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要是我将來死了丈夫能去做将軍,我便感激你一輩子

現如今是春日,春日裏花筵多,今日這裏,明日那裏,呼朋喚友的,整個京都城裏車馬不止。但今日東宮突然辦筵,那跟東宮撞上的,便要換個日子。

唐氏跟曲陵侯夫人坐在一輛馬車上進宮,後面跟着兩輛坐着自家姑娘們的馬車。

曲陵侯夫人是個極為爽利的婦人,她挽着唐氏的手,小聲笑着道:“本來威遠侯家也是今日辦筵,我還收了她家的花筵貼,結果東宮這一宴貼送出來,威遠侯家便即刻派人來說改日子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往上翹,十足的興味,卻看唐氏還沒有反應過來,忍不住掐了她一把手,“我說,你還沒明白嗎?”

唐氏:“明白什麽?”

曲陵侯夫人笑起來,“你啊,還真是把自己關起來過日子,是什麽也不聽了。”

她說完低頭,附在唐氏的耳朵邊,道:“你沒聽說啊,寧家五公子跟秦姑娘退親,是因着秦姑娘撞破了寧五跟一位世家姑娘在一起偷情,但跟誰偷情,衆人都不知道,秦家和寧家瞞得緊。”

“就這,誰不說秦家和太子妃為人實在,保全那姑娘一家聲譽,不然要是被人知曉了,不說那個沒皮沒臉去偷情的,只說她那一家子姊妹怎麽活?”

唐氏聽得連連點頭,“是不該說。”

她也是經歷過前頭六個女兒選夫婿時候的,那時候真是只要一個踏錯,其他五個就別想要好人家了。

唐氏日日緊盯着,費心費力不讨好,最後還要給她們出嫁妝,氣得她心肝疼,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才身心疲憊,開始破罐子破摔。

曲陵侯夫人便繼續道:“但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瞞得住,既然是世家姑娘,那咱們這些人家不得人人自危?她們瞞着,好嘛,那最後誰娶了……那位去,是吧?誰家都不願意!就有好事的人思量了,思量來思量去,把跟寧五有交集的,那日去了酒樓不見人影的,都數了一遍,最後發現是威遠侯府。”

唐氏驚訝出聲,“真……真是嗎?”

曲陵侯夫人笑着道:“我之前也不敢确定,可随後威遠侯府就設下賞花宴,請了衆人去,什麽心思先不說,但緊跟着,東宮就設宴了,還在同一天,這還不明顯嗎?”

唐氏聽得背後一身汗,然後又聽曲陵侯夫人說了一句讓她更冒汗的,“這事情到現在,倒是撲所迷離。東宮本來沒想着說出威遠侯府,為什麽過了幾天,又開始說了?我猜着,這裏面肯定還有事,只是咱們不知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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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唐氏,“你那庶女,跟秦姑娘交好,又去了東宮——就沒說什麽?”

唐氏低頭搖腦袋,“我沒問,這種事情,不好問。”

曲陵侯夫人見她不說,哼了一聲,“你倒是嘴巴嚴。”

但也不再問,只說別的:“向來花筵都是給姑娘們辦的,咱們老家夥去,不過是湊個數,左右沒人看,我今日便穿了一件老氣橫秋的,但頭上的金釵卻戴足了分量,不然被人恥笑去。”

唐氏抿唇笑,摸了摸頭上也滿滿當當的金釵子,道:“好久都不曾戴這般多的釵子了。”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到了宮門口,今日東宮辦筵,特赦馬車直行,等到了地方,便有宮嬷嬷來領着她們走。

曲陵侯家姑娘只有兩位,因兩家時常走動,兩邊姑娘也是認識的,只是相交也不太好,便隐隐分開,一前一後,做兩撥走。

越往裏面走,人便越多,整個東宮都散着花香,折邵衣聞了聞,只覺得花香味雖雜,卻也不難聞,反而透着一股甜味。

轉了游廊,就見秦青鳳站在不遠處等她們。見了她來,高興的先喊了一句,“邵衣——”

今日這場花筵,雖是太子妃辦的,但是角兒是誰,大家都懂,目光都有意無意的盯在秦青鳳的身上。

她這般一喚,折邵衣身上便也多了許許多多的目光。

她自小到大還沒被這麽多人看過,倒是有些惶恐,又不好失态,只好挺直了背梁,笑着跟秦青鳳道好。

秦青鳳又跟唐氏和曲陵侯夫人打過招呼,跟兩家的姊妹說了幾句話,便跟唐氏道:“我有事情跟邵衣說。夫人,不知可能帶她離開一會?”

唐氏自然稱好。秦青鳳便拉着折邵衣一路走。

走到半路,應是到了後院,見此處人少了,便高高興興的道:“邵衣,你說要給我回個禮,我一直等着呢,你今日帶來了嗎?”

折邵衣被她真摯的歡喜影響到了,這幾日因沈懷楠被打的陰霾倒是少了些,嗯了一句,“進來的時候,便讓宮嬷嬷給你捧走了。”

不然也不能捧着直接進來,那也太引人注目了。

秦青鳳就一臉好可惜啊好可惜的神情,她道:“我被關了些日子,都被關傻了。應直接去門口接禮的。”

“那就只有下響回去才能看了。”

她遺憾極了,繼而又拉着折紹衣坐在游廊連着的木凳子上靠着休息,然後小聲說,“哎,我不想住在東宮裏了,我自家在京都也有宅子,裏面有老仆守着,我住過去,也能自在些,這裏雖然有表姐,但宮裏束縛多,我想騎馬跑一跑也沒用。”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面的鳳凰。

“我阿爹說,來了京都之後就要聽表姐的話,但是宮裏的規矩多,表姐也說不上話,她自己騎射也厲害着呢,我爹說不比我差,可我一次也沒有見她騎過馬,拉過弓。”

折邵衣就發現了,秦青鳳是個碎嘴!她可太能說了,一件事情說來說去,最後說累了,喝了一口茶,還要繼續說,“哎,我遭了老鼻子罪,被關得好苦,幸而跟寧國公家的婚事完了,不然他家規矩嚴,我嫁過去,不得一生受罪啊?”

“要是女子可以不嫁人,就好了,我想回雲州去,做一個戎馬一生的大将軍。”

折邵衣本是當她說笑的,後來見她一臉的煩憂,倒是不像是抱怨,而是真有此打算。她作為好友,便被她帶入了煩憂,不得不為她真心實意的謀劃一番。

想了一會兒,眉頭一皺,秦青鳳見她神色似有主意,便求着她說,折邵衣擺擺手,“是個馊主意。”

秦青鳳:“你只管說,馊不馊的,我聞得出。”

折邵衣被她說得輕笑起來,“我說了,你也不能生氣。”

秦青鳳,“我是個什麽脾性,你還不知道?你這般說,倒是把我看低了。”

折邵衣便道:“行,那我就說,你可不能說出去,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秦青鳳便再三保證自己只聽一聽,聞一聞馊味,絕不往心裏去。

折邵衣應了。

此時,兩人一個随意歪靠着游廊,一個卻不敢,只坐得端正,背挺得直,看起來是個端莊無害的姑娘。

但下一瞬間,說出來的話卻又不那麽的端正。

只聽折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剛剛想,女子不嫁人,會被人說道的,你家的長輩,你家的姐妹,都會被人指摘。”

秦青鳳嘆氣,“是啊。”

折邵衣:“但是我讀書的時候,曾見過一個故事。說是前朝的時候,嶺南一帶的胡葉夫人戎馬了一生,被人稱頌。她是在丈夫死了之後,掌了夫家的将權,代替丈夫出征,挽大廈将傾。傳聞每一場仗在她手裏都能反敗為勝,她就沒有輸過。”

百戰百勝的胡葉夫人!這個秦青鳳知道啊,她點頭,“我自然知道胡葉夫人的威名。”

折邵衣,“還有大黎的刕夫人,她就是丈夫死了之後,便回了娘家,當時七國争霸,她跟着父兄一起,打下了新朝。”

刕夫人娘家就姓刕,至于夫家是誰,朝代太過于久遠,史書上已經沒有記載,但是刕夫人的事跡,卻是在史冊上留名的。

大黎初建的時候寫功臣策,三百個男人,獨有刕夫人是女郎。

秦青鳳一臉激動,“我自然也知道刕夫人,她的馬叫做雲追,我為了紀念她,便把我雲州的馬,也叫做雲追。”

不過,她狐疑的道:“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折邵衣聲音越來越小:“我說了,你千萬別生氣,我只是剛剛想着,這兩位夫人都是死了丈夫才做将軍的,當時他們的丈夫在,便是夫人,要跟在丈夫的身後做事,替他們養兒育女,不曾有什麽事跡傳出,倒是丈夫死後,回歸了本姓,做出了一番事情。無論是胡葉夫人還是刕夫人,都被叫的是原來的名字原來的姓,而不是什麽氏——”

“想來,沒有了夫家的束縛,她們倒是活得更好了。”

她道:“你若是将來真要做将軍……我的意思,你明白吧?倒不是硬要丈夫死了,再怎麽說,也要和離了,沒了丈夫……沒了夫家的束縛……”

秦青鳳就張大了嘴巴,啊啊啊了好幾聲,最終百般激動只能化作一下又一下的親昵,抱着折邵衣就拍肩膀,“邵衣,好,邵衣,好!”

折邵衣到底經不住打,她忍了一下痛,還是提了出來,“還是別拍了吧,我沒練過武,身子都要散架了。”

秦青鳳此時此刻已經把折邵衣當成了親姐妹,拉着她的手不放,“你實在是給我提了一個大醒,邵衣,要是我将來死了丈夫能去做将軍,我便感激你一輩子。”

折邵衣聽她這般一說,便連連擺手,生怕她将來真要嫁個病秧子等他死或者毒殺了夫君做将軍去,道:“不用,不用——幸而你不惱我,我這般的話,換個人也不敢說,只覺得你應不會怪我咒你将來……我才說了,你聽聽就好,可千萬不要當真。”

秦青鳳卻道:“你敢這般說,也是不拿我做外人,我怎麽會惱你。我瞧得出,你性子謹慎,能跟我說這番話,已然是把我做朋友了。”

她激動極了,“這主意雖然不正經,但卻是一言點醒了我,女子想做将軍何其艱難,是姑娘身做将軍的,我看遍了史書,也沒瞧見,為的是什麽?為的還不是世人覺得女子不适合在戰場上。非要嫁了人,死了丈夫,好似有了一個名分,最後了無牽挂了,才能去戰場拼一拼。”

她還感慨道:“從前我爹總讓我多想多思,我還覺得自己挺厲害,可現在想想,自己實在是鼠目寸光,你我都知道刕夫人和胡葉夫人,我卻只想到讓自己的馬也叫雲追,你卻已經想到死丈夫一事上去了,實在是比我厲害許多。”

折邵衣被她說的哭笑不得,道:“我也只是勸慰你罷了,你可千萬別說了,也別想了,我說完這心裏就害怕。”

秦青鳳笑起來,調笑道:“你別害怕,将來我也不供出你來。”

然後見折邵衣确實面有懼色,真怕自己剛剛太激動吓着人,眼看時辰不早,便拉着她回去。

兩人站起來就走,很快便轉了游廊,不見了人影。

等兩人走了,卻見游廊轉角處走出來一個身着華衣錦裳的小公子哥。

他後面還跟着小厮,見兩位姑娘都走了,他還不動,道了一句,“九少爺,咱們得去筵席了。”

盛瑾安道了一句好。

他是英國公家的嫡次子,今年有十五歲了,向來持身正,讀聖賢書,知聖賢事,為人清明,樂善。

今日這回倒是第一次偷聽兩位姑娘家說話,雖然也是因為兩人在說話他不好出來,但是偷聽了就是偷聽了,還是偷聽了那般不同尋常的話,便心虛不已。

他站在原處也不敢動,被小厮催了一句,臉一紅,道:“再等等,等她們走遠了再說。”

然後不免又想到跟秦家表妹在一起的姑娘,看起來跟他一般端正,實誠,卻說出來的話惹人吃驚。

這姑娘的身上,想來也是有反骨的。只是這反骨在血肉裏藏着,怕是連她自己也沒看出來。

盛瑾安便道了一句,“剛剛跟秦妹在一起的姑娘是誰?”

小厮是個靈便的,道:“是折家的九姑娘吧?聽說秦表姑娘跟她很好,互相通信,今日一來,便跟她一處。”

盛瑾安哦了一聲,“也排第九啊。”

然後便沒說話。

等時辰差不多了,盛瑾安才離開,趕着前往筵席去入座,坐下之後,情不自禁的又看向對面。便看見在左角種在盆裏面盛開的小桃花樹處,秦家表妹和折九姑娘正在低頭說着什麽。

他看了一眼,正要收回來,卻見秦家表妹突然看了過來。

盛瑾安連忙收回了目光。

而這邊,折邵衣好奇的跟着秦青鳳看了一眼,“怎麽了?”

秦青鳳搖搖頭,“好像是盛家表哥在看我。”

她小聲的跟折邵衣說,“盛家表哥心地好,又是太子妃表姐的親弟弟,姑母一家對我不錯,自家人,我可不能害他,不能盼着他早死,他看我也沒用,我是不會答應的。”

折邵衣也知曉她還在打趣自己,笑起來,“是啊,你可難挑了。”

兩人一起說話,偶爾笑笑,倒是讓折家其他兩個姑娘看得有些心裏不是滋味。

但是自家姐妹,在家裏怎麽吵鬧,在外間還是要齊心的。兩人臉上不露,笑不露齒,自在一邊落落大方的喝茶。

此時太子妃還沒有來,時辰也算早,等到衆人來齊,太子妃過來,便說了幾句話,然後拉着英國公夫人說話。

英國公夫人是太子妃的母親,兩人說話,自有其他人逗趣。一般人是湊不上去的,唐氏帶着三個衣坐在下首,秦青鳳已經跟折邵衣分開,坐到上首英國公夫人那邊去了。

等兩人說了一會話,英國公夫人拉着秦青鳳的手,道:“你素來不喜歡花花草草,但今日賞花宴,也要耐着性子,跟各家姑娘們學學品花。”

此話說得謙虛,坐在周邊的夫人便笑着誇:“就該是秦丫頭這般的才好,看着便有朝氣,花一般的年歲,還要品什麽花。”

于是,秦青鳳便被領着跟幾位世家夫人說話——若是順利,這幾位夫人便有一位是她未來的婆母,她便朝着底下的折邵衣使了個眼色,讓她等自己說完。

英國公夫人道:“你急着跟自己的小姐妹去玩了?”

秦青鳳攬着她的手,“今日好不容易見着姑母,我自要忍痛舍棄她,跟您多說說話的。”

英國公夫人大笑,“待會,你也帶我去見見折九姑娘。”

這話說得小聲,只兩人聽見,說的是悄悄話,其他夫人們倒是沒聽見。只這邊熱熱鬧鬧的,底下也不好拘束着,太子妃便讓衆人賞花。

折邵衣跟折珍衣折萱衣站在一株牡丹花前,先是靜默不做聲,随後又覺得就這般站着太傻了,便又由折萱衣提了話題。

她說,“這牡丹花倒是好,比父親送我的那副春色牡丹圖上的十八學士開的還好。”

折珍衣聽得吊了眉毛——那副十八學士圖她求了父親好幾天,都沒有求到,沒想到竟然是早到了折萱衣的手裏。

她氣悶,又不能在這裏發作,索性就低下頭,不搭話。

折萱衣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她也只是想說一句話不讓三人如此尴尬罷了,見折珍衣生氣,她也氣了,前一瞬間還笑着,下一瞬間低頭,便斂了三分笑意,只去看牡丹。

折邵衣:“……”

她就更不知道說什麽了,只好幹巴巴的道了一句,“兩位姐姐,我有些口渴,不如陪我去喝杯茶吧。”

三人這才離開牡丹盆前,回到位置上,坐着喝茶。

在這邊喝茶的姑娘們不少,便有人朝着三人看。

文遠侯府四個字說出來,有些姑娘怕是都沒有印象,但今日在這裏瞧見了,又因秦青鳳對折邵衣的好,便讓文遠侯府四個字再次被人提起。

就有兩個姑娘往這邊看,然後小聲的道:“看着也不怎麽樣……靠着秦青鳳拿的東宮請帖?”

“應當是吧……秦青鳳喜歡的,應當也是草莽肚子。”

兩人笑作一團,看折家三姐妹的神色很是輕視。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修文兩章并做了一章,看在肥的份上原諒我好吧,我去吃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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