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二更

後宮裏面開始有人聯手上書了, 她們商量來,商量去,都舍不得自己的女兒, 都誘惑和說服不了對方的女兒去,說着說着,便說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上。

和親,為什麽還要存在呢?以前兩國交戰, 打仗打敗了, 便要獻祭出自己的女兒作為誠意,但是跟大金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和親, 為什麽還要舍棄一個又一個的公主?

僅僅是因為存在了多年, 難帶就合理了嗎?當年太宗皇帝立下這條規矩的時候,腦子裏面可想過皇族女子的悲哀?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面出來了,便就消失不掉。既然誰都不願意送女兒去, 那就鬧起來吧,沒準鬧一鬧,還能流芳百世。

不然今日是這個公主,明日是那個公主, 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輪到了自己的女兒。

剛開始其他的妃嫔們還在觀望, 但是某日寧平公主不陰不陽的說了這麽一句話,她們便不敢等了。

她說:“——等我死了,她們的女兒倒是嫁了,你們的女兒,尚且年歲正好吧?”

一番話吓得人發慌, 就連皇後也開始慌張了。

她找了太子妃, 問:“你說, 寧平說的……”

太子妃就一臉愁容, “母後,您還別說,可能是真的。您想,再過幾年,寧幼正好大了……”

哎喲!

皇後趕緊道:“這可不行,這可不行——”

既然都不行,那就別坐山觀虎鬥了,直接下場吧。

皇後也暗戳戳的附議,跪在皇帝面前好好哭了一番。

皇帝還是很喜歡皇後的,她心思單純,有些小心思也不要緊,都是人之尋常。今日來哭,也沒有說什麽大道理,而是直接說的。

“臣妾晚間都睡不着,哭着醒,寧幼問臣妾為什麽哭,我哪裏能告訴她,若是将來再有一位公主需要和親,便是她了。”

“她是嫡公主,本是最該金枝玉葉的,結果卻要遠走他鄉,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臣妾就睡不着,就想哭。”

皇帝嘆氣,“朕也很為難……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

皇後娘娘直言不諱,“老祖宗的江山還是從別人那裏打的呢!”

那時候怎麽不說忠君的規矩了?

皇帝怒道:“皇後,你倒是越發膽子大了。”

皇後也不怕,她跟皇帝十幾年,最是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現在只是無奈和惱怒,倒是沒生氣,但她也知道見好就收,道:“難道就非要嫁個公主過去麽?”

淑妃娘娘打頭,哭着向皇帝呈上了自己的血書。

“索性就這次攤開把話說明白了,她們往後不用來嫔妃,咱們也不用去女兒,多簡單的事情,怎麽就不能說說。”

皇帝嘆氣,“這裏面牽扯甚多——”

皇後不聽,她低頭還是哭,“有什麽多的,少去一個女兒,難道就要打仗了不成?”

皇帝沉默,那倒是不至于。

只是能用一個公主能解決的事情,為什麽不用一個公主去解決呢?

突然斷絕這個百來年的姻親,是要承受大金質疑的。皇帝坐在皇位上,每天都有讓他可能從皇位上下來的事情發生,他要做的,就是讓任何一個可能性都不會發生。

有些事情,便會被一刀切。

有些事情,便在腦海裏面過一下,便又抛之腦後。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要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有半點差池。

大金和大秦的姻親和親,實在是太久了,久到他沒有想過改變,也沒有心思去改變。所以他會送笑笑離開。

但是笑笑死了。

即便這件事情還沒有影響到他對于繼續和親的決定,但是無形之中,他還是有動容的。

皇後的話讓他沉默,他沉默半響,這才道:“你僅僅作為一個母親,而朕,朕不僅僅是她的父親,還是天下人的父親。”

皇後哭道:“既然都是你的兒女,為什麽偏要犧牲自己的親生骨肉。”

皇帝見她還要胡攪蠻纏,便直接不說了。只讓她回去,冷言道:“這事情,不是你哭一哭,鬧一鬧就能好的。”

皇後铩羽而歸,淑妃立馬跟上,給皇帝獻上了一封血書。

血是真的血,她咬破手指頭寫的,她這般舍得豁出去,但是因為前頭有個皇後來鬧了一頓,心裏多多少少有些抵觸。

但自己的女人,又是為了自己的女兒,血書都寫了,指不定女兒還在哪裏哭,他再不耐,也不能置之不理。

淑妃一見有戲,馬上就起來道:“陛下,今日您若說寧平一人和親,能換大秦百年安樂,那寧平即便是死了,臣妾也舍得。”

“但現在又不是什麽十萬大兵壓境的時候,一年又一年的和親,難道不是将自己的女兒白白送出去送死嗎?”

“先皇後死前,最記挂的便是笑笑了,她多希望笑笑能一輩子笑,但是自從去了大金,笑笑能有多少日是笑的呢?”

“正是因為不能笑了,所以才死在大金,先皇後地下有靈,本是在等陛下的,結果卻等到了女兒,您讓她在九泉之下怎麽傷心?”

結果本是說得好好的,卻見皇帝臉色鐵青,淑妃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而守在屋門口的太監卻知道為什麽。

皇後娘娘雖然哭,也鬧,還拐彎抹角的把制定這條規矩的太宗皇帝也罵了進去,把開國皇帝委婉的說了一通,但是皇後娘娘至始至終沒有說過寧安公主半句話。

但是淑妃娘娘卻沒有抓到皇帝陛下的脈門,前頭還好,陛下還能容忍,但是後頭這幾句話卻是實實在在的傷了陛下的心。

作為一直跟在陛下身邊的老太監,馬德寶自然知道笑笑公主如今在陛下心裏的分量。

剛開始,雖然是掌上明珠,後來陛下慢慢的越來越有威嚴,笑笑公主和親去了之後,他對兒女的心思就淡了很多,但如今,面對的是女兒的屍體,無論如何,心情都不會好。

馬德寶就想,這一份悲痛,不提及的時候還好,一旦提及,就要再痛一次。

他嘆氣,果然聽陛下說讓淑妃娘娘滾,沒一會兒,淑妃娘娘就哭着出來了。

馬德寶進去伺候,也不敢久留,只把陛下剛剛摔碎的茶杯和果盤都撿起來捧出去,結果還沒出門,就聽見陛下說:“你還記得笑笑的模樣嗎?”

馬德寶自然是記得的。笑笑公主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小時候喜歡笑,躲迷藏的時候也經常笑出聲,那時候先皇後死了,她養在如今已經逝去,被加封為孝毅貴妃的膝下,孝毅貴妃當年是個性子淡然的,不愛跟笑笑公主嬉戲,所以每一次都是他們這些宮人陪着。

馬德寶想起之前,不由得也有些哽咽,他哎了一聲,道:“記得,怎麽會不記得呢?那年春日,公主殿下才五六歲吧,哭着鬧着一定要跟您一起放風筝,可您還要處理朝政大事,便讓奴才陪着她去。”

“她剛開始不願意,奴才就給她變了一個戲法,民間那種最普通的騙術罷了,還是陛下您帶着奴才出宮閑逛時,奴才學來的。”

這個皇帝倒是知道,他神色和緩的點頭,“是,你學東西快,在外頭學了一點東西,就回來賣弄給笑笑看。”

馬德寶就知道自己說到陛下的心坎裏去了,他故意說笑笑公主五六歲的事情,就是不願意讓陛下想起來她去和親那段時間。

馬德寶繼續道:“公主好騙的很,只不過變了一個戲法便立馬不哭,老奴當時還想,這般的好騙怎麽辦,将來說不得就要被哪個白淨的小郎君騙走了,可得看緊了,把這些簡單的戲法都教與她,讓以後變戲法的騙不住她。”

就這麽一件事,瞬間勾起了皇帝的回憶。他喃喃道:“朕現在記得的也是她小時候,她大了的樣子,朕不敢記。”

他站起來,又覺得皇宮裏面悶了,道:“天色還早,出去走走吧。”

馬德寶就叫侍從來跟着。

然後伺候在身邊,聽見陛下站在廊下道:“馬德寶,你說,笑笑還記得朕嗎?”

馬德寶哪裏敢回答這個,但也不能不答,于是想了想,道:“老奴覺得,應該是想的。”

他道:“您還記得她小時候嗎?性子倔得很,有一次您說好要去看她的,結果卻因為批改奏折忘記了,她便放出話來不願見您,但您還記得嗎?她說得再狠,也不過是吓唬您罷了,見到您的時候,委屈巴巴的哭了。”

皇帝的手就一頓,閉上了眼睛。

良久,他才道:“朕知道……她肯定是想朕的。”

他嘆息,“馬德寶,她們都來找朕,逼朕,朕……朕……”

馬德寶就哎了一聲,他自然知道,陛下也有陛下的難處。

此時常年跟着陛下外出的侍衛已經來了,皇帝換了一身衣服出宮。

宮外還是那麽熱鬧,跟宮裏面的冷清大為不同。他站在人群裏面感受了一會兒人間煙火,這才慢慢的朝着大街上人群最多的地方走去。

結果沒走兩步,竟然看見了沈懷楠和折邵衣。兩人正在一個攤販前讨價還價,最後應該是以三為錢買了一把梳子。

那把梳子很粗劣,但是買下來後,兩人還是很珍重的把梳子放進了袖口裏面。

一轉頭,沈懷楠就發現了站在不遠處齊泰。他連忙帶着紹衣過去,笑着喊:“齊老哥,您怎麽在這裏?”

然後又給折邵衣介紹,“你還記得他吧?你想要的金釵頭面掌櫃。”

折邵衣就記起來了,她笑着行了一禮,“那一副金釵頭面确實是好東西,只可惜我們沒有緣分。”

齊泰就說,“我說送給你們,你們也不要。”

折邵衣又笑起來,“無功勞者,怎麽敢接受那般大的禮?您已經幫了我們許多了,感激您還來不及,可不敢再占您的便宜。”

然後想了想,道:“不過有朝一日,若是我們能買得起那一副金釵頭面,還請您賣給我們。”

齊泰突然問,“你們倒是也奇怪,這種金釵頭面作為嫁妝,也應該是父親買給女兒,怎麽倒是未婚夫買給未婚妻的。”

折邵衣不曾想他竟然問的這麽直白,她尴尬了一瞬,這才說,“天下父母,自有千百種模樣,有會買的,也有不給女兒買的。”

她笑着道:“不過,老天爺是公平的。這個不買,那個買。”

齊泰就笑了,“那你希望誰給你買?”

折邵衣認真想了想,開玩笑似的說,“自然是希望,我自己能買。”

齊泰又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從這句話裏面想到了笑笑。

他突然想,她十年不曾有過書信,會不會也是因為——她想要自己活呢?

她不靠遠方的父親,也不靠近在咫尺的丈夫,她只想靠自己活着。

雖然這個突然而來的念頭很荒謬,但是在某一刻,齊泰覺得,他可能在那一瞬間,走進了女兒的心裏,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

作者有話說:

不行,還沒寫完,繼續明天十二點補吧,哎!感謝在2022-05-27 20:58:47~2022-05-28 01:06: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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