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不是我

手機傳來一陣時間提醒的震動。

江饒解開鎖屏,看了眼屏幕。

三天後的此時,她會“第一次”站在全國大學生武術套路初賽賽場,無法回避地面對所有人審視的目光。

有人會嘲她“昙花一現”,笑她“江郎才盡”,也有人會依然好心地對她留有一絲期待。

江饒頭不自然地下垂着。

傍晚空氣潮濕又炎熱,被蒸了一下午的草木都在此刻盡情抒發着炎熱正午積累的厚重火氣。

每走一步,江饒就覺得呼吸愈發難受。

天氣太熱,也太讓人心煩了。

她只很短暫地感受過春天的清爽和脫了冬日的溫暖,還沒碰到盛夏的開始,就已經覺得這個夏天讓人難以接受了。

她難耐地吸了吸鼻子。

怎麽現在才知道,原來炎熱也會讓人哽了喉嚨呢。

路過轉角,一陣卷攜着地上細微塵土的大風起,她眯着眼睛,被這陣帶有明顯沙土氣息的弄得一陣咳嗽,待緩過氣來,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覺走到了武術館對面的圖書館門口。

而此刻,圖書館門口站着個穿着玩偶服的棕色小熊。

小熊旁邊立了塊半人高的立牌,上面挂了張白紙,白紙上用五彩筆寫了一段話,“如果你覺得難過、壓力大、想哭,就請來抱抱我吧。”

江饒站在原地看着那串歪歪扭扭的手寫字發呆。

她想起今天中午看到的一則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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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期中,無數同學向熊熊抱怨,一邊上新課還要一邊準備期中考試,壓力太大,希望得到熊熊的一個最溫暖的擁抱,熊熊怎麽舍得讓大家難過呢!那麽,今晚八點,圖書館門口,不見不散!】

江饒久久地看着那只棕熊,最終還是選擇邁開步子,朝另一邊走去。

然而——

在她剛有動作的那刻,她看見那只棕熊轉向了她。

下一秒,它毫不猶豫地主動向她伸開雙臂。

江饒瞳孔微縮——

這樣的場景……

校慶表演時,在自習室門口;那天晚上,在她家樓下……

還有在雨天主動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就像……

江饒嘴角無法控制地顫抖着下揚,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希望不要讓自己的表情如此難看。

她想要笑,想要說出一句正常的話,想要揚起一個還算輕松的眉角。

然而這一切,都慢于她朝那個懷抱跑過去的速度。

這麽多天的委屈,這麽多天的不甘心、疑惑、困倦以及擔心,還有對三天後要獨自一人面對她必須去參加的比賽時的恐懼,終于彙成此刻落下的滾燙眼淚。

然而,即使她的淚水已經浸沒了厚實的玩偶服,她的哭聲依然是細微的。

自懂事以後,江饒也會委屈掉眼淚,但從沒有嚎啕大哭過。

她似乎只能這樣,即使在最應該放松的時候,心裏依然繃着一根易斷的弦,習慣性地壓抑着自己。

她很想對着棕熊叫一聲“餘稚斜”,她覺得厚重的玩偶服下藏着的人就是餘稚斜。

然而她不敢。

她不那麽勇敢,她也不想去賭,因為真的是餘稚斜的概率其實很小,她的懷疑并沒有太強硬的理由支撐。

她只能假裝是他。

借此在給他一個,告別的擁抱。

因為她恨他愛他也很感謝他。

落雨時候要帶傘,沉悶的時候要積極尋找原因,人被愛并不需要特定的理由,見到一朵小花也可以掉眼淚。

她手臂伸上去,微微踮起腳尖,在它耳邊小聲卻又堅定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她感覺到抱着它的小熊身體明顯僵硬了兩秒。

随即它主動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江饒皺着眉頭,破天荒地揚起了一個含着淚痕的笑。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或者說,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另一邊的拐角處慢慢消失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着了一件黑白的格子衫,下身長款牛仔褲……

他的身影踉跄,在暮色下顯得格外脆弱。

他一字一句告訴他。

見到江饒,你要主動伸出手來,別看她學武術的,其實膽子小又害羞。她可能不會主動朝你走過來,你要主動邁開步子,她聰明又善良,見到你主動,她也會有勇氣朝你走過來。

擁抱的時候,你要……

餘稚斜從來都不是一個大方的人。他有很強的自我邊界感,在對待自己的喜歡時有着最強硬的占有欲。

然而,這樣的他也會一字一句極其認真地教另一個人如何去愛她。

盡管他萬般不願意,盡管在他看來,愛她是一件很自然,從不需要教學的行為。

……

江繞是在一陣尖銳的手機來電鈴聲中醒來的。

昨晚玩手機,不小心點開之前餘稚斜發給她的游戲攻略,原本以為自己對餘稚斜已經完全釋然的江饒,卻在看到pdf界面瞬間情緒又上了頭。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接近淩晨三點才睡着。

早上七點又被鈴聲吵醒,江繞不算個有明顯起床氣的人,此刻也忍不住想罵人。

她揉着亂糟糟的頭發,眉頭緊皺,不耐煩地接聽了電話。

“喂——”

……

她茫然地看着那份早餐外賣發呆。

“你能……”她嘆了口氣,外賣是店家那邊發的,又不是餘稚斜親手做的,她也不可能叫外賣小哥退回到餘稚斜那邊去。

他那邊不是已經單方面通過冷暴力提出分手了嗎,還在搞什麽貼心外賣。

看着小哥還挺着急,江繞默默接下外賣,決定不難為人家。

關了門,她這才發現自己尚未穿鞋,腳底傳來的冰冷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急忙縮回沙發,又将外賣袋放在客廳桌上,這才拿出手機,極其順暢地點開她與餘稚斜的聊天框,再看到上一次聊天已經是在兩天前,江繞一愣。

仔細看來,那也不算聊天,聊天是兩個人你來我往的交流,她這個……最多算是單方面通知。

江繞垂了眼眸,原本就不算好的心情變得愈發糟糕。

她不明白餘稚斜這是什麽意思,消息不回,現實也不願見她,卻依然堅持給她點早餐。

這是在幹嘛?吃着鍋裏的,還看着碗裏的。

她諷刺地上揚嘴角。

怎麽,萬一哪天和他現在身邊那位鬧掰了,還能立馬無縫銜接到她這邊來?

江繞越想越覺得荒謬可笑。

但是餘稚斜也不是不能做出這件事來。

她想起最初系統對他的評價——“薄情又多情”。

怪不得那麽會。

江繞慢慢回想着。

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把所有細節都考慮周全,一開始江繞還單純以為是餘稚斜細心又體貼。

現在才覺得可笑。

她面無表情地在聊天框輸入,“別送早餐了,我不吃,謝謝。”

毫不猶豫地按了發送鍵。

随即将屏幕關閉,順手将手機擱置在了一邊。她窩在沙發角落,正準備補個回籠覺,卻聽到手機很快傳來震動。

當江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手機已經再度被她拿在手裏,并且解了鎖屏。

她呆滞了兩秒,最終勾起一個連自己都嘲笑的笑容。

其實還是在期待。

她身體的本能反應沒辦法對自己撒謊。

江饒眉頭一皺,只覺得鼻子又在發酸。

她強忍住心裏翻騰的情緒,有些畏懼地點開微信。

餘稚斜的回複簡單又冷漠,“不是我。”

江饒還沒消化完這句話的信息量,下一瞬,林翡的消息彈了出來。

“師妹,擅自給你點了早餐,這家我先前吃過,還挺好吃的,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哦。

江饒神情麻木地看着手機屏幕,直到它自動熄滅。

她在息屏的手機屏幕前看到自己黑白的模樣,面容憔悴,頭發淩亂,眼神空洞。

那實在太陌生,不像她。

江饒手堪堪遮住自己的眼眸,感受睫毛在手心不住地顫動。

早餐還冒着熱氣,整個屋子卻清冷到像是長久沒人居住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客廳地面傳來幾聲輕不可聞的腳步聲,那腳步停滞了幾秒,接着電視響起一陣歡騰的熱鬧,另一邊有塑料袋被撕拉的聲音,塑料碗筷接連碰撞,一次性竹筷在粥底緩慢地攪動着。

江饒吃着已經加滿糖的粥,卻只能品出苦澀的鹹味。

她的動作過于程序化,像是沒有生命,只知道僵硬執行程序的機器人。

放置在一旁的手機屏幕還亮着。

上面留有她幾分鐘前的回複。

“謝謝你師兄,以後不用再給我點了,我現在每天早上都在給自己做飯。”

一碗粥下肚,身旁的垃圾桶倒是滿了。

桌面上新開的抽紙此刻見了底,江饒一邊用紙巾擦拭着被水打濕的桌面,一邊啞着聲音喃喃自語道,“我怎麽……吃個飯也這麽不小心呢……”

客廳旁的窗戶還未完全合上,清冷的晨風飄了進來,她鼻頭一癢,又拿了幾張紙巾擤鼻涕,“又感冒了嗎……”

她微擡眼,前段時間買的感冒靈還剩下大半。

怎麽,時間就過得這麽快呢。

【綜藝裏面嘉賓正在接受一對一問答,主持人輕快的聲音響起,“如果可以選擇,您最期待誰和您一同來參加我們的節目?”

那嘉賓笑了兩聲,接過話筒,并未猶豫,“當然是和我的老搭檔來啦!”】

江饒動作一滞,一股難言的熟悉感悄然爬上她的心尖。

她按動了幾下遙控器按鈕。

發現自己看的原來是錄播。此時進度條剛剛過半,如果她想,她還可以将進度條往前、往後,随意撥動時間的長軸。

然而她沒有,她只是将遙控器又放回了原處,認真地看完了接下來的劇情。

……

她收拾好了廚餘垃圾,又打開很久未開機的電腦,在桌面将游戲卸載,這才平靜地坐在沙發上,給餘稚斜發了最後一則消息。

“我們聊聊。”

她覺得他不一定會理會這則消息,便又在後面補充了一句,“今天下午三點,校門口雲端咖啡店。我等你到晚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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