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節

對他道:”咱們弟兄前兒個一早,天還沒亮就已經走了。我呢,一來是要有些後稍還要處理;二來嘛……“

二來,自然是為了他的病。

王伯話雖沒說完,水玖卻垂下眼皮,句句都聽懂了,字字兒都聽懂了。

”這樣啊,箬華先生,你也不要着急。“旱煙袋叼在嘴裏,王伯似乎也有了些底氣,突然間嗓門大起來。”我待會兒吃了早午飯,也得上路了。反正咱們去的那個地方,你知道。什麽時候你尋到了地兒,什麽時候咱們再見面。到時候,喝酒吹牛都行,哈哈哈!“

王伯說着,尴尬地長笑了一陣,笑聲很幹。

水玖撩起眼皮,輕輕地看了一眼王伯。他勉強勾起唇角,倒是也想跟着王伯打個哈哈,只可惜他把梭子捏得太緊,手指頭割破了,嘀嗒嘀嗒滲下鮮血來。

殷紅血珠顆顆滾入貧瘠的黃土地。

最終水玖到底是沒能跟上王伯,也沒能跟上黑無常栓子。當天不過□□點鐘,桂家村幾個女人便都張羅起飯菜來。十點來鐘,王伯吃了個早中飯便背着包袱皮上路了。

王伯依然還是來時的裝扮,走的利落。到了村子口,還沖衆人揮手大笑。”都回去吧,別送了!“

王伯走的異常熱情高興。

這些,都是桂家村的幾個女人回來後繪聲繪色地說給水玖聽的。水玖就在院子裏頭織漁網,聽了也只是垂下眼皮笑了笑,他雖是個男人,混在這裏卻像個黃花閨女。

也只能讓他幫桂家村幾個寡婦幹幹活。

水玖自嘲地笑了一聲。當夜他依舊翻來覆去睡不着,睜着一雙清淩淩的丹鳳眼,心裏頭默默數着日子。人人都走了,他又該如何呢?

如此又過了個七八天,桂家村只剩下寡婦孩子,水玖一個男人家混在裏頭到底不方便。雖說他能獨自住着空屋,但是每回女人們招呼他在家裏歇着養病,水玖便覺得自己是個廢物,竟然連這些孤兒寡婦們都不如了。

他心思重,這樣養病養着,非但沒能養好,反倒越養越弱。

”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

有天晚上,幾個女人邊往竈臺裏添火加柴,邊對正在屋外頭砍柴的水玖道,”箬華先生,要不你也走吧?咱們幾家湊湊,衣裳包袱皮還是有的。就是這盤纏……“

水玖愣了愣,放下斧頭,擡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他生得颀長清瘦,皮膚又白,幹砍柴的粗活總覺得哪哪兒都怪異。

養病這段時間,他也沒什麽別的愛好,倒是從桂家村寡婦們手中繼承了個殼兒煙。據說從前桂家灣的男人每到秋收的季節,都得成群結伴的出去給人割稻谷割麥子,賺點口糧費。這出門在外漂的久了,沒什麽想頭,走之前一定得從家裏頭帶一瓦罐熬得酽酽的殼兒煙。水玖嘗過一口,說是殼兒煙,其實更像是用茶汁熬幹後加了些槟榔末熬出來的膏煙。第一口澀的舌頭都要打結,當時差點把水玖給咳掉半條命。

桂家村女人們卻将這殼兒煙看得格外鄭重,在給水玖收拾包袱皮的時候,又将這殼兒煙塞進去。水玖沒奈何,只得笑道:”要走也得明兒一早。幾位大嫂不用這樣客氣!“

”哎,不是客氣,也不是咱們趕你走。“桂家村最年長的那個寡婦今年已經七十有三,按照桂家村的人叫法,水玖也随着喊她一聲桂嬸。桂嬸倒還精神矍铄,就是兩只眼睛不大行了,看水玖也只是模模糊糊,說話時總習慣性的把手往前伸一伸。”箬華先生,你是個貴人,我聽他們說你生的也好看,将來肯定是要做個富貴上等人的。咱這桂家村沒什麽東西好留念的,就這殼兒煙,從前咱桂家村男人們出去,都得帶上這個。“

桂嬸說着,将殼兒煙又鄭重地打進水玖的藍布包袱皮裏頭。

水玖在第二天早晨天剛亮的時候離開了桂家村,和其餘曾經寄宿在這裏的江南義軍們一樣,他走的時候也揮舞着胳膊,沖一直扶老攜幼送到山拗口的桂家村寡婦們揮手笑道:”都別送了!回頭得了空兒,我還回來瞧你們。“

桂嬸嘆了口氣,一張蒼老臉上滿是褶子,嘴唇緊緊地抿着。

有個年輕的小媳婦子向來性格潑辣,見大家都情緒不高,這時便接嘴道,”這兵荒馬亂的,就算箬華先生你以後當真回來尋,說不定就連桂家村都沒了,到哪尋我們去?“

水玖故意笑得明豔,寬慰她道,”山不轉水轉,總還有相見的日子嘛。“

”哎,就是這樣說!“最年長的桂嬸又咳嗽了聲,打斷了小媳婦的埋怨。”出門讨個口彩,箬華先生這趟走得遠,一路上多保重啊!“

”啊,桂嬸也多保重。幾位嫂子們,也都多多保重。“

水玖與桂家村的寡婦們逐一告別,背着桂家村寡婦們給他整理的包袱皮兒,手裏頭提着半根枯枝做的拐仗,打算先去碎石灘看今日能否蹭到渡船。

江南義軍衆人都是繞過這一段路去靖西府的,而且已經走了這許多日,水玖要是想再趕上栓子甚或王伯,就只能走這條最快的路,從碎石灘渡船。之前他來來回回不曉得到了多少次,渡口都是空蕩蕩的,只看見屯兵的官兵。

但水玖歷來心細,船雖然不開,卻讓他發現了個奇怪的事兒。

最後一次到茶館探消息的時候,他發現沿着碎石灘,從各處趕來了一批衣衫褴褛、腿上綁着綁腿、穿着套鞋的邋遢漢子。這批人或三五成群,或十幾個人結隊,到了茶館坐下後也不喝茶,拿出馊了的幹馍馍就着打來的冷水吃喝。每到了一批生面孔,就要眼巴巴地問茶館老板:”咋渡船不開啦?“

每日都有幾茬人來問,後來那茶館老板不勝其煩,直接在茶館門口挂了個牌子,上頭寫着:官家征用,渡船不開。

但這群外地漢子大多都不識字,每日圍在茶館門口對着那塊牌子指指點點。也有人央請水玖來看過,所以水玖曉得這樁事,前日裏還沒來得及跟王伯說起。

今日桂家村女人們遞給他殼兒煙的時候,再次提起過去桂家灣的男人們也在這季節成群結隊的出去替人打麥收谷。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女人們這句話猛地提醒了水玖。這群衣衫褴褛的外地漢子怕是從附近各個鄉縣趕來的打麥客。這确是條好路!地裏一茬接一茬的麥子,總要有人去收割,何況年年打仗,糧食更加吃緊。

官家最多不過盤查拖延幾日,總要放這批人過河去打麥谷的。

水玖揣着這個心思,徑直奔向茶館。今日卻巧,他剛到,就見外頭鬧嚷嚷的吵起來了,大約有七八十個衣着邋遢的漢子們在那裏被推搡着往前走,各個兒手上穿着麻繩,一個穿一個,就跟炸雀兒似的。又有十來個扛槍的大兵在不耐煩地喊話:”嚷什麽,嚷什麽!說了不讓過河,這都什麽光景了,還想着賺你們那幾個大錢。作死也不看看日子!“

”官爺,官爺,咱、咱都是本分人啊!“其中一個漢子剛開口哀告,轉瞬就被一腳踹翻。

水玖恰在此時趕到。他在半路上也換了綁腿套鞋,因為他打小兒生的一身冷白靡麗的細皮兒,怕這群人不信他也是去打麥收谷的,特地提前用泥巴将臉蛋胳膊都抹過了。臨離開桂家村時,又偷藏了些鍋灰,均勻地塗在臉上。他原本剃的利落平頭,結果從冀北城出來一路奔波,又是病着,再沒人替他剃頭,這下頭發長得參差不齊,勉強的看上去也有三四分邋遢了。

水玖扛着包袱皮站在人群外頭,掂着腳尖張望,脖子伸得長長的。

立刻就有大兵看見他,兇狠地沖他瞪了眼。”瞅什麽瞅!哪來的?“

水玖故作怯怯地答道,”是從新鄉縣來的,要過河去打麥谷哩。“

他在桂家村住了這許多日子,倒也學着這地方的方言,學了個□□成像。主要是那調子,鄉裏鄉氣,一開口便十足像是附近鄉下人。

那大兵不耐煩地拿槍托子戳他。”當真是打麥客?“

水玖被戳的打了個趔趄,叮鈴哐啷,從他懷裏掉下那包松松地揣着的殼兒煙。殼兒煙原本是打麥客們必備,那大兵見了這殼兒煙,更加不懷疑他身份了,歪着頭,一努嘴道:”去後頭排着隊。“

”排、排啥隊?“水玖腳尖後撤,一邊又彎腰駝背的想要去撿掉在黃土地上的殼兒煙,做足了可憐相。”官爺,俺、俺可沒犯事兒啊!“

”想過河,就一道兒去後頭排着。“那大兵歪着嘴嘿嘿的笑了一聲。”不過去嘛,也随你。“

”哎,過去,過去的!“水玖撿起了殼兒煙,怯生生地望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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