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趙行臉色一點點變得灰白起來,連嘴唇都在顫。
可他依舊一只手緊緊按着門,一只手緊緊握着洛鳴山的手腕,像是一個忠實的守門人,無論如何也不願讓洛鳴山走出去。
于是洛鳴山就不出去了。
他掙開趙行的遏制,手也從門把手上面拿了下來。
然後湊過去,輕輕抱住了趙行。
“阿行哥哥,其實我也不想出去。”他的臉頰在趙行脖頸上蹭了蹭,小聲抱怨道,“我明明還有兩天就滿十八了,我哪兒也不想去。”
趙行扯了一下嘴角,但沒笑出來。
他垂下頭,緊緊地,用雙手抱住洛鳴山。
可是不出去又能怎麽樣呢?
趙行用他新覺醒的眼睛去看,用他新覺醒的耳朵去聽,卻見卧室門外的世界已經變得白茫茫靜悄悄一片了。
再看別處。
隔壁的趙揚風已經打好領結準備上班,看起來還算正常。
可遠處,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家的小狗卻已經像是玩具一樣張着嘴巴不動彈了。
這個幻境一共有兩個主人,可現在兩個主人都清清楚楚地明白過來這是個幻境,并知道了自己為何被困在這裏,那這個幻境又該怎樣維持下去呢?
它馬上就要坍塌了。
可即便如此,趙行和洛鳴山還是退回了遠離幻境之門的床上,好像這裏變成了他們的安全基地。
兩人似乎都意識到了幻境正在崩塌,因此沒人再說話。
是洛鳴山先打破的靜寂。
“阿行哥哥,”洛鳴山忽然撓了撓趙行的手心,“我們睡覺吧。”
趙行:“?”
洛鳴山轉過身子,從床頭櫃裏拿出了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藏進去的小盒子。
然後打開。
趙行看見了整整齊齊,滿滿當當,各品類和牌子的計生用品。
趙行:“……”
趙行面無表情地看向洛鳴山:“……你腦子裏就這些東西是不是?”
洛鳴山低頭摳了摳床單,表情有點迷茫,可眼眶卻紅得像兔子一樣了:“可我不知道我們還能做什麽。”
他說:“我明明還有兩天就滿十八了,我明明馬上就能和哥哥一起到地面上去,和哥哥開啓新的生活了。我昨天躺在床上和哥哥接吻的時候還開心地想,這世界怎麽美得像一場夢啊……結果今天就知道原來這世界真的是一場夢。”
他頓了一下,垂下頭,有點沮喪:“而且這場夢還快要碎掉了,甚至都等不到我滿十八。”
趙行:“……”
洛鳴山已經在短短幾分鐘之內提到了三次“滿十八”了,看起來他真的很在意這件事。
趙行擡起洛鳴山的臉,看着他紅紅的眼眶和變粉了的鼻尖,心想,洛洛怎麽這麽可愛。
趙行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洛鳴山的嘴唇。
洛鳴山睜圓眼睛看着趙行,濃密漆黑的睫毛上甚至還挂着一滴淚。
趙行笑着用指腹揩去他的淚,然後第二次吻上他。
洛鳴山明白了趙行的意思,可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弄濕了兩個人的臉頰,他緊緊抱住趙行,把他撲倒在床上,拼盡全力去親吻他。
趙行閉上眼。
他想,在幻境崩塌的前夕和愛人做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事,好像也不錯。
可事情卻總是讓人不如願。
就好像每次做夢,都吃不到那塊兒最想吃的小蛋糕一樣。
這個維持了十多年的幻境也倒塌在洛鳴山得到趙行之前。
耳朵裏傳來轟隆隆的響聲,像是地震。
世界開始消散融化,變成一片白。
卧室的門無人觸碰,就已經擅自打開。
那幻境之門等不到走出去的人,竟架着門框向兩人襲來,好像誓死也要讓兩人滾出這幻境。
趙行拉着洛鳴山開始奔跑。
他們赤腳奔跑在已經變得空空蕩蕩無邊無際的世界裏,前方沒有盡頭,身後沒有退路。
幻境之門一點一點變大,飛速在他們身後追趕,它帶着白茫茫一片的聖光,如洪水一般襲來,速度越來越快。
在幻境之門即将要将他們吞沒之時,洛鳴山停止了奔跑。
他抱住趙行,輕輕吻上了他。
他滿臉的淚把趙行的臉頰都蹭得濕漉漉的。
“我真的好愛你啊,哥哥。”
他難過地說。
“好想永遠永遠和你在一起。”
趙行閉上眼睛,伸手去回抱他。
卻只觸到一手空。
趙行只覺得心髒在這一刻也突然空了。
甚至撕扯着疼了起來,像是灌進了風。
白光盡散的時候,趙行睜開了眼。
他看見自己躺在祝安醫院的單人間,身旁坐着一個溫柔可親的高級機器人。
“您醒了。”機器人給他遞上一杯水,“您昏迷了三天,原因是陷入了藍星人的高級幻境裏,現在身體指标正常,費用已經交清,即刻可以出院。”
趙行沒有接它的水,他拔掉手腕上滞留的營養針,啞着嗓子問:“洛鳴山呢?”
機器人頭頂的白光閃爍了一下,好像陷入了思考,然後它說:“小意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呢,您能換個問題嗎?”
這裏就是祝安醫院,趙行和洛鳴山出事的那個手術室就在樓上。
趙行拿起自己那條放了武器的腰帶,就轉身上了樓。
他很快就抵達了那個手術室。
裏面的所有血跡都被清理幹淨,綁在手術臺上面的手铐也消失無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您是想了解您被綁架的詳情嗎?”小意跟了上來,“三天前您被不知名人士綁架,并在手術室裏陷入了昏迷,可在場的綁匪全部都已經死掉,警察也匆匆結案,但這件事仍有疑點,建議您自行尋找律師,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趙行:“當時昏倒的人只有我一個嗎?”
小意:“是的,只有您一個。但當時死在原地的綁匪卻有很多,而且身受槍傷,無法确定身份信息。您是想尋找證人嗎?那恐怕有些困難,因為當天本院的監控信息已經全部損毀。”
誰他媽想尋找證人?
他只想尋找洛鳴山。
洛鳴山就算真變成石像了,也該給他留下點兒石頭渣吧?
怎麽什麽都沒有呢?
趙行舉着手電筒在這手術室裏幾乎找紅了眼,卻一無所獲。
“趙行。”
一個蒼老又空靈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
趙行轉身去瞧,看見門外站着個白胡子長袍老頭兒。
那老頭冷眼看他,眼神毫不掩飾厭惡,就好像看見了世界上最讨厭的動物。
趙行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激光槍。
老頭冷冰冰地說:“跟我走。”
沒有人會跟着這麽一個莫名其妙,身份不明,還态度讨厭的老頭兒離開。
趙行也是。
他甚至眯着眼開始拔槍:“你是誰?”
老頭:“地靈族的二長老。”
趙行愣住。
三秒之後,他把槍收了回去,主動上前,态度變得恭敬起來,聲音卻有點顫:“您好,請問是你們把洛鳴山帶走了是嗎?他現在情況怎麽樣?”
老頭瞥了他一眼:“你不怕我是騙子?把你騙回去,割耳挖眼?”
趙行:“我曾聽說各位長老對我意見很大,看起來和您态度相符……我更想知道洛鳴山怎麽樣。他受傷很嚴重嗎?是,是……”
趙行嘴唇顫了顫,沒說完。
二長老冷哼一聲:“死不了。”
趙行猛然松了一口氣。
雖然二長老說死不了,但看他的語氣和态度,洛鳴山非但死不了,還很有的救。
二長老沒有帶趙行離開這所醫院,只是和他一起去了醫院後面空曠無人的小樹林。
他拿起一根長長的拐杖,在地上畫出了奇怪的圓形符號,然後讓趙行和他一起走進去。
趙行兩只腳剛踏進去就感覺有一股龐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将他拽入了地底。
趙行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失重感。
再睜眼,他已經出現在了一個洞穴裏。
這是地下的洞穴,沒有點燃任何燈火,卻一點也不暗。
因為他身旁的那個二長老渾身上下都發出了光。
他的光芒很亮,能夠照清身周三米的道路,趙行離他有點近,甚至能夠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冰涼的溫度。
趙行忍不住想到了洛鳴山。
二長老不願意和趙行多說話,只是一個人在前面走,趙行在後面跟着。
沒一會兒,兩個人就來到了一個更大的房間。
這個房間裏一共有八個長老,每個人都發着光。
但是光的明暗程度也各有不同,最亮的那位,光芒盛到幾乎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臉龐。
看見趙行出現,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他,眼裏是一模一樣毫不掩飾的嫌棄。
其中還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
趙行甚至沒用有超能力的耳朵去聽,都聽到其中一人用嫌棄的聲音小聲說——“他甚至連孩子都不能生。”
“洛鳴山呢?”趙行問。
“你應該喊他王。”其中有一個長老提醒道,“洛鳴山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
趙行:“他在哪兒?”
“十一,你帶他去。”二長老對牆角那個穿綠色袍子的長老說。
十一長老有些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
這個長老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年齡很小,能力似乎也比較一般,身上的光芒較為暗淡。
只能照亮身周一米左右的路。
他就是剛剛說趙行“連孩子都不能生”的人。
“跟我來。”
十一長老推開一扇石門,然後引着趙行走進長長的走廊。
“我們都很讨厭你。”十一長老忽然說,“我們的王生出來的時候那麽小,那麽明亮,那麽可愛,卻因為你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趙行啞聲道:“我知道。”
如果他有個女兒,又乖又漂亮,被他當個寶貝兒似的養大,長大後卻為了個男人要死不活,趙行也一定忍不住想把那個男人踹死。
不對,洛鳴山和他都不能生小孩兒,這個例子不恰當。
洛鳴山也算是他從小養到大的,如果洛鳴山以後為別的男人——
趙行停止了想象。
因為還沒細想,他就開始暴躁了。
“你不知道。”十一長老停下步子,看着趙行,忍不住抱怨,“你根本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子。”
他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很大,很大的房間。
這裏面沒有點起一盞燈,也沒有燃起一根蠟燭。
卻輝煌燦爛,亮如白晝。
這裏的牆壁和土地都如白玉一般,發着淡淡的熒光。
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座高臺。
高臺上卻立了一尊不會發光的水晶像。
那水晶像簡直漂亮極了,線條流暢順滑,質地晶瑩剔透,柔順的長發,美麗的臉,幾乎是上帝最完美無缺的藝術品。
說是“幾乎”。
是因為他只有一只耳朵。
和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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