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多少長安名利客
驚才絕豔的謝逸公子沒見着,倒是和殷莊的人狹路相逢。
殷莊,其莊主自稱為成湯後人,全莊上下以經商為生,但凡是能賺到錢的買賣,無論正邪是非,他們都照做不誤。人牙子、镖頭、相士、娼妓、伶人……不論三教九流,賺的盆滿缽溢的大多都是殷莊門人,而殷莊逐利,做下的龌龊下作之事更是難為外人道也。本朝雖不如前朝那般重農輕商,然而對無良商賈囤積居奇一事也是深惡痛絕,故而對商賈自來是多加約束。也不知他們找到了什麽靠山,勢力竟遍布九州,而無官府介入彈壓。就連沈秋暝先前在北疆遇險遭突厥部緝拿,無奈之下,也是花了數千兩銀子托了殷莊周旋才化險為夷。
在江湖中,殷莊便是讓人不齒卻又不得不賣幾分面子的所在。
沒想到這孫成龍只說了其一,沒說其二,鶴鳴派上下正是與殷莊同住西廂,真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相見兩生厭。當日用晚膳時,正明子等人便告病不出,由小弟子将飯菜送入房內,知字輩諸人到底不敢如此拿大,也只好硬着頭皮前去用膳房。
“師兄,”沈秋暝敲敲軒窗,并未進去,“晚膳你怎麽用?”
張知妄輕笑一聲,推門出來,卻已換了一身青色儒衫,活脫脫一個趕考書生。
“師兄這是?”
張知妄搖搖手中折扇,“師弟向來自诩風流,勝友如雲。不如今日也與師兄一道把臂同游,夜探長安?”
蕭瑟風生瓊宇,車馬喧喧塵土。
盛世不再,寂寥多時的長安城卻因着這武林大會再度喧嚷起來。
伯倫居裏人聲鼎沸,随處可見攜槍帶劍的江湖兒女,三三兩兩縱酒高歌。
張沈二人坐在雅間,張知妄茹素,沈秋暝則樂得對着一桌佳肴大快朵頤。
“這酒肆昔日可是有名得緊,我曾聽我十五叔提起,“沈秋暝為張知妄斟酒,“那已是三十年前了,他也正值年少,剛從鶴鳴下山闖蕩,便和那些五陵少年一同飛鷹走狗、折花攀柳,折騰到晚,便在這伯倫居大醉一場,當真是‘徑就胡姬飲,熟醉當垆眠’。”
“沈迆師兄……”張知妄柔聲道,“還未找到麽?”
沈秋暝搖頭,“族中并未尋到,後來又托了忘塵叟,可還是毫無消息。”
沈迆于五年前突然銷聲匿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沈秋暝前去北疆吐蕃,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尋訪他的行蹤。
張知妄不語,執起酒杯,“沈師兄吉人天相,自會逢兇化吉。”
沈秋暝苦笑,“這種虛話就不必再說了,這些年我已早聽了千遍萬遍,別說是旁人,我自己都是不信的。”
張知妄仿佛還想說些什麽寬解他,就聽樓下轟然一聲巨響。沈秋暝身形一閃,人已躍下樓梯,只餘張知妄獨坐樓上,無奈低笑。
沈秋暝在暗處站定,斂去氣息,從他這裏看去,樓下情形一覽無餘。
一玉樹臨風的青年正被十數名莽漢團團圍住,那些莽漢各個手持利刃,兇神惡煞。仔細一看還可發現那青年身後還站着個嬌弱美貌的女子,正梨花帶雨地瑟瑟發抖。
只見那青年臨危不亂,只是怒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們這些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難道就不怕王法麽?”
沈秋暝微微挑眉,心道如今英雄救美的少俠都不會換個說辭,當真是博王孫的傳奇話本看多了麽?
“一個賣唱女子,區區賤妓本就是賣笑為生。大爺幾個不過調笑幾句,那還是高看了她。奉勸你不要多管閑事,大爺的刀劍無眼!”領頭的莽漢滿臉橫肉,右臉上還有一道狹長刀疤,望之不似善類。
那青年義憤填膺道,“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我九華派門下可沒有見死不救的小人!”
沈秋暝看着只覺好笑,如此大張旗鼓地積累名望,難道就不怕若是掌門安然無恙,回頭猜忌下來,到時候何以此處?就聽不遠處突然有人道,“不用到明日,九華派二弟子的俠義之舉就将傳遍武林了。”
沈秋暝擡眸望去,離他五步是個素服公子,只是一眼卻可叫人終身難忘。
跌宕風流不如忘塵叟,雍容富貴不如周玦,逸韻高致不如張知妄,姿容眉眼并無驚人之處,可偏偏只是站在那裏,一舉手一投足卻能牢牢拴住人的視線。
那人轉頭看他,溫文一笑恍若春風拂面,讓人說不出的舒服,“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世人癡愚,打打殺殺、汲汲營營間怕是忘了本心,最終失了立命之本。”
沈秋暝輕蹙雙眉,只覺他話中若有所指,還未想好如何應對,檀香混着沉香的氣息霸道襲來,緊接着一個酒杯便湊到了嘴邊。
“師弟讓我好找,”張知妄許是喝多了,上挑眼角被酒意醺得微紅,似乎有浮光湧動,“這不是傾玉山莊的謝逸少莊主麽?”
他幾乎是半挂在沈秋暝身上,癡癡笑笑,若是常人見到一大派掌門如此失态模樣,怎麽都該為之變色,偏偏那謝逸神色泰然,只笑而不語。
沈秋暝掙了掙,将張知妄扶直,好歹留些體統,卻聽張知妄低聲道,“按照終南派的這個比法,若是我等掌門有了什麽差池,這些大弟子二弟子……”
他聲量不大,也只有他三人可聞,可沈秋暝總以為隔牆有耳,又是多事之秋,他以一派掌門之尊公然議論他派之事,總是不妥,不由蹙眉道,“師兄你醉了,我帶你回去。”
謝逸卻撫掌笑道,“君子坦蕩蕩,張掌門果然國士風度。”
樓下那九華派的宋墨華已幹脆利落、招式漂亮地處理掉那幾個莽漢,正忙着安撫佳人,推辭衆人的溢美之詞。
張知妄又往沈秋暝身上倒了倒,謝逸見狀,莞爾一笑,“張掌門既然醉了,在下也不再叨擾,大家既都暫居曲池坊,在下他日定當拜會。”
沈秋暝又寒暄客套了幾句,半飽半摟着張知妄,剛欲下樓,就聽謝逸冷不丁又問道,“卻不知秋暝公子本心又在何處?”
沈秋暝頓足,并未回頭,“此心安處是吾鄉,沈某人在何處,本心便在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時間太少 實在擔心哪天存稿就不夠用了 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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