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危亭欄檻倚江幹

卯時一刻起身,至飯堂用早膳。

卯時三刻至辰時三刻,道門弟子早課時,獨自于藏經樓研讀經典。

辰時三刻至午時,照衡師叔授以步法。

午時一刻,午膳。

午時二刻至未時,師傅授以心法。

申時至酉時,自行練功。

酉時三刻至亥時,遵師囑上下天柱峰三次。

亥時二刻,歇息。

沈秋暝便這般乏然無味地過了三個月。他天資極高,唐照臨教他南華心經時,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已能通篇默誦。而先前衆人贊他骨骼清奇倒也不似奉承,又或者張照衡指點有方,一些基本的拳腳招式沈秋暝只用看一遍,也可學的有模有樣。

這日青城山的道長前來拜會,沈秋暝既非道門弟子也就不需聽他們論法,原定的課業亦暫時取消,正好也落得清閑。想起入派三個月有餘,還未好好游賞鶴鳴山,沈秋暝便約了裴欽宴,誓要把妙高、留仙二峰都走上一遭。

不料還未成行,裴欽宴卻偶感風寒,竟連榻都下不了,敗興之餘沈秋暝也只好獨自前去。

正是仲夏,沈秋暝只着薄衫,他年紀尚幼,對師父師叔們珍而重之的摩崖造像毫無興趣,倒是有日閑聊時聽裴欽宴提過,有個前朝極富盛名的多情詩人曾撰有一碑銘,便興致沖沖地向着重陽亭去了。

他學武雖才三月,但進益極快,來時覺得高不可攀的東山此刻爬起來竟是毫不費力,滴汗未流。不一會便到了重陽亭,沈秋暝不禁大失所望——亭身傾頹,四處衰草叢生,遍地碎石,亭內也未見那塊出名的石碑。破損欄杆外是千仞峭壁,下有湍急江水,讓人望之則悚然生怯。

沈秋暝不敢走近,便在亭外一巨石上盤膝而坐。風吹山林,落木飒飒,沈秋暝擡眼看天,突然覺得多情绮麗的故裏如同逝去濤浪般遙不可及。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沈秋暝頭都未擡,便答道,“井底蛙耳,妄自尊大,名曰知妄卻不知妄在何處,可笑可憐亦可嘆!”

袖風掠過,張知妄竟從亭頂飄搖而落,依舊身着那襲白色道袍。

沈秋暝忍不住問道,“其他道士均身着藍衣,你為何偏偏着白?掌門愛徒便可‘鶴’立雞群了麽?”這師兄對他不甚友善,而他對這冷面冷心壞心壞腸的師兄亦無好感,故而言語中便平添了幾分刻薄。

張知妄瞥他一眼,亦在那巨石上坐下,“諾,鶴為何色?既是鶴鳴弟子,着白又有何不對?五顏六色的多為山雞雅雀,你見過五顏六色的鶴麽?”

他強詞奪理,偏偏還隐隐暗指他自己是那高人一等的鶴,而其餘弟子如沈秋暝則是群雞無疑。沈秋暝眯起眼睛,笑了,“當真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難道師兄不知世上有灰鶴麽?”沉思片刻,緩緩背道,“晉人記載‘鶴千歲變蒼,又千歲變黑,稱為玄鶴’。”

張知妄愣了愣,笑道,“這等志怪之說,師弟竟然也信?”

沈秋暝奇道,“一個日日燒香唱經的道士竟然不信神仙?”

張知妄嗤笑道,“我信天命,不信鬼神。”

“哦?”沈秋暝坐直,“臭道士,那你是是不是會算命啊?不如幫我算一卦?”

張知妄勾起嘴角,“我乃鶴鳴掌門高徒,我的卦金可不便宜?”

沈秋暝挑釁道,“我餘杭沈家家徒四壁唯有阿堵物萬千,所以小爺我還會少了你的麽?”

“好,”張知妄突然湊過來,離他極近,對方瞳孔中自己呆滞的臉孔甚至都清晰可見,“志大才疏、好管閑事、多招事非……”

他頓了頓,側過頭又看了看,淺淺笑道,“一生奔波,桃花劫不斷……”沈秋暝被他說的瞠目驚舌,還在猜他是否是在玩笑,就聽張知妄淡漠道,“還有,于武學一途你難有大成,恐怕一生都要在我之下。”

沈秋暝心頭火起,怒道,“你進門之時,我還在餘杭讀四書五經,倘若人人都如你一般天煞孤星,生來就被扔在山門,又得掌門親自教養,怕是人人都可成為武學奇才。”

仿佛被戳中痛處,張知妄猛然起身,“不如我們就來比比看,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鶴鳴首徒。”

到底才是八歲九歲的孩童,沈秋暝好勝心起,“要是比本門武功未免太不公平,而且你已經會輕功了,比輕功怕也不公平吧?”

張知妄心中計較片刻,淡淡道,“不如三月為期,我們瞞着掌門去藏經樓挑一門他派的手上功夫,然後比過?”

手上功夫講究的是巧勁與苦功,倒是與內力和輕功無關,沈秋暝想了想也便同意了,“既然這個主意是你出的,那門功夫得由我來定方才合理。”

張知妄冷冷瞥他一眼,轉身而去,“随你。”

看着他身影幾個縱躍便無影無蹤,沈秋暝恨的咬牙,“若是不能勝你,我沈秋暝有何面目見家鄉父老?”

沈秋暝回廂房的時候氣鼓鼓的,一進門便踢翻了一個花盆,把病榻上的裴欽宴吓得半死。

“秋暝,你怎麽了?”

沈秋暝坐下來,喝了一大口水,“氣煞我也,簡直欺人太甚,我從未見過如此不懂禮數的人。你猜今天他說什麽?他說他自己是九天之上的白鶴,我們其他人都是花花綠綠的山雞!”

裴欽宴雖燒着,腦子卻沒糊塗,“你說知妄師叔?”

沈秋暝沒好氣,“除了他還有誰?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沒上山他就屢次三番的和我過不去,不是吓我,就是冷言冷語地譏諷我,這次幹脆挑釁起來了!”

裴欽宴坐起來,問道,“秋暝你得罪他了?他是掌門一手帶大的,我師父說他們名為師徒,情同父子。而且他雖然年幼,可也比你多學好些年呢,單打獨鬥,你怕是打不過他的。”

沈秋暝躺在榻上,看着帳幕,“我和他約好比試了,欽宴,哪派的手上功夫最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鶴鳴山重陽亭碑文是李商隐寫的 無奈此文架空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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