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姜峥看見俞嫣的眉眼間有幾分羞惱的意思。他再次望向遠處的涼亭。涼亭裏的男女已經倒了下去。
兩個人望過去的角度不同, 又有繁盛花枝遮擋着,俞嫣看見涼亭中男子解了女子衣衫埋進去,然而從姜峥的視線裏只看見兩個人靠得很近,他以為那兩個人只是擁吻。
如此, 他口中的“試試”, 落入俞嫣耳中變得意味不明起來。
誤會既生, 姜峥倒也沒多解釋。他皺了下眉, 将坐在懷裏的俞嫣扶起身,然後探身去關窗——這樣不成體統的場景不該髒人眼。
支摘窗放下來的前一刻,俞嫣隐約認出來涼亭中将臉偏過來的女人。
秀珠, 太後宮裏有頭臉的宮婢。
俞嫣有一點驚訝,在她的印象裏秀珠是個很本分的宮婢。竟然能做出這樣大膽荒唐的事情。
外面傳來腳步聲,俞嫣來不及再想秀珠, 轉身望過來。
珠簾掀起, 賴嬷嬷含笑走進屋,目光上下打量着了一遍俞嫣,慈愛開口:“小郡主嫁了人, 人變得嬌豔了!”
俞嫣彎唇,軟軟喚了聲“嬷嬷”, 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
賴嬷嬷再對姜峥福了福身,然後笑着說:“久等了。走吧, 太後等着呢。”
路上,俞嫣随口問:“太後見誰耽擱了?”
“是懷珍公主。”賴嬷嬷嘆氣, “也是個命苦的, 這才嫁了沒幾年夫君就病故了。她不想給亡夫守着, 想回宮。”
俞嫣一怔, 下意識地望向身邊的姜峥。姜峥目視前方, 神色沒瞧出什麽異常。
俞嫣和姜峥随賴嬷嬷到了殿內,按照規制,行九拜之禮。往日俞嫣進宮常舍去行禮,今日來謝旨,卻是要按規矩來。繁複的禮節之後,姜峥先起身,托着俞嫣的小臂,将人扶起身。
上首的太後含笑看着這一幕,慈聲:“快過來給哀家瞧瞧。”
俞嫣走過去,太後立刻拉住她的手,反複摩挲着。太後詢問:“這幾日在姜家住得可還習慣?”
“習慣。一切都好。”
太後卻皺了眉。因為俞嫣的聲線裏還殘着幾分病後的沙啞。她急忙再道:“聽說回公主府那日淋了大雨病倒了。不是說已經大好,怎麽還沙着嗓子?”
“好了的。”俞嫣趕忙說,“真的都好啦!”
太後在俞嫣的臉龐多瞧了一會兒她的氣色,才略放心。她再問:“姜六對咱們釀釀如何啊?”
姜峥在一旁呢。俞嫣有些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說出誇贊的話。她遲疑了一下,輕抿着唇。
一旁的皇後嘆了口氣,拿出斥責的語氣:“看來是讓小郡主受委屈了。來人啊,把姜六郎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俞嫣愣了一下,趕忙說:“他對我很好!”
一室的笑聲讓俞嫣輕哼了一聲。皇後并非真的要打姜峥的板子,不過是故意逗弄她。俞嫣不知道嗎?她也知道的。可是話頭到了這裏,她也只能如所有人的願說出來。
俞嫣也是不明白,這些長輩們怎麽就那麽喜歡拿新婦打趣。她記得長嫂剛嫁過來時,也是這樣的遭遇。
“好了,別站着了,都坐下說話。”皇後道。
俞嫣跟在姜峥身邊入了座。上首的太後笑着搖頭:“看看,出嫁了就是不一樣。以前都挨着哀家,現在就知道黏在夫君身邊。”
“又來了……”俞嫣嘟囔了一聲。她說:“椅子就安排在這裏,還要反過來笑話我。”
太後瞧着俞嫣眉眼間依舊的嬌憨,眼底藏了幾分滿意。這女兒家嬌養在深閨,出嫁之後若是不如意,曾經的天真無憂盡失,眉眼間總是會帶出來些。太後顯然對這個還會像以前一樣哼聲頂嘴的外孫女很滿意,也是對這門婚事很滿意。
皇後的視線卻是落在姜峥的身上,心下有些哀楚。姜峥的眉眼有幾分像她早夭的兒子。看着眼前剛剛娶妻的姜峥,她忍不住去想若她兒子還活着,如今也早已成家。
過去的年歲裏,皇後偶爾也想過若姜峥不是妹妹的孩子,而是宮妃的孩子該多好,那她就能名正言順地将人過繼到自己膝下。不過也只是偶爾想想罷了,他在姜府也很好。
皇後問道:“你太奶奶身體如何了?”
姜峥如實說:“不太好。一直卧床,每日醒時不多。”
皇後心裏有了數,她點點頭,再問:“你這次告假了多久?”
“十日。”
皇後其實有些對妹夫不太滿意,若不是當年執意将姜峥帶去軍中,讓他在翰林磨煉兩年,如今也該有了造化,官職至少不會比當年同屆的狀元差。現在姜峥顯然不打算随父從武,只能從頭來。這其中幾年平白耽誤了不說,還讓姜峥在軍中吃了不少苦。
“短了。”太後不滿,“翰林也清閑,再請兩個十日,多陪陪我的釀釀。”
俞嫣趕忙說:“不用的!”
姜峥卻道:“好。”
俞嫣驚訝地看向他。這兒是宮裏,太後和皇後都在,俞嫣沉默着,倒是不願意和他有了分歧。無關其他,實在是怕了太後和皇後再拿她打趣。
宮婢端着點心和茶水進來,秀珠也在其中。
“太子去哪裏了?不是說去花園裏轉轉?這一會兒工夫就沒了人影。”皇後皺着眉,眸色有一些冷淡,全然沒了剛剛看向姜峥時的柔和。
俞嫣的視線不由落在秀珠微皺的裙擺上。她皺皺眉,把目光移開。
秀珠将托盤裏的點心一一放下,恭敬禀話:“太子殿下有急事回了東宮,過一會兒再過來給太後請安。”
太子能有什麽急事?皇後心裏有些不滿,卻也沒說出來。
沒多久就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太後留姜峥和俞嫣在福元宮用膳。這午膳剛撤下去,聖上身邊的內宦過來獨召姜峥過去一趟。
俞嫣獨自留在太後身邊,太後拉着她的手問東問西問長問短,一遍又一遍。此時的她可不是母儀天下的太後,而只是一個心疼孩子的慈愛老人家。直到兩個人都有些倦了,祖孫兩個挨着躺在一張床上午休。
俞嫣靠着太後,懶倦得合上眼。太後慈愛地輕輕拍一拍她的肩頭。
“這給人家當兒媳啊,總要有很多磕磕絆絆。”太後頓了頓,“要是真的受委屈了,過來跟我說。我還沒死,還能給你撐腰!”
俞嫣捧起太後的手蹭一蹭臉頰,她軟聲:“我很好,不會讓自己吃虧。您不要擔心。”
“好。”太後慈愛地笑着。
俞嫣醒來時,太後還未醒。她擡起眼睫望見太後睡得正沉。俞嫣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拿起衣架上的外衫披在身上。為了不吵着太後,她幾乎是墊着腳走出去。
她坐在庭院裏,悠閑地一邊吹着風一邊吃着宮婢端來的點心。都是她喜歡的口味。每次她進宮,太後這邊都會備着她喜歡吃的東西。
姜峥過來時,便看見她一個人坐在石桌旁,手裏拿着只團扇懶洋洋扇動着,正好奇地盯着薔薇叢裏兩只纏飛的蝴蝶。
直到姜峥走到她身邊,俞嫣才發現。她擡起眼睛,午後粲然的光影灑滿瞳仁。
“皇帝舅舅找你什麽事情呀?”她問。
“太子的事情。”姜峥沒有細說。太子前段日子逼死了一個良家女,這是皇家的醜聞自然壓了下去。可是聖上到底是動了怒,即使明面上把事情壓了下去,暗地裏總要懲處。
俞嫣“哦”了一聲,她對太子的事情沒有多少興趣,沒有多問。
賴嬷嬷從屋裏出來,原來是太後醒了。俞嫣起身,和姜峥進了屋,稍微坐着說說話,便告退出宮。
兩個人剛走出福元宮,迎面遇見正要過來給太後請安的太子。
趙瓊剛得了父皇訓斥,臉色正陰沉不愉。此時再看俞嫣一身新婦的紅裙,更覺紮眼。
“太子。”姜峥先開口。
俞嫣立在姜峥身側,福了福身。
“哦,是青序和……表妹啊。”趙瓊那張陰沉的面龐逐漸露出笑。他打量着站在一起的新婚夫婦,緩慢地點了下頭,悠悠道:“嗯,還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你們這是要出宮了?”
“是,在宮中已經大半日。”姜峥道,“也不打擾太子去給太後請安了。”
太子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經過俞嫣身側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俞嫣。
俞嫣半垂着眼睛沒有擡頭。她不喜歡趙瓊那雙鷹目,瞧着既陰又戾。
太子沉思了片刻,忽然笑了。他說:“青序,貌美嬌妻在側,你不能讓人家守活寡吧?”
他又将含着莫名意味的目光落在俞嫣的身上,悠悠道:“釀釀可是我表妹。你要是冷落了人家,我可不依啊。”
姜峥深看一眼趙瓊,才将目光順着趙瓊的視線,落在身側的俞嫣身上。他微笑着溫聲:“當然。”
太子笑笑,沒再說其他,轉身往福元宮走去。
俞嫣眉心蹙着,還在想着太子說的話。那些話實在是有些不合身份,有點過分了。她還沒來得及問姜峥,反倒是姜峥先開口。
他問:“釀釀,你和太子熟悉嗎?”
顯然,不僅俞嫣覺得太子的話越矩,姜峥亦是。俞嫣蹙眉,反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太子很關心你。”姜峥遙望着太子走遠的背影。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俞嫣搖頭解釋:“不熟。從小到大,母親都不讓我和宮裏的幾位皇子接觸。”
長公主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送俞嫣嫁皇子。
這回輪到俞嫣問了。她望着姜峥的眼睛,詢問:“太子為什麽對你說那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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