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兩刻鐘之前,赤焰幫停歇的客房裏。
只見所有紅衣的俠士都是一劍封喉,有的甚至是一副死不瞑目瞪大眼睛的模樣,有的嘴唇微張,似乎想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說些什麽,一共九具屍體,有的是一劍入喉,有的則是脖子都被斬斷了,血管暴露出來,糜爛的血肉散發着濃厚刺鼻的血腥味。
青灰的地磚上血跡未幹,血跡滲入磚塊間白縫,被染成紅黑色,一旁蠟燭已經滅了,燭淚流滿了銅盤。
即使是身為影衛的霍一,也鮮少見到如此毒辣的手段。
屍體旁已經聚集了許多江湖俠客,有人略通法醫驗屍的技巧,吞下來細細查看,也有俠肝義膽的江湖人提劍拔刀去追。
霍一屬于後者。
他擔心孟扶淵會有危險。
前腳掌點地,借力越上房椽青瓦,最後碎步踏上懸山式屋頂的屋脊,霍一站在最高處視線才能夠看到更遠處,一邊決眦瞰視,一邊朝着孟扶淵的客房方向的屋頂奔去。
霍一視力不賴,目光所及之處有三四個殺手結伴而行,黑色的鬥篷在背後上下起伏,速度不快,只是借助衣服顏色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北圻宗的客房類似于居民街巷設計,霍一也不知道刺客會逃到哪一條巷子裏。
清冷的月光照在霍一身上,像是凝結了一層冷霜,霍一不敢稍有放松,只見原本三四個人組成的殺手團分崩離析,竟然真的有一人朝着孟扶淵所在的方向去。
萬一他們為了暫時逃避追殺而随便躲入一間客房正好是孟扶淵所在的客房,後果不堪設想。
霍一凝神,一心二用,保持平衡,穩住身形的同時盯住殺手的去向,須臾之後,霍一從房檐一躍而下,穩穩落地,未驚起一點塵灰。
他比殺手先到了孟扶淵的房門前。
身體貼在牆壁,屏住呼吸,霍一側目看到殺手進了這條巷子,距離自己藏身之處越來越近。
殺手左右察看,伸手推開了一扇門,跳了進去迅速掩上門——竟然去的是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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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一與孟扶淵住在同一條巷子裏。
雖然身上傷還未好全,但是霍一之前在竹林小築裏和開陽派的客房裏加起來一共養了半個多月,又有無為山莊特制的藥,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再者霍一看殺手逃竄的身形,略顯笨重,似乎不像是武功造詣極深的人,很有可能連自己也打不過。
霍一心裏已經有了分寸,想要以一人之力活捉殺手雖然困難,但是被殺手活捉,或者被殺手打得毫無還擊之力卻是無稽之談。
想到此,霍一推門而入,同時解下挂在腰間的長刀握在手中。
為了不讓孟扶淵懷疑,霍一不敢多用硬劍,随身攜帶的也都是軟劍或者刀之類的兵器。
霍一抓住殺手出神的時機,一刀直直朝着黑衣殺手脖頸處劈過去,黑衣殺手側身躲過,用手中的劍去擋霍一的刀,可惜沒擋到,霍一那一刀砍在殺手手臂上——
竟然是硬邦邦的觸感!
怎麽回事?
霍一震驚了一瞬,那與刀砍在皮肉上的感覺大相徑庭。
房間唯一兩根用來照明的紅燭燭淚流了一桌,火焰光劇烈抖動,似乎奄奄一息,許是被兩人的刀帶出的厲風驚到。
那殺手并不戀戰,似乎還想跳窗逃脫,霍一憑借着自己對房間的熟悉程度,右腳勾起一把杌凳,往前一踢,凳子憑空高出半尺,朝着窗戶的位置而去,殺手只好往旁邊跳,杌凳撞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凳腿斷了兩根,斷裂處揚起一片齑粉。
右邊是架子床,空間狹隘,很容易被逼到絕路,殺手大概率會往左跨步,霍一趁機拔出纏在腰間的軟劍,按照設想的方向斜刺向殺手——
這時方才的荒謬之處再次得到了驗證,那軟劍宛如戳到了鐵上一般。
殺手又想從門檻處逃脫,被霍一及時察覺左手用刀右手軟件攔住。
之後霍一就緊盯着窗戶與門,不讓殺手逃離,以便有人聽到動靜,來幫助自己一起活捉殺手。
殺手似乎也明白了不殺霍一,就會長時間被困在這間屋子裏,在霍一的重重阻攔下,竟然是破釜沉舟要和霍一拼一個你死我活,将劍亮出來,朝着霍一直直劈過去,招式略顯生澀。
霍一邊接邊往後推,輕松将劍上的力量化解了,同時心裏不由疑惑,這殺手武功似乎确實為下品,赤焰幫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氣,這樣的功夫如何能把赤焰幫的人盡數刺殺?
兩人來來回回鬥了幾個回合,期間殺手一刀劈向架子床旁邊的黃花梨衣箱,将鎖一把劈斷,箱子上也因此多了一條裂縫,殺手不小心被箱子絆到,箱子被踢翻,裏面的東西掉出來。
衣服,碎銀兩,還有一本藍皮冊子。
正是千鈞一發之際,霍一不敢稍有分心,生怕殺手逃脫,無暇去管地上掉落的東西,反正也不是些貴重的物品。
只不過那本藍皮冊子,等到解決完殺手切記要收好,這個念頭在霍一腦子裏一閃而過,就消失無影蹤,仿佛雁過無痕。
霍一擡劍加掃腿,殺手往旁邊一躍,在地上打滾,滾向窗口處立刻爬起來,霍一此時守在門檻旁邊,殺手見狀故技重施,再次逃向窗口,霍一左腳再次勾起管腳枨杌凳,踢向殺手,只是這次令霍一沒想到的是,殺手硬生生承受下這一擊,然後推窗跳了下去。
霍一心跳漏一拍,走到窗口一看,只見窗外的巷子裏已經有身着天權派衣服的弟子在外守候,将殺手團團包圍了起來。
霍一松了一口氣,想來那殺手今日應該是插翅難逃,正要從窗口跳下去,門突然被踹開了。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次提起來,以為又有殺手闖進來,霍一回頭卻見孟扶淵穿着披風,腰間懸挂着月白色夜明珠,一左一右是明二和陸九,側身站着,皆是右手握劍柄,一副防備的姿态。
霍一心道,明二陸九估計是聽到自己屋裏的動靜過來幫忙的,果然,下一秒只聽得對方道——
陸九:“燕大哥,我來幫你!”
陸九舉劍,環視四周卻并未見到黑衣打扮的殺手,奇怪道:“殺手呢?”
“已經跳窗下去了。”霍一回道。
明二和陸九對視一眼,打算下去追,看向孟扶淵,只等着孟扶淵點頭答應,三人就一起追過去。
就在明二邁出半步,陸九身體前傾,下一刻可能就如離弦的箭一樣飛出去之時,孟扶淵突然擡手讓他們等一下。
明二和陸九不解孟扶淵這是何意。
霍一也不明白。
夜明珠的月白冷色光蓋過了兩根紅燭的微黃的光,照亮了整個屋子,地上的青磚白縫,床簾上的印花,牆壁上因為被板凳砸到而留下的劃痕清晰可見,地上躺着兩把被霍一踢壞的凳子,留下一地淡黃齑粉,幾塊碎銀,幾件衣裳,其中有一件淡青色大袖衫散在地上,正是霍一易容之後初見孟扶淵穿的那件。
孟扶淵緩緩走向前,明二和陸九為了保護孟扶淵也跟着向前,孟扶淵走了兩步,然後停住,再緩緩蹲下來。
霍一順着孟扶淵的視線往下看去,心頭驀然狂跳起來,頭腦發懵,一片空白。
遭了。
因為殺手将鎖劈開了,又踹倒了箱子,之前鎖在衣箱裏的那本藍皮冊子掉出來了,翻開在某一頁,只見那一頁上面寫滿了字,字跡剛勁有力,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然而十幾列字跡卻都在重複一句話——
霍庸日後謹遵孟扶淵的命令。
孟扶淵伸出宛如柔蔥蘸雪的五指,拿起那本冊子,看向霍一的目光甚是淩厲,仿佛冬日青松化雪凝結成的冰錐:“燕元白,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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