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洛鳴山面無表情地舉起了槍。

男人臉上輕佻的笑容僵了一瞬。

“砰！”

槍聲響起的那一刻，男人的翅膀猛然張開，他飛速躍到空中，并翻了個跟頭，最後單腳輕輕落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躲過了那一擊。

他臉上依舊挂着笑，可腳下微微打滑的動作卻讓他多了一分狼狽。

他道：“……我好像沒做錯什麽事吧？你為什麽這麽對我？”

洛鳴山收起槍，站直身子看他：“試一下罷了，你身手不錯。”

男人：“……”

男人：“你應該能感受到，我身上有和你同源的氣息，而且我對你沒有絲毫惡意。”

洛鳴山嗤笑了一聲，眼底全是輕蔑：“所以呢？這并不妨礙我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

男人：“……”

等等。

這只小地靈怎麽和視頻裏的不一樣？

昨天白天的直播視頻裏，這只小地靈從出現就跟在F101身邊，雖然沉默寡言動作狠戾，但他卻能察覺到這只地靈由內到外散發出一種乖巧來。

他分明比F101厲害很多，卻幾乎活成了F101的一把刀，雖然嘴上說是隊友，卻一直在按照F101的要求行動，幾乎是唯命是從。

完全符合傳說中地靈這種生物“漂亮、乖巧、單純”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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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現在看起來完全不同。

男人微微收斂了臉上輕浮的表情，動作十分紳士地向洛鳴山遞出一張黑金色的金屬名片：“你好，正式介紹一下，我是羽利斯，是《F101》節目的投資人之一。”

洛鳴山接過他的名片，沒有說話。

羽利斯：“F101的藍聖光祝福是你給的吧？”

洛鳴山立刻擡頭看他，目光警惕中帶着一抹狠戾。

羽利斯嘆氣：“一個未成年的地靈都敢随意給人藍聖光祝福……你是真不怕死啊。”

停頓了兩秒，他又探頭過來，一臉很好奇的樣子：“你是什麽時候給的他藍聖光祝福？給完是什麽狀态？怎麽活下來的？”

事實上，如果不是在飛行器上看了直播回放，洛鳴山甚至都不知道他曾給過趙行藍聖光祝福。

他甚至不知道他屬于“藍星人”。

洛鳴山的過去其實很簡單。

五歲之前，他一直以為他是個在阿行哥哥庇護下一點點長大的普通小孩兒。

六歲之後，他知道他原來是一個非人的怪物。

而五歲到六歲這一年，則是一段混沌的噩夢。

污蔑趙行推他下樓，是洛鳴山此生做的最愚蠢的一個決定。

在他的謊言下，趙行留下來了。

卻不理他了。

趙行被他媽媽帶到“兒童教育屋”的路上，洛鳴山開心地湊過去，想和他打招呼。

趙行卻拿石頭扔他，雙眼通紅，目光像小狼崽一樣狠戾：“滾開！”

剛開始洛鳴山并不知道為什麽阿行哥哥忽然不理他了，還拿石頭扔他。

直到有一天，他偷偷去了兒童教育屋。

透過被他硬掰開的門縫，他看見趙行身體站得筆直，話音卻染着哭腔。

“媽媽我錯了，我不該推洛鳴山下去，我知道錯了！”

“啪！”閃着電光的戒尺打在趙行的手掌心，趙行疼得身體發顫，卻大聲念着誓詞——

“我是地球人，我是高等生命體，我應該擁有陽光般璀璨的靈魂，我應該牢記地球使命，我不該殘害人類同胞，我悔過。”

洛鳴山是從那一刻起，才終于知道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站在門外，眼淚忽然就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他渾身顫抖着，感覺好疼好疼，比在黑暗裏，那種骨頭被噬咬鑽裂的感覺更疼。

在電擊戒尺再一次從空中落下，要打在趙行手心裏的時候，洛鳴山死死抓住了門，內心瘋狂叫嚣着：停下！停下！停下！

一種未知的力量從他體內迸發出來，然後兒童教育屋裏的燈光，走廊上的燈光，整層樓的燈光，開始一個一個地熄滅，緊接着，是整棟樓，整片區域，整個K13區。

那天，整個K13區的電力系統都陷入一片癱瘓。

而洛鳴山也在無邊的黑暗裏再次感知到了那種連骨頭縫都在發疼的痛感。

他整個人都向下沉去，沉到地底下，沉到未知的黑暗裏，然後逐漸失去了意識。

洛鳴山醒來後，發現自己處在地底下的一個洞穴裏。

這裏沒有燈火，可洛鳴山卻感知不到疼痛。

因為他的身體正在微弱地發着光。

與此同時，他也獲得了一部分的傳承記憶。

原來，他并不是人類。

他只是生長在地底下的一個不知名的怪物。

只有在完全的黑暗裏，他才能成長，獲得力量。

只有獲得足夠的力量，他才能離開地底。

只不過在他還未長成的時候，他便被人類的施工隊打擾了。

他被迫停止了成長，變成了一個人類孩童，蹒跚地走到了K13區的監獄裏。

原來每次停電後，他身體的疼痛都是一次“成長”，也是在呼喚他，讓他重新回到黑暗裏去。

洛鳴山試探性地運用自己的力量，回到次地面，見到了趙行。

他“昏睡”了将近一年，如今，趙行就要離開了。

獲得傳承記憶的洛鳴山變得聰明了一點，不但再一次了解到自己當時做了多麽蠢的一件事，而且還擁有了能夠和趙行一起離開這裏的力量。

可是他沒有。

因為他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最重要的是，趙行不喜歡。

他站在角落，看着趙行一點一點離開。

他努力想着，他到底有什麽可以送給阿行哥哥呢？

一個聲音在腦海裏響起——祝福。

他閉上眼，虔誠地向趙行獻上祝福。

阿行哥哥，我祝福你——我祝你這輩子都不要再遇到像我這般的蠢貨，因為我這種人只會害了你。

阿行哥哥，我祝福你——我祝你變得強大，不會被任何人打敗，不會被任何人傷害。

阿行哥哥，我祝福你——我祝你健康、長壽，遠離疾病與疼痛，我願将我身為怪物的好的那一部分的力量，全部獻給你……

洛鳴山沒有做完最後一部分的祝福。

因為他感受到一股龐大的力量忽然從身體裏被抽了出去，好像三魂七魄在這一刻都被吞噬掉了幾分之一。

伴随着一種身體被撕裂般的疼痛，他重新沉入地底，陷入無邊的黑暗裏。

……原來，那就是藍聖光祝福。

只是當時剛誕生不久的洛鳴山力量太弱，他的祝福沒有讓趙行永無疾病和疼痛，也沒有讓趙行立刻變得強大，不被任何人欺擾，更沒有讓趙行獲得屬于他的怪物的力量。

僅僅只讓趙行獲得了對毒霧和迷藥終身免疫的能力。

洛鳴山在這一刻忽然想——如果他變得強大，是不是就能給趙行更強的，更有用的祝福了呢？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是得到你父母的幫助了嗎？你父母一定很厲害吧，也是王族的旁支嗎？”

羽利斯簡直好奇得不行，眼睛裏的求知欲都快滿溢出來了。

“你父母知道你沒有成年就從地底下跑出來了嗎？他們知道你把自己弄得這麽……”羽利斯頓了一下，視線移到洛鳴山的右耳上，“傷痕累累嗎？”

“你好吵，”洛鳴山擡眼看他，毫不留情地譏諷道，“是因為鳥都喜歡叽喳亂叫嗎？”

羽利斯：“……”

他搖頭嘆氣：“小地靈，你真是——”

剛送出去的豪華黑金名片忽然又被人扔了過來，不偏不倚正好“啪”在他嘴上。

那金屬名片甚至攜帶着一種詭異的電流，直接将他的嘴唇電得一陣發麻。

“洛鳴山，我的名字。”洛鳴山冷眼看他，語氣飽含戾氣，“再胡亂叫就弄死你。”

趙行也喜歡亂給洛鳴山起稱呼。

但趙行即便是叫他“小奴隸”“小狗”，洛鳴山也喜歡。

可羽利斯三番五次叫他“小地靈”，就很惡心。

羽利斯：“……”

羽利斯磨了磨牙，将嘴上的名片拿下來，皮笑肉不笑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再亂使用你的能力了，你一個地靈，沒成年就不知死活地跑到地上，能力只會一天比一天弱，你再這樣亂用能力，估計什麽時候死了都不知道。”

他話鋒一轉：“不過，你要是為我引薦一下你的父母，我倒可以考慮幫你找東西補補身體，讓你盡快成年……”

洛鳴山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羽利斯口裏說的“地靈”，可他确實感到從地底下出來之後，就有些力不從心，還尤其容易困倦疲憊。

除此之外，每次使用力量之後，心髒都會有一種下墜的感覺，好像身體裏的每一個器官都在拼命呼喚他重新回到安全的地底下去。

思索間，洛鳴山忽然感覺指尖有些發麻。

他低頭，看見手套與衣袖的連接處露出的那截手腕已經漸漸變得透明模糊，不再類似人類的皮膚和骨肉，反而更像一團白光白霧。

好像風一吹，就要消弭于天地了。

這樣不行。

……他用這樣的身體跟在趙行身邊，非但不能保護他，說不定還要成為他的累贅。

他擡頭看向羽利斯，表情若有所思：“你剛剛說，你是《F101》節目的投資人之一？”

趙行醒來時天色微明。

他打着哈欠睜開眼，卻發現山洞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趙行愣了一下，摸了摸身邊的幹草，一片冰冷。

他慌忙站起身四下打量，最後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見到了一份早餐。

早餐盒上放着一張卡片，上面寫着淩厲陌生的字跡——

【再見。】

落款是，D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