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強(18)

“抱歉,”薇薇安将自己臉上的眼淚擦幹,閃着淚光的雙眸彎起,她朝着顧溪咧嘴一笑,“我失态了,不該聊這些的。”

小孩子的皮膚嬌嫩,剛剛的薇薇安那一番粗魯的擦拭,她的眼角面頰都泛着疼痛的紅色,顧溪拿出手帕小心地吸幹薇薇安眼角新滲出的眼淚,盡量避免摩擦。

“沒關系,”顧溪收回手帕,語氣溫和,哄道,“沒有什麽失态不失态的,你還沒長大,沒必要用條條框框束縛自己,不開心就哭出來吧,沒關系的。”

啪嗒。啪嗒。

薇薇安愣愣地看着顧溪,眼淚從她那雙大眼睛中滾落。

“對不起,對不起,”薇薇安接過顧溪遞過來的手帕,抹着眼淚,“我就是稍微有點難過,一點點而已,沒關系的。”

“西瑞爾對你來說是家人一樣的人吧?”顧溪柔聲道,“我明白的,我也很怕我的家人朋友離開,所以這場仗我并不想打。”

“你是希望我勸西瑞爾嗎?”薇薇安問道,“我可以試試的。”

但成功率非常低。

“不是,”顧溪笑了,用手指在薇薇安臉上戳了一下,“大人的事牽扯小孩子是最卑劣的行為,我只是稍微感嘆一下。”

“并不是因為你,顧溪姐姐,”薇薇安低頭,“其實我也不想讓西瑞爾打,因為我總覺得他……”

“會死。”稚嫩的聲音說出的話卻全然不符合這個年齡。

“我找不到能夠論證的理由,”薇薇安擡頭看着顧溪,“只是我的直覺。”

薇薇安又補了一句。

“雖然我知道直覺這種東西很虛幻,西瑞爾也讓我不要太相信直覺,可上次我的直覺來的時候,是我父母去世的時候。”

“那天我直覺我父母會出事,”薇薇安的臉上浮出懊悔,這層懊悔沒有因為時間的打磨而淡去,“我求他們不要出門,我父母聽了之後只是笑笑,父親摸了摸我的頭,母親她親了親我的臉,他們覺得我只是任性,我也覺得我的要求太無理,然後他們就被村民活活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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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無精神力的災星,只會污染周圍的基因。”

看着薇薇安的表情,顧溪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這個孩子,她嘆了口氣。

“你不是災星,沒有人是災星,所有人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帶着希望而來的,”顧溪揉了揉薇薇安的頭,“沒有精神力也沒關系,我也沒有啊,而且我們已經在發明了H2無精神力者也可以開機甲,新一代的修複艙也在研發,到時候大家的五感都會跟上,沒有人低人一等。我會盡力讓這場戰争不發生,你……”

“顧溪姐姐,”薇薇安打斷了顧溪的話,“你不用安慰我啦,我知道西瑞爾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要是你因為我的原因改變戰略并因此而輸掉,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你們都盡力地活着吧。”

“顧溪姐姐,如果是你殺了西瑞爾,我可以接受。”薇薇安擡頭看着顧溪,笑了,眸中卻閃着光,“因為西瑞爾曾經跟我說,如果他死在你的手裏,我不能怨恨你。我答應了。雖然他第二天匆匆跑來跟我說他只是喝多了開玩笑,讓我不要當真,但他說那句話的時候真情實感,我答應的時候真情實感,不能夠不作數。”

氣氛有些凝滞,顧溪看着眼前這個笑着的小女孩,想說什麽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或許是自己的态度打開了她的心扉,她擦幹眼淚後所說的所有話幾乎都已經無視了年齡的階層,她有着孩子的天真執拗,卻又透徹地看到太多。

“我教你折星星吧,手折的星星會給你想保護的人帶來好運氣,”顧溪的語氣跳躍俏皮,将氣氛打破,同時也将話題扯開,她實在不知道怎麽去接薇薇安的話,“你們這裏應該有彩色紙吧,還有罐子,最好要透明的,什麽材質不重要,裁紙的機器也要,如果沒有的話剪刀也可以,還有水彩筆有的話也可以,”

“有的,都有,”薇薇安沒有再糾結前面的話,她輕巧地從烏龜石凳子上跳到草地上,往旁邊的建築裏奔去,“我去拿,顧溪姐姐你在這裏等好啦。”

“我跟你一起去吧,”顧溪也從烏龜石凳子上下來,跟在薇薇安後面,“可以嗎?”

“可以的!東西應該在活動室裏。”薇薇安拉着顧溪往前走。

活動室的布置是深深淺淺的暖色系,橙色的牆面,淺黃色的桌椅,連桌上的工具都是暖色調的。堆積如山的軟乎乎玩偶靠在牆壁的一角,兔子綿羊泰迪熊,一應俱全,木質的搖搖馬在薇薇安進門的一拍後有節奏地晃動着。

不過這些都沒有吸引顧溪的注意力,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一副彩色的畫。

其他所有的畫都被裱在一個個木質鑲金,花紋細致到幾乎能夠稱作工藝品的畫框裏,只有這幅畫的畫框很粗糙,粗糙到連木框的的邊角都沒打磨好,一條條木質纖維耀武揚威地翹起,周圍的釘子也釘地七歪八倒的,跟整個活動室細膩的設計感格格不入。

“那個是這裏的所有兄弟姐妹跟西瑞爾一起畫的,樹幹是最大的姐姐畫的,”已經拿好工具的薇薇安拎着籃子站在顧溪邊上,“彩色的葉子是手掌印的,大大小小,最大的那個綠色的是西瑞爾,旁邊那個藍色的是我。”

“畫框也是大家一起做的,鹿球星沒有機器人,激光刀太危險,大家是用古老的木鋸做的,所以有點毛邊,”薇薇安的臉上帶着笑,“當時大家每個人都參與了,長長短短粗粗細細,只有西瑞爾做的好看,他做的超漂亮,大家都支持用他的,只是他一定要用我們的,最後在長度合格的木條裏面七拼八湊湊出來現在這個。西瑞爾說這是美好的紀念品,雖然有點醜。”

“是很醜才對吧,”薇薇安吐槽道。“不過的确看到了心情會好。”

“是很溫暖的畫。”顧溪笑道。

“西瑞爾也這麽說,”薇薇安将裝滿工具的籃子捧到顧溪面前晃了晃,“工具應該都在了,我們走吧。”

顧溪稍稍側身從薇薇安手上将籃子奪過來,掂了掂,摸了摸薇薇安的頭:“重物就讓大人來拿吧。”

薇薇安想要搶回來:“顧溪姐姐是客人。”

顧溪将籃子舉高,笑得有些捉弄人:“那你來拿。”

“算了。”薇薇安看着身高差放棄了,由着顧溪拎着籃子往外走。

走到半路,她擡起頭,低聲地對顧溪道:“顧溪姐姐,我今天跟你說的話,能請你不要跟西瑞爾說嗎?”

“為什麽?”

“他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咧,”薇薇安垂眸一笑,“他也希望我什麽都不知道。”

“好。”

根據地依舊在石頭烏龜那邊,只是二人來的時候旁邊已經聚集了一群孩子。

“顧溪姐姐,我們也可以跟你學折星星嗎?”為首的小女孩怯怯地詢問道。

“當然可以。”

顧溪笑着答應,将籃子放在烏龜背上,用裁紙機将彩紙裁成小條,遞到孩子們手裏。

西瑞爾從飛船牢房裏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顧溪靠在雕塑烏龜的龜殼上,而孩子們聚在她右側臨時支起的小桌子上,一群人說說笑笑折着星星。

旁邊寫着“平安喜樂”四個大字的兩個透明罐子已經被彩色的星星填滿一半,兩邊的星星高度沒有差別,唯一的不同就是“平安喜樂”四個大字下面寫的兩行小字。

一個寫着“顧溪”,另一個寫着“西瑞爾”,都是孩子的筆跡。

“這樣,這樣,再這樣,好啦。”顧溪正在教一個一直學不會的小男孩折,她微笑着将折好的星星塞到小男孩的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你的星星啦,你可以拆開再折回去,很快就能學會的。”

“顧溪姐姐,”小男孩站直大聲答應,“我一定會學會的!”

“好!”顧溪也大聲回應。

顧溪看見西瑞爾,兩人走到偏僻的地方,确保他們的對話孩子們聽不見。

“很可愛吧?”西瑞爾笑着問。

“很可愛,”顧溪遠遠地看着剛剛那個小男孩屁颠屁颠地拿着星星走到旁邊臨時支起的小桌子邊上,跟那顆星星幹瞪眼,不由得笑出聲,“特別可愛。本來我只打算弄一個罐子的,孩子們說一定要兩個,一起折的我也有份,讓我帶回家去。”

西瑞爾從彩紙中抽了一張淺綠色的,端詳了一下成品,熟練地折成五角相同的精致五角星,丢進寫着“顧溪”的罐子裏。

“如果我死了,”他低聲問道,“能不能把這裏托付給你?”

“你放心,我一切都準備好了,你只要定時來這邊看看孩子們就好。”

“你……”顧溪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麽。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薇薇安這樣擔心西瑞爾,這個人似乎完全沒對自己的未來做樂觀的打算。

哪有人在戰前問敵人能不能托付家人的?

“我知道薇薇安跟你說了什麽,”西瑞爾笑道,“她一直很擔心我。”

“但是戰争裏,死是很正常的事。”

“的确。”

“顧溪,家人與朋友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西瑞爾看着那群玩在一起的孩子們,“如果有人想要動他們你會怎麽做?”

“保護他們。”

“如果單單保護還不能夠保證他們的安全呢?”

“那就殺了那些想要殺害他們的人。”

“我也一樣,”西瑞爾嘆了口氣,“所以我們勢必不死不休。”

“那你還這麽放心交給我?”

“因為我相信,你不會殺他們。”西瑞爾露出一個笑,“如果真到了不死不休那天,你将我千刀萬剮都可能,因為一切來源于我,但是你不會殺他們。”

“因為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會傷害你的家人朋友,”西瑞爾頓了頓,“而且你不會對無知的弱者下手。”

“你可真是個混蛋。”顧溪看着孩子們,不由得承認西瑞爾說得是對的。

在并非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不會選擇殺人。

更何況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

“謝謝誇獎。”西瑞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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