在這瞬間頃刻決堤，所有的難過、悲傷，和不甘，此時此刻，不受控制。

她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可她有些喘不過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她靠在他胸口，閉上眼，安靜的聽着從他胸腔裏傳出的心跳聲。

她深呼吸了兩下，不讓自己因為哭的用力而呼吸不穩。

夏凡郗小心翼翼抱着她肩膀，輕輕拍着她胳膊。

他沒有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他抱着楚栀，讓她以舒服的姿勢靠在自己懷裏。她的柔弱，可以不加掩飾、完完全全的展露在他面前。

她是他愛的人，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光，與堅持的夢想。

她在自己這裏，永遠都有特權。

十歲那年，夏凡郗的爸媽離婚，他們争執過後，選擇各自開始各自的新的人生。按照法院的判決，夏凡郗本該是父親撫養，但當時他父親有了新歡，自然不想帶上他這個累贅，于是把他丢給了住在那條幽深小箱子裏信菩薩，又長時間住在寺廟裏的奶奶。

他被丢下的那天，他一個人坐在奶奶家門口等到傍晚，等到夕陽西下，才等到蹒跚着步伐、從巷子的那一頭走回來的奶奶。

他從小就知道，奶奶不喜歡他。她會把他留下，完全是因為，除了她，沒有人會要他。

她撫養他，卻不管他。

他從小就和那時候還住在小巷子裏那些年紀和他差不多的人打架。他們都知道他是個爹媽都不要的孩子，瞧不起他，所以聯合起來欺負他。有一段時間，他身上天天挂彩，幾乎每天都是一瘸一拐的回家，臉上的淤青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散開過，總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慘淡模樣。

時間久了，夏凡郗就變了。在那樣的情形逼迫下，他得不到正常的成長環境，他開始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混小子，反正，爹媽不管，奶奶不愛，所有人都欺負他，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真正的在乎他，不論他變成什麽樣子，都不會有人在意。

後來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樣跟人打架。對方人多，長得比他高大，他沒有還手的力氣，被打的很慘，還被搶走了身上所有的錢。

他拖着受傷的腿回家的路上，被巷子裏的孩子們看見了，一點不客氣的朝他冷嘲熱諷一番後，準備趁着他現在受傷沒有還手的力氣，再欺負欺負他。

他們早就看不慣夏凡郗了。

一群人很快擁過去，接着撸起衣袖準備動手。

夏凡郗惡狠狠瞪着他們，做好了要挨打的準備。他不怕，他早就習慣了。

片刻間，他們身後有個女生提着嗓子喊：“派出所的人來巡邏啦。”

孩子們受到驚吓，頓時一哄而散，紛紛往各自家裏跑去。

夏凡郗有些錯愕，擡起頭時，看見了一個梳着馬尾辮、大眼睛的漂亮女生。

“你還好嗎？”她聲音溫柔，眼神清澈，看起來乖巧。

夏凡郗望着她，心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然怎麽會這樣沒有任何防備心的靠近自己。還幫自己。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麽不說話？還好嗎？”

話音剛落，就看見他臉上的傷痕。她從口袋裏翻出僅有的兩個創口貼，遞到了他面前。

“你臉上受傷了，在流血呢，用這個貼一下吧，回家後再仔細處理一下，不然會發炎的。”

夏凡郗沒有動，只是看着她。

她有點無奈，拉過夏凡郗的手，将創口貼塞在他手中：“這個不要你的錢的。很晚了，早點回家吃晚飯吧。”

“……”

那時候，夏凡郗還是沒有說話。

她也不好再說什麽，朝他笑了下，然後就走了。

走的時候，夏凡郗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他看見她的馬尾辮在背後一搖一晃的樣子。

夏凡郗低頭看向手裏的創口貼。很普通的那種。

他默默将創口貼握在手中。

他想，這個女生和他遇到的別的人都不一樣。

後來，夏凡郗注意到那個梳着馬尾辮的女生其實就住在他家斜對面，只不過，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家裏待着，她很少出門。

他打聽到，那個女生叫楚栀，就像他所看到的那樣，是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子，學習好，對什麽人都溫溫和和的，看起來很好說話。

但夏凡郗很少能見到她。

她每天要做的事情似乎都是固定的，學校和家，兩點一線。一旦回到家，幾乎就不會出門。她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就住在她家斜對面。

夏凡郗想，像她那樣的好學生，即便是放假，應該都是在家裏寫作業，不會出去玩。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所以，他唯一能見到她的機會就在她從家前往學校，和從學校回家的那段路上。

他偷偷關注了她很長一段時間，但關注她越久，他就越發意識到自己和她之間的差距，和那條幾乎不能逾越的界限。他知道，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時候夏凡郗不是很懂“喜歡”是什麽意思，但在他心裏，她是特別的。

夏凡郗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楚栀的那種感情叫做“喜歡”時，是自己從那個不入流的初中畢業，選擇念風揚職高時。那時候，他拿到了他媽媽寄給他的初中畢業禮物，一個最新款的手機。

他盯着手機上的默認壁紙看了好久，忽然就想，拍幾張楚栀的照片當壁紙。

即便他有事不在的時候，看看照片，就等于見到了楚栀。

他拍的楚栀的第一張照片，是在那條小巷子裏，光線不明朗，拍到的也只是一個背影，看得出來是個梳着馬尾辮的女生，卻看不出那是誰。

那張照片成為了夏凡郗的手機壁紙，以及之後幾年的手機壁紙。

那張模糊不清的照片，就像夏凡郗對楚栀的感情，不能公之于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永遠都只能遠遠的看着她，猶如一個小偷，偷取着一份本就不該屬于自己的感情。

他現在得到的，都是他偷來的。

楚栀高二那年的某個傍晚，在她轉身朝自己丢下一顆小石頭之前，夏凡郗從未奢求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眼前。

他心裏慌張，不安，卻還是故作鎮定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好像，認出了自己。也在那時松了口氣。

那時候夏凡郗心想，要是可以離她更近一點就好了。可等到和她關系稍微好一些時，他又忍不住的想，要是能再近一些就好。

他越來越貪心，越來越想将她……占為己有。

他本想，一點一點的擠進她的生活。可有些事情發生的猝不及防，打的他措手不及。

可所謂，禍福相依。

他經歷低沉後，去見楚栀的那個晚上，楚栀跟他表白了。那是他怎麽也不敢的事，他甚至覺得，是自己心情太差、情緒不穩而導致的幻覺。

可眼前景象卻如此真實。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是有希望的。原來，得償所願是這樣一種讓人覺得歡愉的事。

就在他抱住楚栀的那瞬間，他對楚栀“喜歡”，變成了“愛”。他願意為了她，變成更好的人。

之後數年，哪怕分開，他也不曾懈怠過。他心裏明白，只有變得更好，才有資格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他才能，給她一個未來。

耳邊還有楚栀的低聲抽泣。

夏凡郗輕輕拍着她的肩膀，确定楚栀激動的情緒穩定後，他這才柔聲開口：“沒事了，沒事了，以後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楚栀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抽泣聲後，輕輕點了下頭。

夏凡郗摸了摸她的頭：“我帶你回家，好嗎？”

“嗯。”楚栀再次點頭。

開車到家時，楚栀已經睡着。

夏凡郗先下車，轉身繞到副駕駛座那邊，小心翼翼打開車門。也許是哭過的原因，她眼眶紅紅的，臉頰上還有些許淚痕。

夏凡郗擡手，指腹輕輕從她眼角順着往下撫摸而去。繼而替她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将她抱出了車子。

楚栀靠在夏凡郗懷裏睡得安穩，被他一路抱回房間，她都沒醒。

夏凡郗幫她把羽絨服和鞋子脫掉，又用熱毛巾給她擦了臉和手。讓她睡覺時可以舒服一些。

楚栀翻了個身，扯過被子往身上裹了裹。

夏凡郗坐在床邊安靜的看着她。

楚栀好像做了個噩夢，眉頭緊皺着，不自覺從嗓子眼裏發出兩聲不太舒服的哼唧聲。

夏凡郗将手覆蓋在她額頭上，他手上的涼意很快傳到楚栀身上，她下意識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摸索了兩下，将夏凡郗的手抱在自己懷裏，像是得到什麽安撫物，原本緊張的表情逐漸放松、柔和起來。

夏凡郗笑了笑。他低聲道：“楚栀，我會陪在你身邊的，好好睡一覺吧，明天醒來，什麽都會好的。”

也不知楚栀有沒有聽清楚夏凡郗的話，但她很輕很輕的“嗯”了一聲，像是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後給出的回應。

哪怕是在睡夢中，也沒忘記回。

夏凡郗低下頭，額頭輕碰了碰她額間：“楚栀，做個好夢，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