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十公裏“勻速跑”不可怕,可怕的是依照誰的“勻速”。聞恪領隊,起跑前只提了一個要求,不準掉隊。段揚呼哧帶喘地綴在聞恪身後,不敢有一刻松懈,一旦差了一口氣,再想跟上就難了。
浩浩蕩蕩的一批人馬,沿河奔跑,清風中裹挾着陣陣桃花香,陽光淋在流汗的肌膚上,聞恪于漢白玉石橋前停下步伐,放緩速度快走十米,松弛小腿肌肉,擦一把熱汗,調節呼吸平複過快的心率。
回過頭,前仰後翻卧倒一片,唯有韓曉鈞一人像打了雞血,疾步到石橋中央,與等久的女朋友附耳說笑。
其中一名隊員羨慕地說:“要是有位佳人在等我,恐怕就成我領隊了。”
另一名嫉妒道:“秀恩愛,那啥的快。”
段揚擡腿在空中蹬自行車:“心裏不平衡就想想咱們隊長,大齡剩男都還沒表态呢。”
聞恪低頭摁手機,聽見話音,他只側臉勾勾唇角,視線不離屏幕。食指輕點三兩下,聽筒移近耳邊,聞恪故作神秘換上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轉移到河邊朝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在人堆中炸開,有人捅一肘段揚的肩膀:“你情報不準确啊,看樣子聞隊這是有情況了吧,以前經常跟咱們一起出外勤,三天兩頭值夜班,現在按時進辦公室,按點下班,明顯是家裏有人要操心了嘛。”
段揚眯起眼,耳畔處有聲音在喊蒼天:“隊長也要棄我們而去了嗎?汪汪。”
幾乎是貼住耳骨的同時,線路接通,姜以安的嗓音裹在被子裏,悶悶的:“聞恪。”
河中有游魚躍出水面,聞恪随它落下心跳,問:“還沒起?”
“起了。”姜以安慣性失眠,一夜都是紛亂的夢,晨起總是情緒不高,但因聞恪的電話有所好轉,“你鍛煉完了嗎?”
“嗯,去找把尺子。”聞恪道,“量一下立櫃左扇門上吊環的直徑,報給我。”
姜以安雖然困惑,但仍乖乖照做。滿屋子打轉半天,他從機頂盒下方的抽屜裏揀出量體裁衣用的軟尺,返回櫃子前:“大概……4.5厘米左右。”
聞恪記下了:“再休息會兒吧,中午到你那裏。”
挂斷電話,背後五六雙眼睛審視般盯着自己,聞恪拎起領口擦掉滑至下颌的汗珠,問:“還想再跑二十公裏?”
定格在身上的視線齊齊移開,只有一抹還在堅持,非要找出幾分破綻似的,聞恪賞給段揚一個腦瓜崩:“別總好奇你老大的情感狀況。”
段揚直言:“你是不是有小秘密了。”
聞恪挑眉:“你猜。”
在宿舍洗完澡,換一身寬松的衣着,銀灰色線衣配複古風哈倫褲,褲腳與低幫帆布鞋中間露一截勁瘦的踝骨,聞恪揣上車鑰匙,前往西城區建材市場,先在五金店配好吊環,然後直奔精品區,采買所需物件。
日頭高盛時,奔馳駛入茉藜小區,平穩倒進四號樓前的停車位裏。
姜以安打開門,看見聞恪扛着一卷厚重的牆紙,他想幫忙,卻無從下手,只得接過另一只手上的購物袋退到一旁。
先将立櫃右扇門上丢失的吊環安裝好,取用東西确實方便不少,姜以安驚訝聞恪的細心,又瞧着他拿出袋子裏的金屬卷尺,擡臂測量牆體高度,而後蹲身把牆紙鋪開,按量得的數據精确裁剪。
在背面塗刷膠液,由上至下張貼,再用刮板壓平,掉色的灰白牆面被能帶給人平和怡靜的天藍色遮掩,廚房選了草綠色,房間如同煥然一新。姜以安在兩種色彩的視覺浸染下,身心逐漸變得放松安逸。
大工程結束,聞恪滑動打火機鉸鏈,叼起根煙,從袋中取出一個長方形收納盒,紅色,亞克力材質,已用擋板分隔好等距的空間,遠觀像書架。姜以安接過來,拿在手裏細致地欣賞,擺弄,沒明白聞恪的意圖。
衛生間池臺上放着一把剪刀,池中落滿一層碎發,聞恪盯着它洗淨雙手,回到客廳,斜靠在牆壁拐角處,看姜以安收拾一地零碎的背影,時不時攏兩下垂散在頸後的發絲,他拿掉煙,問:“想剪短發?”
姜以安應聲回頭:“嗯,短發省事。”
聞恪适時地想起初次見面時的姜以安,吐一口輕薄煙霧:“其實你留長發也挺好看。”
将客廳拾掇幹淨,姜以安捧起收納盒,轉過身問:“這個是買來幹嗎的?”
煙已燃盡,聞恪垂眸取下煙蒂:“我出去一趟,晚上回來,你可以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猜猜看它的作用。”
姜以安擡手,往上推了推腦後的小辮子,玩笑道:“猜對有獎勵嗎?”
聞恪點頭:“要什麽給什麽。”
關門聲落下,姜以安移步窗前,疑惑地凝視聞恪走遠的身影,他沒開車。斜陽透窗照在手中的收納盒上,一捧明亮的鮮紅色,朝屋內折射斑斓的碎亮,姜以安沉思良久,直至黃昏推移,疏星當空,伴着即将入夜的靛藍天色,他陡然一怔,側過臉,盯住丢棄在牆角,早已落灰的一厚摞CD。
八點左右,聞恪拎着外賣歸來,卻沒急着吃。姜以安坐在沙發上,懷中的收納盒內整齊地碼放着Mage樂隊出道十年的所有專輯,聞恪瞧見,滿意地笑笑,口吻帶着哄:“說吧,想要什麽獎勵?”
姜以安花費一個多小時細心整理,按年份順序依次裝盒,完成這些,早已百感難言。他抱着自己漫長的十年,動容地望向聞恪,獎勵嗎?他在心中念道,好像已經得到了。
“你去哪兒了?”略微沙啞的聲音,姜以安清清嗓子,“我看你沒開車。”
“小區門口的理發店。”聞恪撣撣衣服上的發渣,拉開餐桌旁的座椅,直截了當道:“坐過來,抓緊時間,我學得快忘得也快。”
走到聞恪身邊坐下,面對窗外素水的月夜,姜以安持續怔忡,直到沿脖頸一圈圍了條毛巾,他才回神,聽見聞恪說:“你別亂動,我不會碰到你。”
姜以安生病時曾做夢呢喃“別碰我”,是聞恪耗費心思勉強聽清的三個字。他清楚,這是姜以安的“病竈”,他不會冒然觸碰,但會耐心等待對方願意袒露心扉的那一天。
輕扯皮筋,根根分明的發絲散落下來,聞恪用噴壺打濕細微卷曲的發梢,梳子順直,憑着在理發店重複幾百次持剪的肌肉記憶,迅速動作,下手幹淨利索。
姜以安遠眺無垠的夜幕,心跳随一次次的落剪而加重,玻璃窗上映着屋內淡淡的天藍色,立櫃上擺放着紅色的收納盒,他感覺得到,聞恪是在“治療”自己。
姜以安笑着說:“對我這麽好,你會有很多麻煩的。”
聞恪手上的動作沒停,只道:“我這個人最擅長解決麻煩。”
剪完頭發,姜以安去衛生間簡單沖洗,吹風機烘着濕噠噠的發絲,漸漸蓬松有型。他的發質偏軟,本身帶一點弧度,姜以安随意抓了兩把,清爽的短發令心情愉悅。
回到客廳,聞恪正在看電視,見姜以安臉上有難得的笑容,他放下心,起身時說:“明晚帶你去逛逛景南的夜市。”
聞恪走後,姜以安關掉燈,夜色如漲潮般漫進屋內,心卻亮着。面對過去,這兩年的選擇一直是逃避,可無論怎麽逃,發生過的痕跡永遠抹不掉。姜以安猛然清醒,他懲罰了自己太久,終日消沉在帶着傷痕的記憶裏,沒能痛快地放下,也沒能放過自己。
茶幾上的Light Phone亮起微弱的光,屏幕顯示WENKE。若曾敗給命運,卻有人願意為你驅散陰霾,姜以安伸過去手,指尖觸及微熱的機身,這一次,他想努力振作,更重要的,他不想再讓那個人失望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感謝讀到這裏的每一位小天使,感謝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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