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伍 竹馬成雙
這邊靳雲鶴已經住在了家裏,薛文錫腳不沾地地又忙出門了。
薛覃霈一直沒明白他爸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覺得這個世上有太多事情想不通,因此也不再想了,只是突然覺得,人的心思實在難測,連一個這世上唯一與他血肉相連的人都變化得如此迅速,其他人又将如何呢。
他很怕有一天餘紳也會這樣說變就變突然就讓他不認識了。
第二日起床,他的精神很不好,睡了一覺像是三天沒睡一樣,拖着沒知覺的兩條腿,他找到曹管家,想去看一看靳雲鶴。
曹管家沒說什麽,當是同意了。
其實薛覃霈一直知道那曹管家就是他爸的走狗,平日裏處理家中的事,到外頭權力也是很大的,很多事情他爸不會親自動手,全都交給曹管家了。
薛覃霈終于知道在曹管家面前要管住自己的嘴,從前種種事情就不提了,靳雲鶴的事,他首先懷疑的就是曹管家。否則他爸怎麽會這麽巧地,第二天就回來了呢?
因此跟在他後面,薛覃霈很沉默。
靳雲鶴被置在四樓,和薛覃霈的房間差了兩層,走兩層樓的時間,他也斷斷續續想了很多事,直到推開房門,他才一瞬間回了神。
靳雲鶴躺在床上,蓋着厚厚的被子,身邊還有人伺候着,比平日裏伺候薛覃霈的人都多。
他緩步走上前,坐在床邊。
靳雲鶴的眼睛本來是閉上的,此刻動了動,卻沒有要睜開的打算。
靳雲鶴曾試想過無數的可能,他覺得替主人賣賣命打打雜,聽聽使喚,即便是幹粗話幹個十年八年也是好的,只要攢夠了錢,他就能贖身娶媳婦了。
他是知道戲子輕賤,卻沒想到自己終有一日也會這般輕賤,自己千辛萬苦避免要走上這條路,無奈天意弄人,自己最終還是賤了。
薛覃霈俯身輕聲說了句:“是我。”
靳雲鶴的眼睛又動了動,這才張開,看了他一眼,又閉上了。
兩人畢竟不熟,薛覃霈坐了一會兒實在坐不住了,吩咐人好好照顧他,下樓吃早飯去了。
往常的大多數早飯都有餘紳陪着,今日食之再好吃的東西也是味同嚼蠟,他吃完以後發了一會兒呆,想起今天是周日,餘紳應該還在家才對,于是找來了司機開車直奔餘紳家了。
餘紳的媽媽滿面春風地迎接了薛覃霈,又給他準備了一頓早飯。
薛覃霈硬是吃了下去,他覺得餘紳的媽媽很好,至少是個媽媽,爸爸也很好,至少能給他個媽媽。因此不想讓兩人尴尬,他吃了個撐。
說起來他已經一年多沒來過這兒了,因為嫌這裏窮酸,每次兩人在一起都是薛覃霈叫司機接了去自己家的。
餘紳的媽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道:“又長高了。”
薛覃霈點點頭,也笑了,笑得還挺開心。
不過笑完以後,他還是得問正事:“餘紳什麽時候能回來呀?”
“他才出去不久,說是買文具和書去了,應該很快就回來。要不你到院子裏等會兒吧,院子裏曬得到太陽。”
這個餘紳,當真是只知道學習了。
于是薛覃霈沒有拂了餘紳媽媽的好意,到他家院子裏坐了一會兒等餘紳回來。
他并沒有等很久,餘紳就邁着小腿兒跑回來了,手裏提着個袋子,裏面裝了他的文具和書,進門看到薛覃霈正坐在地上笑,他吓得愣了一下,轉而也笑了。
“你去買文具買書怎麽也不叫我?”薛覃霈假裝生氣。
“叫你的話一定又是你付錢。”餘紳也不嫌髒,直接坐在了他邊上。
“我付錢怎麽了,難道我平時付得還少?”薛覃霈敲了敲他的腦袋。
“就是因為你付得不少,所以才不能什麽都叫你付了。我又不是你薛家的人,我也有爸媽呀。”
薛覃霈一聽到薛家的人,頓時又恍惚了一下,突然很希望餘紳能成薛家的人。
“好好……”于是胡亂點頭一通,點完頭想到了靳雲鶴,他又沉默了。
餘紳瞧着薛覃霈有些不對勁,問道:“你怎麽了?”
薛覃霈嘆了口氣,說道:“你還記得昨天和我一起回家的那個男孩麽?”
餘紳點點頭。
“……他被我爸要了。”說完後薛覃霈也不知該說什麽,又是一陣沉默。
餘紳像是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愣。
而後薛覃霈才繼續說道:“我……突然覺得他特別陌生。”
餘紳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低頭沉默着。
薛覃霈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告訴餘紳這件事好不好,可是除了餘紳他又沒有可以講話的人,因此便有些擔心地問道:“你會讨厭我爸麽?你以後還會去我家麽?”
餘紳仔細想了想,而後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過他伸出手捏了捏薛覃霈的:“你也別難過。不是還有我麽?”
薛覃霈頓時覺得十分欣慰,也沒那麽難過了。
“那我今天住你家行麽?我不想回家。”
“恩。”餘紳點點頭。
兩人又嘻嘻鬧鬧了一個下午,傍晚吃飯前跑去了旁邊的一條小河。
薛覃霈想餘紳都陪自己鬧了這麽久也沒提做作業的事,覺得很感動,感動之餘便挽起褲腳跳下水想給他抓一條魚。
然而在水裏撲騰了很久,薛覃霈連片魚鱗都沒碰到,反而因為動作滑稽被餘紳給嘲笑了。
他頗有些不甘心,又繼續撲騰起來,最後終于是抓到了一條還沒手掌大的小魚,結果還是被嘲笑了。他看着餘紳笑到潮紅的面容,突然覺得現在這樣就很美好。
不要長大了吧。
心中平靜地想着,他特別願意永遠留在這條河邊上,和餘紳一起。
然而他還是得渾身狼狽地從河水中起身,帶起身後一片晚霞。這樣的場景沒有很美好,餘紳再一次捂着肚子笑了。
“薛少爺,你可不要自毀形象啊,這一次過後三年我都忘不了你這個樣子啦!”
薛覃霈佯裝生氣,但是裝着裝着就忍不住撲哧一聲,他把那條活魚往餘紳衣服裏一塞,餘紳掙紮着跳開來,于是兩人嬉鬧着一起滾進了河裏,濺了一身泥點子。
此時晚霞也開始變暗了,薛覃霈突然覺得這才應該是童年。沒有汽車沒有洋房沒有高級玩具,只有一個餘紳的童年。
可是自己已經開始長大了啊,他真不想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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