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男人間的事兒

不出程曉曉預料，周一果然是個大忙天。

鑫和那個養殖場的項目，因為陸小山的主動答疑解惑，負責人周樂在程曉曉辦公室聽她說了情況後哎呀連連地感慨了好一陣，邊笑邊啧啧，都不必要多調查，直接就聯系了鑫和老板陳大招，開門見山地問明情況。

對方沉默一瞬後非常簡單地說了句“不好意思”，意思不言而喻。兩人很快達成一致，養殖場的發債項目暫停，雙方再找其他機會合作。至于後續的正式解約流程，由雙方辦事人員具體對接。

陳大招的反應明顯是有些意外，不過鑫和內部什麽情況周樂并不關心，問題解決了，就拉着程曉曉說晚上一定要請她吃飯。

程曉曉淡定回複：“晚上有約了。”

周樂上上下下看了程曉曉一眼，挑着眉笑：“陸總？”

“對呀。”程曉曉巋然不動，雲淡風輕，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正好，你不是說要感謝他？要不你來請客？”

周樂沒好氣地笑：“我要真舔着臉去了，那就不是感謝，而是給人家陸總找不痛快！當我是那麽沒眼色的人？”

玩笑畢，兩人手上都一堆事兒，周樂也沒閑心跟程曉曉多八卦，揮了揮手上的文件夾，遺憾道：“那我改日再約你。還有啊——老大那安排，我是真沒想到，算我對不住你，下次給你找補回來！”

“找補什麽？你是能去跟蔣總拍桌子叫板還是怎麽着？”程曉曉朝周樂揚手，不怎麽耐煩地趕她出門，示意她該幹嘛幹嘛去。

周樂被嗆了一聲，笑得十分心虛，識趣地出了程曉曉辦公室。

程曉曉惆悵地嘆了口氣，在心裏默默地念叨了兩遍“咱不計較”，沉下心來開始處理一堆新任務。

原本這段時間程曉曉組裏的發債項目流程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不至于這麽争分奪秒，結果因為她一時悠閑，本着同事間友好互助的職業精神接了周樂的請托往C市去了一趟，偏偏就被自己頂頭上司的上司，即分管同光投行部跟固收部的副總蔣同塵給逮住了！

蔣同塵非常不客氣地說她一天這麽悠閑，不如發揮點兒餘熱！正好同光高層已經規劃在固收部下面再設置個自營業務部門——不是做債券承銷發行，而是專門做二級市場債券投資的，足夠程曉曉去發揮一下價值。

程曉曉萬念俱灰，在會議室就義正言辭地表達了自己一無主觀意願二無客觀能力的事實，希望領導收回不靠譜的安排。

奈何蔣同塵大手一揮，不留情面直接擋了回來——主觀意願沒有就算了，又沒讓你去當部門老總，就是先兼職籌備，正好發揮點工作效能。至于客觀能力，蔣同塵當着一衆人的面直接給了程曉曉一聲冷笑，以示評價。

最終，此事一錘定音，程曉曉就是案板上的魚，任人宰割，在一衆同事無比同情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了新任務。

等程曉曉大致理清楚人員跟業務情況，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好在原本定在周一召開的行業研讨會因為蔣同塵臨時改了行程而換了個時間，程曉曉動着僵硬的胳膊慢慢呼了口氣，将桌邊的茶杯勾過來，喝了一大口，這才覺得腦子清醒了點兒，掏出手機給陸小山打電話。

從鼎元投資過來，也不過十幾分鐘的事兒，程曉曉收拾好東西去樓下等陸小山，在同光大廈門口站着的時候，正好跟同樣從樓上下來看樣子準備出去的蔣同塵碰了個正着。

程曉曉雖然很想兩眼望天裝作沒看見，不過眼看着蔣同塵直挺挺地走過來，顯然沒打算放過她，遂壓了滿肚子的怨氣，端起職業微笑，十分禮貌地打招呼：“蔣總也要出去呀？”

“把你那笑收回去！裝什麽客氣？”蔣同塵冷眉冷目地睇她，“在心裏罵我呢？”

程曉曉面不改色地否認：“不敢，我對上司一向很尊重！”

兩人說話間，陸小山開車到了樓下。程曉曉話音剛落，陸小山便已經下車，往大廈門口走了過來。

蔣同塵冷着臉刀了程曉曉一眼，餘光落在陸小山身上，沒挪步也沒說走，明擺着是等着程曉曉介紹。

“陸小山。”程曉曉無語望天，不過她對這種事兒向來不扭捏，見蔣同塵罕見地“不識趣”，也不說破，大大方方介紹，“我男朋友。”

陸小山已經走近，将程曉曉與她身邊人早已看了個一清二楚，程曉曉那句絲毫不含糊的介紹當然也沒錯過。

程曉曉朝陸小山示意，随後轉頭看向蔣同塵，順着剛才的話介紹：“這是我頂頭上司的上司，蔣同塵，蔣總。”

頓了頓，見蔣同塵皺眉，又笑着補充了一句：“也是帶我入行的師父，恩同再造那種！”

“蔣總，幸會！”陸小山點頭，先伸手表示了友好，另一只手卻自然而然地環住程曉曉，虛攬了一下。

程曉曉愣了一下，被帶得往他身邊靠了靠，忍住了擡眼看陸小山的沖動，敏銳地察覺到半分不對勁兒。

蔣同塵同樣表現出了足夠的氣度，擡手跟陸小山握了握，意有所指地開口：“上個月那場輿論混戰，真是讓人大開眼界。陸總好手段，好魄力！”

陸小山語氣平靜地回：“都是對手承讓。”

蔣同塵似乎笑了一下，目光掃過陸小山攬着程曉曉的手，點了點程曉曉，承了程曉曉那句“恩同再造”的誇，帶着點兒護犢子的語氣，意味不明地問：“她沒讓陸總為難吧？”

“當然沒有！”陸小山心領神會，冷靜否認，“十幾年前就已經為難過了，現在談不上。”

“原來陸總跟這丫頭是舊識。”蔣同塵意味不明地掃了程曉曉一眼，客氣地恭維，“陸總這麽傑出的操盤手，先前竟然沒聽業內人提過，不然我們必定提早登門拜訪！”

陸小山同樣客氣回應：“蔣總客氣，來日方長，以後肯定會有機會，我随時歡迎。”

這一來一往的話說得，程曉曉越聽越覺得氣氛微妙，非常聰明地選擇了不參言。

好在蔣同塵明顯有別的安排，也沒多耽誤時間，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待人走遠了，程曉曉回頭，拿胳膊肘碰陸小山，湊近了去仔細看他臉，邊笑邊疑惑：“你跟蔣同塵之前認識？這太極打得，我怎麽有點兒看不懂了？”

陸小山原本徐攬着程曉曉的手轉而握住她胳膊，将人定住，微微拉開了跟程曉曉的距離，面色平靜地撇她一眼：“不是舊愛遇新歡？”

程曉曉眨了眨眼，這下更意外了：“你知道？你怎麽知道？不可能呀！”

當然，對于舊愛不舊愛的，程曉曉顯然沒有什麽尴尬赧然心慌，只是非常意外陸小山竟然有這麽敏銳的洞察力了？

程曉曉反思，她對蔣同塵那點兒好感早幾年就煙消雲散歸于塵土了，除了少不更事的時候表了一回白之外，其他也沒什麽出格的舉動。蔣同塵對她，嗯，大概從來也沒什麽男女之情。所以，就這麽一見面的功夫，陸小山怎麽可能看得出來？

陸小山臉上風平浪靜。

他不僅知道，他還親耳聽到過！

跟蔣同塵的客氣寒暄不過是男人間的相互試探，他懂，蔣同塵也懂！

對于陸小山故作冷靜的緘默不語，程曉曉實在是好笑又好奇，一邊反手推着陸小山往外頭走，一邊仔細回憶，排除了各種低概率事件，總算抓出點苗頭來。

“你之前去過P大？”

想到此，程曉曉恍然大悟，笑得無比歡樂：“你碰見我跟蔣同塵表白了？還是聽誰說的？我記得當時周圍沒什麽特別的人呀！你怎麽知道的？”

陸小山頓住腳步，轉回頭斜睨她：“要我回憶一下你是怎麽跟別人表白的？”

程曉曉被陸小山語氣裏透出的那點兒幽怨逗樂了，差點笑倒，半靠在在陸小山身側，邊笑邊搖頭：“算了算了，再回憶我怕醋壇子倒了，我扶不起來！”

……

坦率地說，程曉曉跟蔣同塵那次表白根本沒有什麽深思熟慮、精心策劃，只是正好那個場景話趕話說到了，就自然提了一句。

當時程曉曉還沒畢業，一直在同光實習。

也不知道算好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她進同光那天竟然莫名其妙被分到了同光公認的大魔王蔣同塵親麾座下，幾乎從進公司開始就被迫進入地獄模式，一天到晚業務都忙暈了，根本沒閑心也沒途徑去打聽大魔王的家世背景，自然還沒來得及起警惕心。

大四快畢業的時候，程曉曉已經經歷了差不多一年的摸爬滾打，業務總算熟練了，在蔣同塵手裏受訓的同時也飛速進步提升。

那時候蔣同塵三十出頭，手段剛硬，氣勢逼人，脾氣不算好，不過對事不對人，跟人對話的時候經常讓人氣悶捶胸，屢屢被其氣勢壓倒。

不過程曉曉這個人向來喜歡看本質，撥開雲霧之後，發現蔣同塵其實挺有魅力的，帶人雖然嚴苛，但大氣，只要學得動的，人家就能坦坦蕩蕩傾囊相授，所以慢慢地在佩服之外就萌生了那麽一點好感。

正好畢業前夕遇到P大邀請蔣同塵去講座，她作為P大校友兼蔣同塵徒弟，被臨時抓包當拎包小助理。

巧的是同場講座還邀請了和盛證券的蔣宸。

蔣宸何許人也？

業內人稱“鬼才”，是名副其實的少年天才。15歲進MIT，22歲入華爾街，幾年之內聲名鵲起，不到三十歲便空降和盛證券，成了和盛史上最年輕的投行部總經理。

本事強也就罷了，關鍵是人家長得還好看，眉目俊朗，脾氣溫和，活脫脫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世家公子！吸引了一衆學妹們蜂擁圍觀。

程曉曉跟蔣同塵先到地方，中途蔣同塵到樓梯口接了個重要電話，程曉曉被要求抱着筆記本聽指示，記錄重要信息。恰好電話快完了的時候，學校的人引着蔣宸從樓下走上來，跟程曉曉錯身打了個照面。

蔣同塵打完電話，餘光明顯向已經往階梯教室走的蔣宸身上瞥了眼。

程曉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玩笑道：“這位小蔣總真是名不虛傳，風華俊朗、貴氣無雙，本人比照片看着好看多了，難怪這麽多小學妹往這邊擠！”

蔣同塵居高臨下地看她：“怎麽，看上他了？要不要給你介紹？”

程曉曉果斷澄清：“那倒沒有！人家小蔣總也不缺我一個追求者。不過——”

話說到這兒，程曉曉那點兒萌生的好感稍微竄了一下，索性趁着這機會朝蔣同塵笑道：“如果是蔣總您呢，倒是值得一追的！嗯，據我近一年的觀察，蔣總你目前還是單身吧？怎麽樣，要不要考慮考慮我？”

蔣同塵對程曉曉突如其來的膽大包天似乎根本沒放在眼裏，眼皮都沒動一下，盯着她看了兩秒鐘，氣笑了：“你做夢呢？”

自此，程曉曉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表白無疾而終。

此後蔣同塵對她既沒有突然溫柔耐心以示鼓勵，也沒有變本加厲暗示她白費力氣，反正就很平淡。對方如此淡定，程曉曉自然也沒多放在心上，人家不情願，她總不能上趕着吧！

後來，正式入職同光之後，程曉曉才知道蔣同塵的蔣跟同光董事長蔣同光的蔣是一個蔣，當時就恨不得拍自己腦袋——同光，同塵，這麽相似的名字，她竟然沒往那方面想！

蔣家是國內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到的巨賈世家，底蘊深厚，一般人根本接觸不上。

程曉曉當時就撫着胸口嘆氣，真是大意了，這樣的人家自然還是遠離的好！也因此，她那點兒還沒來得及生長鋪開的愛情小萌芽直接就被掐滅了，從此偃旗息鼓送入塵土。

只不過，程曉曉自己都沒想到，隔了五六年了，她那次未經深思的表白竟然還能在這兒被人一直記着！

果然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