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狗急跳牆

高進身後走進來一名男子,身高七尺有餘,精瘦挺拔,雖未着官服,一身湛藍長衫已将他襯得英武又不失儒雅之風。男子從容走到殿中央,單膝跪下,朗聲道:“臣明薦,參見皇上。”

燕弘添從一大疊奏折中擡起頭來,看了殿前男子一眼,心情不錯的微微擡手,回道:“起來吧。讓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男子起身上前幾步,在燕弘添案桌前低聲回道:“回禀皇上,此案是由賞金獵人乾荊殺害原兵部下士現任将軍府守衛中将楊碌引起的,在案情的審理過程中,青家姐妹青靈、青末都有參與。青靈在屍體上找出端倪,證實楊碌胸口致命傷上的兇器并非乾荊常用的飛刀,青末識破楊碌夫人證詞中的漏洞,并設下巧計捉拿兇手。兇手确實是楊碌之妻曲心,而曲心正是當年因私通亂賊、盜運黃金獲罪的曲澤之妹。曲心殺害楊碌嫁禍給乾荊,一是為了兄長報仇,二是為了引起單大人的注意,為當年黃金案翻案。”

殿外有侍衛守護,殿內除了高進并沒有其他人,男子還是将聲音壓低到只有燕弘添能聽到,足見處事謹慎。

關于賞金獵人殺人案牽扯出黃金舊案這件事的細節,單禦岚在奏折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他只是覺得單禦岚似乎總有所隐瞞,和夕顏的互動也未免太多了點,出于這個原因,他才會讓明薦去查。沒想到竟是青家姐妹也參與其中,難怪單禦岚說案子的時候,總要看樓夕顏的面色了,樓夕顏對這個案子也異常關心,原來其中還有這等有趣的事情。

燕弘添失笑:“青末是青家小妹?”夕顏對青靈已到了愛屋及烏的地步。

“是,那女子十分聰穎,對于問審犯人,尋找證據很有心得,總之此女特立獨行,就連單提刑對她也頗為賞識。”明薦言語間對這女子的肯定讓燕弘添對剛才只是随口提一句的女子有了些許興趣,不信的笑道:“且不說她是否聰穎異常,特立獨行,區區一介小女子,怎可随便出入将軍府,還能協助單禦岚辦案?”如果他沒記錯,将軍府雖不比軍中營地軍紀森嚴,卻也容不得一點放肆,更何況是對一個女人。

明薦輕咳一聲,小聲回道:“她在将軍府地位好像不低,将軍府裏的人,皆稱其‘夫人’。”

“夫人?”燕弘添難得的愣住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奇道:“夙任和夙羽認可她?”

明薦眼角也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回道:“夙任将軍人前人後,都尊稱她一聲…‘嫂子’。”

嫂子?!這次燕弘添是真的驚到了,夙任性格沉穩,心思缜密,絕不可能短短月餘時間就随便叫一個女人嫂子。還是…夙淩授意的?

太有意思了?燕弘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比夕顏和青靈有意思多了。他可沒有忘記當時将青家小姐賜給夙淩的時候,他那苦大仇深的樣子,夙将軍不是不近女色?才多久就繳械投降了?這青家小妹何許人也?

守在殿外的侍衛紛紛側目,禦書房內盡是皇上爽朗的笑聲,明統領不知道又帶回來什麽好消息,皇上好久都沒有笑得這般開懷。

順了順氣,燕弘添拿起桌上的茶輕抿了一口,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眼睛看着案桌上的奏折,淡淡的低聲說道:“單禦岚既然要重審此案,又找到‘高人’相助,你且不要驚動他們,由着單禦岚去查。丞相府和将軍府雙雙參與此案,某些人必定安耐不住,你只需盯緊他們便是。”

“是。”

燕弘添放下熱茶,繼續處理各地奏折,明薦卻沒有忽略皇上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冷厲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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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薦默默退出殿外,正要離開,卻在轉角處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明薦大步走了過去,爽朗的叫道:“明澤。”

聽到男子的叫聲,明澤身子微微一怔,抱拳躬身行禮,恭敬卻疏離的回道:“末将參見統領大人。”

“你…”明薦臉上的笑瞬間僵在嘴角,擡起的正要搭上明澤肩膀上的手也只能尴尬的停在那裏。盯着面前出類拔萃卻又總是孤僻冷漠的弟弟,明薦有再多的話,最後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放下手,明薦轉身離開。

明澤緩緩直起身子,目不斜視,對那到隐含怒氣卻又只能無奈離去的背影視而不見。身邊的紅衣副将看不下去,低聲嘆道:“我說明澤,大人好歹是你哥哥,你何必…”

“我的事不用你管。”冷硬的男聲無情的打斷了陸佟還準備苦口婆心的說教。咽下嘴邊的話,陸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低啐一聲:“好好好,我嘴賤!行了吧!”說來也真是他自己找罵,別人兄弟之間的事情管他屁事!再說了,人家明澤有禦前近衛軍統領的哥哥罩着,身後還有明氏一族靠着,當然可以随心所欲的拽了。他真是自讨沒趣!

……

盛夏的午後陽光即使已穿透層層樹葉還是這般刺眼,青楓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手裏拿着一本書,不時吹來的風将手中書頁吹亂,青楓也不在意,她好久沒好好看書了,現在依然沒有,拿着書只不過是讓自己發呆的時候看起來沒有這麽魂不守舍而已。

輕輕的腳步聲由外面傳來,不一會,茯苓已經快步走到她身側,未等她問,茯苓低聲說道:“主子,朝雲公主回宮了。”

青楓握着書的手一緊:“為什麽?”不是昨天才到丞相府的嗎?還是由太後親自送過去的。公主回宮了,青楓一點也沒覺得開心,反而越發的心慌,放下手中的書,青楓急道:“到底是什麽回事?”

“今日一早,朝雲公主便回宮了,不知是何原因,回來後公主誰也不見。”禦醫和太後都被擋在殿外,現在整個皇宮的人都在猜測公主在丞相府遭遇了什麽。

“相府那邊怎麽樣?皇上太後有沒有因此動怒?”是樓夕顏吧,也只有他能讓公主知難而退。青楓心中既喜又憂,喜的是姐姐沒有看錯人,憂的是對方畢竟是皇室嬌女,她們真的惹得起嗎?

“樓相還是如往常一般上朝,皇上忙着處理朝政,沒有因此為難樓相的意思,太後早上去了清萱殿,被公主拒之門外,一會也回宮了。其他的奴婢實在打探不到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青楓現在只能依靠茯苓帶回來一些消息,也不能太苛求她了,即使此刻她的心惶惶不安,卻也唯有靜觀其變了。

“是。”退到門邊,茯苓輕輕合上房門,主子這一坐只怕又是一天了吧。

……

“臣樓穆海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禦書房內,一道魁梧的身影單膝跪于殿中,洪亮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發痛,腰杆挺拔,雙目炯炯有神,五十多歲的年紀,卻絲毫未見老态。

燕弘添端坐龍椅之上,擡手示意他免禮,笑道:“樓老将軍鎮守西北,勞苦功高,無需多禮了。幾年不見,老将軍身體依舊硬朗。”樓穆海為人耿直,性格也十分豪爽,燕弘添常常疑惑,武将出身的樓穆海,怎麽生出樓夕顏那般身體瘦弱,卻心思深沉,比狐貍還狡猾的兒子?

樓穆海爽朗一笑,拱手恭敬回道:“托皇上鴻福,老臣身體很好,能為穹岳鎮守西北,老臣深感榮耀。”輕咳一聲,也不多寒暄,樓穆海正色回禀道:“老臣此次回京,是為了奏折中所說之事。臣奉命鎮守西北,多年來雖未能徹底平複西北,卻也還能壓制住亂賊各種異動。但是這些年來,亂賊首領由穆滄接任後,他們的行事更為鬼魅,尤其這兩年,他們很少出來搶奪過路客商,卻多番與朝廷為敵,挑釁我鎮西軍營。近幾次交鋒中,臣發現他們的武器軍備越發精良,人數也不斷增多,臣此次特意上京面聖,實在是擔心讓他們如此發展下去,西北恐怕不穩,更擔心亂賊與其他勢力勾結,才能讓他們在短時間內獲得如此多的精良軍備。若真如此,必定威脅到吾皇穹岳江山。”

樓穆海說完,燕弘添暗黑的眼眸只是微微揚起,臉上未見怒色,沉聲問道:“最近佩城之內可有異動?”

“臣觀察了一年多,未曾發現可疑人士進入佩城與亂賊接頭。但是臣還是覺得他們近年來的舉動十分可疑,不敢怠慢,故此上京禀報。”樓穆海悄悄擡頭觀察燕弘添的臉色,一如平常。樓穆海不解,自古皇室最不能容忍的便是結黨營私和擁兵自重,亂賊長期繞我西北邊境,如今還大量持有軍備,皇上竟如此冷靜淡漠。難怪皇上登基近十年,大多數臣子仍是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燕弘添背靠着龍椅,十指輕輕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镏金紋飾,低垂着的眼眸看不出是喜悅是怒,禦書房內瞬間寂靜,靜得每個人都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樓穆海手心冒汗,心隐隐的惶恐。

“皇上,單大人有要事求見。”高進匆忙的腳步和略顯的急促的通報聲,打破了禦書房內壓抑的氣氛,樓穆海看高進這般緊急的樣子,想必單大人是有重要的事情來報,自己禀報之事多少有些撲風捉影,樓穆海不敢耽誤皇上的正事,連忙躬身說道:“微臣先行告退。”

“樓老将軍無需退避,一旁稍候。關于西北亂賊之事,朕還要與将軍參議。”燕弘添淡淡的語調與剛才那一室的壓抑全然不符,樓穆海摸不準皇上的意思,卻也不敢多言,沉默的站在一旁。

“宣單禦岚。”

“臣單禦岚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單禦岚大步進來,額間竟然冒着細汗,燕弘添太後示意他起來,問道:“單卿家這般匆忙,何事啓奏?”

單禦岚起身回道:“回禀皇上,臣奉命收集當年黃金舊案的線索及證據,剛剛有證據指出,當年刑部侍郎平然與黃金案有重大關系,可惜臣還為來得及審問,平然…已畏罪自盡,只留下遺書,一一細說了當年他是如何與戶部尚書合謀,勾結西北亂賊偷運黃金,嫁禍侍衛曲澤的事實經過。”

燕弘添聽完,只問道:“黃金現在何處?”

“黃金早在三年前便秘密運往西北。”

西北亂賊忽然,這銀子居然是…國庫銀兩?樓穆海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稍稍擡眼看向高位上的人。

果然,燕弘添緩緩起身,盯着單禦岚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是說,朕國庫中的百萬黃金被偷運到西北為亂賊所用,而這些亂膽大妄為的亂賊還用朕的銀兩來購買軍需,與朕為敵?”燕弘添語調很輕,單禦岚和樓穆海同時感到一股戾氣襲來,那黯黑的眼中正在醞釀一場風暴。

單禦岚并不知道西北亂賊購買軍需之事,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看像一旁的樓穆海,只見樓老将軍也是一臉凝重,單禦岚心中也猜測了個大概。

兩人皆是不語,只聽見“嘭”的一聲悶響,燕弘添的怒斥道:“豈有此理!”

案桌上的墨硯被寬大的衣袖一把掃落,濃黑的墨汁濺了一地,星星點點的暗黑墨色浸染了明黃桌布,也污了皇上的黑錦龍袍。單禦岚和樓穆海皆是一驚,禦書房內衆人也吓得連忙跪下身子齊說道:“皇上息怒。”

“單禦岚。”

“臣在。”燕弘添一聲冷呵,單禦岚趕緊上前。

“朕命你到将軍府傳朕谕旨,命夙淩帶領夙家軍即日出發,圍剿亂賊,慶典之前,務必将黃金追回!樓老将軍,你熟悉西北地形,此次圍剿由你輔助夙将軍共同剿匪。”

“臣等領旨。”兩人不敢遲疑,上前領旨。

“此案…”單禦岚欲言又止,燕弘添不耐煩的回道:“這個案子還有疑點可查?”

黃金案的始末、當年參與的人、黃金的流向,這些可能存在一點的地方,平然在遺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最重要的是目前能查到與此案有關的人全都死了,死無對證。就算單禦岚有通天的本事,此刻也只能低低的吐出兩個字:“沒有。”

“都退下。”

“是。”龍顏盛怒,單禦岚與樓穆海對看一眼,一前一後出了禦書房。

剛才還滿目戾氣的皇上此刻正端坐于龍椅至上,嘴角若有似無的微揚着,黑眸中的冷色卻愈發令人膽寒。匆匆趕來的蕭雨暗暗搖頭,剛才她在偏殿茶房清點茶葉,小太監慌慌張張跑來說皇上暴怒,吓得她趕緊過來看個究竟,現在看來,皇上這次怕是真的怒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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