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輛馬車行駛在官道上,昏黃暗淡的天光将它包裹,周邊如浮起一層金霧,渺茫,飄蕩。

一聲叮當悅耳的聲響伴着馬蹄聲逐漸飄遠,留下一條淺淡的煙痕。

車窗簾被一只素手掀起,雪白的手,像是天山上的凝雪,聚斂了大自然的光芒。任憑黃昏的暖流沖刷肌膚,柳長歌眯着眼享受着,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晴遷,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向我交代?”

百裏晴遷身軀穩固的靠在車內,任憑馬車一路颠簸,她不為所動。只是一路上都在閉目養神,讓柳長歌無法琢磨她的心思。

自從與老漢分離後,晴遷一直在沉默,是不是那個老漢為難她了?

柳長歌收回手,轉頭看着百裏晴遷,見她仍舊閉着眼仿佛睡着了。但她知道,晴遷根本沒睡覺,而是故意在逃避什麽。

柳長歌颦了颦眉,不動聲色地接近晴遷。

當兩人的臉孔近在咫尺時,百裏晴遷忽然睜開眼,輕聲對長歌說:“我只是在思考,這件事情有沒有說的必要,并不是要瞞着你。”

“那個老漢是誰?他雖打扮的很樸素,但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普通人。”柳長歌只想解惑心中的疑慮。那些殺手出招時,老漢的鎮定自若足以說明一點,見慣成自然,他自身有依仗,不會受到波及。

這樣的老漢給她的感覺很高深莫測,又與晴遷相識,言談不下兩個時辰,兩人關系非同一般。

百裏晴遷輕笑着伸出手,用食指摩擦着柳長歌細膩的臉頰,“你的好奇心還真重。長歌,這世上有一味藥,死人吃了能夠起死回生,而生人吃了,則會瞬間死亡。你相信有這種藥嗎?”

柳長歌驚駭地張大嘴,瞬間閉合,一絲興奮與失落同時轉換在臉上,最後形成了濃重的落寞,“經你口中說出,我信了八分。若世上有這種藥,我會想得到。”

“你想讓你母後起死回生?”百裏晴遷無需去猜,就知道柳長歌心中的打算。

因為長歌最在乎的就是她的母後,任何人都比不上風馨兒在她心中的位置。

就連自己,也比不上。因為,活人是不能與死人争寵的。

百裏晴遷想到這,眼裏劃過一絲清冷,目光暗淡,就像無辰的夜空,怎樣也擺脫不了那股子沉重與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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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歌看了心疼,她不知道晴遷究竟怎麽了,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情。蒼涼,孤獨,無助……?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夜風是冷的,沒有黃昏的光那樣柔和。今夜的天空沒有半顆星辰,顯得空曠而清幽。

道路上只有馬不停蹄的聲音,車廂內的氣氛有點古怪。

百裏晴遷看了長歌一眼,淡聲說:“到了蘇州之後,我們分頭行事。春風酒樓迷霧重重,易春風這個角色不好對付,你要小心。”

柳長歌給她一個安定的眼神,“你不會覺得我的護衛隊是吃素的吧。”

百裏晴遷笑着說:“我當然不會質疑這一點,你當初都敢給我下藥,其他人,你也絕對不會放在眼裏。”

柳長歌微笑着握住晴遷的手,感覺有些涼,皺了皺眉,“那個人到底是誰,和你說的神藥有何關聯?”

知道柳長歌一問就必會追出答案,否則今晚就別想好好休息了。百裏晴遷反握住長歌的手,能夠從中感受到細微的熱度,很暖心。她耐着性子解釋,“我只知道那個老漢的名字,和他女兒的身份背景。”

柳長歌神色詫異,這句話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啊?晴遷為何會把老漢與他女兒分開言論?除非……除非他女兒已經出嫁了。

“你猜的沒錯,他女兒嫁了給一個很了不起的人。這個人在江湖上地位超群,論資質武功,他僅僅在你舅舅之下。就連我,也不是他的對手。”百裏晴遷眯着雙眼,悠遠的目光裏有着驚濤駭浪的連綿,也有着蒼涼悲壯的孤寂。剛要撥開酒囊的蓋子,卻被柳長歌阻止,“別老是想着喝酒了,和我說說這個人究竟是誰?別賣關子!”

百裏晴遷捏住長歌的手腕,舉起酒囊喝了口酒,笑道:“他的身份,我現在不便明說。他的妻子就是老漢的女兒,中了毒,生命危在旦夕。我只有快點了結蘇州之事,才能盡快趕到那個地方,去尋藥。”

“那個女子,已經死了。”柳長歌目光幽幽,沉默的靠在車廂內,感受着馬車的颠簸,“如果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想要逆天超生,似乎不那麽容易。這世上許多人甚至都會追求長生不老,可事實又能有幾個尋仙得道呢。就算在宮廷,也無可避免。”

百裏晴遷将長歌抱緊在懷中,撫摸着她瘦弱的肩膀,“這個道理你我都懂,可現在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簡尋子曾救過我一命,我不願欠他人情。至于能否救活他女兒,我只能盡力,其他的就要看天意了。”

月影輕移,參白的天空褪下了幽深的面紗,光耀變得淺淡而稀松。

駐守在春風酒樓周圍的禁衛軍忽然撤走,按照排列順序,靜悄悄的消失。

燕紹臨走之時借着淺淡的月光望了眼春風酒樓的建築,他對這間酒樓永遠抱有質疑的态度。

然而,丞相卻讓他連夜撤兵,連同駐守在幾個富豪世家的兵力一并撤回。丞相為何突然改變了心意呢?難道就不怕,有人會繼續失蹤?

一雙陰沉的眸子正在洞悉燕紹的一舉一動,天光更淡,周圍凝起一片白霧。

燕紹總感覺有一個不懷好意的目光時刻跟随着他,與其說跟随,不如說監視更為恰當。唇角揚起殘冷的弧度,他是兵,那人卻是賊。

兵與賊之間,除了暗戰,還會有明面上的交鋒。那人應該是耐不住了,想要在暗處做手腳,也要問他同不同意。

白霧茫茫中,那雙眼裏的光澤逐漸暗淡,陰沉轉化為平淡,手指臨摹着扇骨的棱角。山水在他掌中停留,轉眼,那女子,卻在畫中微笑。

一道白影融入了白霧,仿佛驚鴻一現的速度卻讓他十分震驚。乍一細瞧,白霧是成千上萬個漂浮的細微水滴組成,當中還夾雜着淡淡的花香。

街道依然寂靜,禁衛軍撤走多時,而那道虛幻的白影,是否真的存在過?亦或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

原本以為這片霧會持續彌漫,甚至會停留一整天。因為新的一天已經開始,曙光中彌漫的山水,竟是那樣的朦胧而又逼真。

回頭再看那幅畫,畫風一如往昔的柔美,筆鋒更是出類拔萃妙趣橫生。那女人眉眼上的詩情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氣韻絕佳,風情萬種。

可,易春風微微皺眉,他居然看到那幅畫裏的人在動!

一滴水霧朦胧了那張絕世的容顏,一點一滴的滲透了畫裏。宣紙被水霧侵染,在殘風中幹澀。詩情如斯,畫中人也已随風逝去。

五樓是春風酒樓最高一層,走廊最深處有一間房,房門從來沒有打開過。

易春風也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接近那間房。酒樓裏的人都不敢違逆他的意思,漸漸也就淡忘了那裏,因為是死角,沒事也不會過去。

一個很輕的步伐路過走廊,輕柔緩慢的接近那個房間。她腳步很輕,輕到像是無聲飄落的塵埃,已經停在門口。

她伸出一根手指,頂住房門。忽然,一曲詭異而緊湊的旋律在耳邊響起。似是死亡的嘆息悄然滲透了生命,女子冷漠一笑,裝神弄鬼吓唬她?

一把推開了門,冷風迎面襲來。她偏身避過,烏發零散飛揚,細膩秀發散發出自然的香氣。

一只如鷹爪般的手從女子的發絲裏穿過,原本的目标是喉嚨,卻被她躲了過去。天底下沒有人能躲得過他的鎖魂手!只有這個女人,她是唯一的例外。

一擊未得手,他将身形掩入黑暗。燭光忽地燃亮,一股陳舊的酒香氣息柔灑而來。

他眉梢輕揚,一絲水紋從暗金面具上流逝,他的雙眼在微笑,卻掩蓋不住一絲惋惜。感嘆,是否久違了對手,錯逢了知己。

柔風被他輕飄飄的化解,紫袍的飄逸頓在這一刻。對面的女子一身白衣,掩不住萬種風情,更鎖不住眉心那一點風雅的詩意。她的臉上漾着微笑,眼神卻無動于衷。

男子的笑聲裏能夠聽出一種令人着迷的邪魅,可他并不是故意的,而是與生具來。他的存在,本就是為了迷惑衆生:“百裏晴遷,你果然沒讓我失望,終于舍得回來了。而且你也知道我在想你,所以才連夜來找我。你對我的這份情意,今晚我就回報了你如何?”

百裏晴遷伸出手,做了一個抹汗的動作,盯着男子那張面具極是調侃,“原來你是在等我送上門啊,很好啊,守株待兔的閑情不過如此,可你也用不着再附送我一招陰毒的鎖魂手吧。鎖魂手,伏魄掌。據我所知,鎖魂手是中原的武功。而你,一個西域人,竟使的爐火純青,這才是今晚的重點吧。”

“你真的很沒情趣呀!”男子委婉着嘆息,妖嬈的聲音夾雜着鬼魅邪肆,實在有點“侮辱”某人的耳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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