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但終究有一日,他也該不受人欺負——總不能一直讓邵衣哭吧

沈懷楠跟折家兩個明剛轉身回去,唐氏就坐着馬車匆匆而回。管事媽媽這回靈便了,先叫人通知幾個爺們,請他們來正院,再讓人去請姑娘們。

折珍衣的屋子就在正院,三姐妹剛剛一直坐在一塊,來得倒是也快。唐氏臉氣得通紅,她自從悟出“人要為自己活着,少操心他人之命”的道理後,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生氣了。

她叫姚黃把方才在門口聽見的事情仔仔細細說給她聽,聽完了,先罵張家實屬不要臉,養出個這般的兒子,然後誇沈懷楠。

“幸而他聰慧,知道說中張璞瑜的要害。今日這事情,不論張家如何善尾,張璞瑜以後還想在京都裏說個好親事就難了。”

最後罵文遠侯。

“他算個什麽一家之主頂梁柱,算個什麽父親,女兒都被欺負成這般了,還躲在後頭不出聲,推幾個還沒有成家的娃娃出去應付,今日要是那張璞瑜聰明些,再陰毒些,小七怕是就要一根繩子吊死了。”

女子的名聲,哪裏能踏錯一步。

說到這裏,唐氏氣得眼淚直流,折珍衣本是沒有想到文遠侯那裏去的,被唐氏這般一說,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些怨氣。

“父親也是的,明明在家也不出來主事,他是長輩,無論說什麽,都要壓張璞瑜一頭,比大哥哥的話好使多了。”

唐氏冷笑,“他向來這樣,擔不起什麽事情,只看重自己的風骨——怎麽,出去跟一小兒對峙,為女兒做主,就辱沒他的風骨了?”

折萱衣自來更尊重喜歡折和光,聞言想要反駁兩句,但看嫡母氣勢,也不敢說,只好輕輕歪了歪頭,不去看嫡母那邊。

然後就看見折邵衣跟個鹌鹑一般,把頭埋得深,她以為折邵衣也跟她一般不贊同嫡母說的話,等她擡頭的時候,便朝着她使了個眼色。

卻見她茫然的很,頓時心知自己會錯了意,臉沉了下去,怕嫡母看見,也低頭垂眸。

折邵衣這才後知後覺想明白折萱衣的意思,她嘆氣一聲:嫡母和父親她哪個都惹不起,無論是父親說嫡母的壞話,還是嫡母說父親的壞話,她都只有埋頭的份。

而且,比起七姐姐還氣父親不幫她,折邵衣就從來沒想過父親會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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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說不得,想不得,就只好自己給自己找些安慰。

比如現在,父親就帶着大哥哥和三哥哥來了,折邵衣看過去,果然,這次後頭還跟着沈懷楠。

他一進屋子就看向她,眼眸裏帶着笑。

她也悄悄朝着他笑。

她站在唐氏等人身後,能微微勾起唇角,沈懷楠卻是正對着唐氏等人的,這種時候可不敢笑,只敢行完禮後,站得離她近些。

這一番小動作,極為自然和熟稔,其他人倒是沒有察覺。他們心思都不在這上面。

今日這事情應當着實讓唐氏傷了心,第一次當着子女的面罵折和光。

“你自來這般,我不跟你計較,可今日是大事,是你女兒的名節,你怎可仍如一個老龜,把頭一縮便不管。”

她說着說着抹淚,“折和光,你跟你的名節骨氣過去吧,何必還要妻子和子女。”

折和光被罵得有些下不來臺,但又見子女們都看他,只好捏着鼻子解釋,“張家小兒無知,荒唐,我向來不與人争搶,口齒不能勝之,便如秀才遇見兵,出去說了也沒用。”

唐氏還不了解他,冷笑道:“文遠侯府沒落,張家豎子敢打上門來,便是沒将你放在眼裏,你怕你以長輩的身份出去也震懾不住他,反而要被他恥笑,所以便不出去。”

折和光惱怒:“你又胡說八道,我只覺得自己是長輩,要是我出面,這事情便複雜了,便不如由小輩們去——”

這話一出,折碩明倒是說了一句實在話。

“父親,他家不來長輩,是因為不知曉,你知曉了,當時理應跟我們一起去的。”

唐氏便将這股脾氣也發在了折碩明身上,“你既然知曉,那為何不拉着你父親一起去?你現在說還有何用,若是今日你妹妹出個什麽事,我便要死了去,你們通通守孝罷!還成什麽婚!”

這話就嚴重了,折和光覺得她小題大做,折珍衣聽得心中悲涼,折碩明後悔自責又覺得有些委屈,其他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嫌隙,不好直言,便見一屋子哭聲和沉默。

此時,折邵衣終于覺得不對勁了。張家都欺負上門了,怎麽還在屋子裏說自家的矛盾,當說如何應對張家才是。

她想開口,卻見沈懷楠朝着她搖了搖頭:文遠侯夫人這次大怒,非是一日之功,定然是怒火積壓久了。

只是平日裏瞧着她萬事不管不操心,還以為看淡了,沒想到心裏還是記恨着文遠侯的。

這就是夫妻之間的事情了。沈懷楠不敢開口,折邵衣就也低下頭去,直到過了一會,折碩明才反應過來,“父親,母親,接下來張家那邊,咱們該怎麽辦?”

折和光這輩子只知道讀書作畫,交友寫信,哪裏處理過這種事情,也不生氣了,忙看向唐氏。他也是愛重七女兒的,只當時覺得由兒子和弟子出面便可,自己也不用費心,此時被罵固然生氣,但張家的事情還得解決,還得靠妻子。

這一家子老少的目光便都聚集在唐氏身上,唐氏冷笑,卻先看向沈懷楠。

“好孩子,今日真是多虧了你,你說的話,姚黃都學給我聽了,就該那麽說。”她說,“但你這般說了,怕是把張家得罪了個幹淨,他家兒子既然能做出這般的事情來,想必心不正,你以後萬萬當心。”

沈懷楠便見邵衣的目光瞬間擔憂起來,他馬上道:“伯母放心,我會注意的。”

唐氏點頭,便又朝着折珍衣道:“現在想來,張家夫人說歡喜你的性子,與你投緣的話,也是在唬我,怕是真如懷楠說的一般,張璞瑜背後有見不得人的事情,幸而咱們之前也沒答應,雖被他鬧了一通,但大家也不是傻子,心明眼亮,看得出對錯,你也不要擔心你的婚事,我今日出門,也是去托曲陵侯夫人給你說媒。”

折珍衣哎了一聲,經此一事,她整個人也穩重了一些,抹幹眼淚,道了一句,“我不怕,我就是沒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陰險毒辣之人。”

唐氏見她這般,欣慰一笑,“好,你不怕就好。”

然後甩了甩帕子,喝了一口涼茶,冷臉,“既然張家不想好過,那就大家都別好過。”

剛開始,大家還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但等張家夫人帶着禮上門賠禮道歉,文遠侯的大門連開都沒開時,便知曉了。

這是要徹底決裂。這些年來,文遠侯家勢弱,即便跟別家有言語不和,利益沖突,也是表面和氣,私下什麽樣,那倒不重要,勢弱的時候,交好別人總是沒錯的,萬一有哪天需要求上門呢?

如今,嫡母也不要這份和氣了。

折邵衣覺得解氣,小聲說了一句,“母親倒是比父親更有骨氣。”

她吃着一塊蜜瓜,問姚黃,“後來呢?”

姚黃低聲道,“後來張大人親自壓着滿是傷痕的張少爺登門,咱們家的門還是沒開,聽說當時張老爺的臉色很難看。然後也沒管咱們家的門是不是開的,拿着藤條又把張少爺按在門口打了一頓。”

折邵衣冷哼一聲,“現在打也晚了。”

然後不解問:“你怎麽知道的?不是沒關門嗎?”

姚黃扭捏的笑,“王二哥在門口看熱鬧,他告訴我的。”

折邵衣:“……”

行吧。

她看着姚黃,也說起王二,“幸而我前幾日就跟母親提了你的事情,母親并無不願,讓我替你做主就好。我本想着,過幾日家裏要采辦小丫頭了,到時候留一個下來,你教着她,等過了年,她也知事了,你也可以成婚。”

“但出了這等事情,怕是母親心緒不寧,采辦的事情也不知道哪日才能提,但左右不急,過年還遠着呢。”

姚黃也不急,她坐到一邊給折邵衣做鞋子,“姑娘,奴婢嫁了人也回來給你做婆子。”

折邵衣笑了笑,“到時候怕你不想回來。”

姚黃搖頭,“怎麽會呢,再沒有比姑娘這裏更好的差事了。”

折邵衣抿唇一笑,沒再繼續說這個,反而道:“王二還說了別的沒有?”

姚黃:“什麽?”

折邵衣:“外面的人如何議論張家?可猜出張璞瑜想娶的人是誰?”

姚黃就臉紅了紅,然後看看左右,湊過去跟折邵衣咬耳朵,“是個青樓女子——聽說,手段極好呢,還懷了孩子!”

折邵衣本只想聽個小道消息,哪裏知道這消息竟然如此荒唐。

“竟是個青樓女子?還懷了孩子?我以為他只是私下有相好罷了。”

姚黃一臉慶幸:“是啊。還好七姑娘沒有嫁過去,要是嫁過去了,這以後怎麽辦?”

折邵衣深吸一口氣,“張家也太不要臉了,這哪裏是想給兒子找門婚事,這是要騙婚啊。”

然後想了想,幸災樂禍:“別的倒也罷了,只青樓女子……十年內,張璞瑜別想說門好親。”

然後就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第二天起來,正要去嫡母那裏請安,卻見姚黃臉色慌慌進來,說,“姑娘,您去客房看看沈三少爺吧,他,他被人打了。”

折邵衣心漏了一拍,趕緊過去,就見屋子裏面有桑先生,父親,嫡母,還有兩位兄長。

她急匆匆而來,倒是無人怪罪她,所有人沉着臉,倒是沈懷楠看見她,笑了起來,“我沒事。”

折邵衣瞬間眼淚汪汪,眼睛一錯不錯的盯着他看,“還說沒事,你的臉都腫成豬頭了。”

沈懷楠摸了摸臉,嘶痛了一聲,柔聲哄她,“那也應是俊俏的豬頭。”

文遠侯嘆氣,“怎麽回事?怎麽就被人打了?”

桑先生沉吟,“可是張家使人打的?”

唐氏怒拍桌子,“定然是張家,懷楠給咱們家說話,說中了他們的肮髒事,他們就敢私自打人,真是,真是——”

她想說幾句髒話,但到底幾十年沒說過了,遂沒說出口,又拍了拍桌子,“既然他打懷楠,那咱們也打回去。”

文遠侯搖頭,“無憑無據的,不好說,不好說。”

桑先生此時也站文遠侯一邊,“确實無憑無據,懷楠也說未曾看見打他的人。萬一不是張家,倒是冤枉了人家。”

唐氏瞪眼,就要再說,就聽沈懷楠道:“無事,沒抓着人,确實不好确定就是張家。”

然後手上一濕,一滴淚珠子在他手上綻開,他心疼的捏了捏邵衣的手。

“我沒事,你別哭。”

倒是比他挨打的時候更覺得痛。

他見她臉上有憤憤之情,身子都是顫抖的,心裏嘆口氣,知道她這是怨上了文遠侯等人剛剛說的話,怨他們不給他出氣,便忍不住輕輕擦了擦她的淚珠子,“快別哭了,我心裏有數。”

別人都靠不上,自己有本事為自己做主才是真的,他也沒想過其他人為自己鳴不平。

別人也不欠你的。

但終究有一日,他也該不受人欺負罷——總不能一直讓邵衣哭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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