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任是無情亦動人

晚飯後,太夫人楊氏身邊的女使便來白錦扶這裏傳話,說太夫人想要感謝白錦扶對侯爺的救命之恩,邀請白錦扶明日一起去蓮華觀上香,要給白錦扶立一座長生牌位,白錦扶自是答應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沒大亮,白錦扶先去拜見了楊氏,然後在下人的安排下坐馬車出了城。

寧安侯府聖眷正濃,出行的排場自然非同一般,不過是女眷出城拜個神,動用了好幾輛馬車,前後簇擁的仆婦女使更是無數,白錦扶是外男,不好與侯府其他女眷同乘,所以是一個人坐一輛馬車,走在隊伍的最後。

起得太早,白錦扶還沒醒透,懷裏揣着手爐靠着馬車廂閉目養神。

出城的路行到一半,忽然馬車停了一下,接着就有個人跳上車鑽進了車廂,白錦扶睜開眼一看,不是那景浩元又是誰。

“二爺?”

美人姿勢慵懶地倚靠在軟枕上,看起來像沒骨頭似的嬌弱無力,發冠微斜,青絲如瀑,姣好的桃花眼瑩瑩泛着波光,還有一絲沒睡醒的茫然,媚眼如絲,嬌憨純真,景浩元沒想到一上車就能看到這麽一幅美人初醒圖,不禁神魂一蕩,心間像被貓爪撓了一下開始癢了起來。

真像個妖精!

景浩元偷偷咽着口水,真想将美人直接按在身下一親芳澤,可白錦扶背後有景彧撐腰,倘若貿然動手惹怒了白錦扶,白錦扶轉頭向景彧告狀,那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也只能暫時先按捺下心裏的沖動,想辦法一步步把白錦扶騙到手了。

景浩元裝作一本正經地在白錦扶身旁坐下,微笑着道:“白兄,離到蓮華觀還早着呢,一個人無聊吧?我來陪你說說話。”

白錦扶攏了攏散亂的領口,坐直身體,懶洋洋地道:“那多謝二爺了。”

景浩元裝得人模狗樣,“何必言謝,你救了我兄長,是我侯府的恩人,該是我謝你才對。對了,昨日的事是我唐突,還未來得及給白兄道歉,望白兄不要怪罪。”

白錦扶淡淡笑了下,“怎會。”

“沒怪我就好。”景浩元道,“白兄來了京城這些時日還沒好好在京城裏逛過吧?”

白錦扶遺憾地搖搖頭,“不曾,侯爺讓我專心課業,準備科考。”

景浩元不以為然地嗤笑道:“我兄長就是太刻板了,京城這繁華盛地,多少好玩好吃的,若不好好享受,豈不是虛耗了光陰。”他拍了拍白錦扶的肩膀,豪爽地說,“沒事,以後你要是想出去玩,盡管告訴我,我帶你去,這京城從南到北,就沒有我景二爺不熟的地兒!”

“好啊。”白錦扶垂眸瞟了眼景浩元放在他肩膀上,遲遲沒收回去的手,不動聲色地道,“那不如二爺先給我講講,待會兒咱們要去的蓮華觀裏有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蓮華觀啊?蓮華觀是皇家所建,平時只許京城裏的貴人們進去燒香拜神,要說有意思的……”景浩元終于把“鹹豬手”給收了回去,摸着下巴想了會兒,說,“蓮華觀裏有一棵惠元皇後親手種的柿子樹,當年惠元皇後與聖上伉俪情深,惠元皇後薨逝後,聖上哀恸不已,曾為她辍朝一月,親自寫悼文以寄哀思,是以去蓮華觀拜神的女眷們都會去柿子樹下拜一拜,祈求夫妻和睦,事事順心。還有就是蓮華觀裏住了個老妖怪……”

白錦扶奇怪地問:“老妖怪?什麽老妖怪?”

景浩元擺擺手,“沒什麽沒什麽,一般人也見不到他,不說也罷。”

景浩元不說,白錦扶也沒再追問,又聽景浩元七扯八扯吹了一通,馬車終于停了下來,蓮華觀到了。

蓮華觀建在山上,正門在山腳,神殿卻在山腰,山頂則是道士們生活起居的地方。

知道寧安侯府太夫人要來拜神,早有道士在山門接引,一行人下了車步行上山。

山上風景不錯,景浩元有心要在白錦扶面前表現自己,一路上殷勤獻個不停,陪楊氏走在最前面的汪巧盈無意中回了下頭,看到景浩元正在比手畫腳賣力地講笑話逗白錦扶笑,不禁銀牙暗咬,心裏湧起一股恨意。

這個姓白的,雖是男子,可天生卻比女人還會勾.引男人,景彧因為救命之恩對他處處關照也就罷了,可景浩元這個浪蕩公子對他,居然也這般殷勤上心,她甚至從來沒見過景浩元肯這麽花心思哄一個人高興,她雖看不上景浩元,也忍不住嫉恨。

汪巧盈怕身邊的楊氏看出端倪,轉過頭收回視線,默默下了決心,得想個辦法,把這個白錦扶從侯府趕出去才行。

白錦扶本來就對求神拜佛這些沒什麽興趣,而景浩元更是醉夢之意不在酒,上了山後,女眷們去正殿拜神敬香,在景浩元的安排下,有小道士引着他倆去後面的客房喝茶。

獨處之下,景浩元本性也随之暴露,言語間多有暧昧挑逗之言,以此試探白錦扶的态度,而白錦扶當藝人時身邊也不乏追求者,自有一套糊弄人的本事,應付起景浩元也算游刃有餘。

其實什麽都懂,卻又裝作什麽都不懂,不表态也不拒絕,态度若即若離,讓人患得患失。

不過就是釣魚,又有什麽難的。

只是從前的他最不屑這樣做。

白錦扶忍着惡心陪景浩元喝了會兒茶,期間還被景浩元的“鹹豬手”揩了好幾次油,一盞茶後他借口出恭,終于把狗皮膏藥似的景浩元甩了獨自出來。

他目标明确,徑直沿山路走到後山通往山頂的石階下,正欲上山,可剛上石階走了沒幾步,就被一個急匆匆從上面下來的道士攔下。

道士擋在白錦扶面前,行禮道:“抱歉施主,今日山上有事,謝絕迎客,請施主見諒。”

白錦扶擡頭朝山頂上觀察了兩眼,虧得這具身體視力好,被他發現山頂的大門外面,似乎站着許多好像是侍衛打扮的人,看這架勢,怕是有位大人物上了山。

白錦扶明白現在不是該好奇的時候,于是不露聲色地收回視線,點了點頭,“好,那我這就回去。”

他沿原路往回走,還沒走到半山腰,又遇上了來尋他的言瑞,“公子,您怎麽出個恭跑這兒來了,讓小的好找。”

白錦扶見言瑞一副心急火燎的樣,不慌不忙地問:“怎麽了?這麽着急找我。”

言瑞氣喘籲籲地道:“是這樣,皇長孫殿下不知怎的突然也來了蓮華觀,閑雜人等都得避讓,所以咱們寧安侯府的人都得提前回去了。”

白錦扶右眼皮一跳,皇長孫也來了?

言瑞說着說着,忽然往白錦扶身後東張西望起來,好像在找什麽,“對了公子,我剛剛來找你的路上好像看見陸棠了,你瞧見了嗎?”

白錦扶奇道:“陸棠?他不是一直都跟着侯爺?”

言瑞撓了撓後腦勺,不确定地道:“我剛才一路過來,遠遠看見一個人的背影好像是他,不過現在想想咱們侯爺今日也沒來啊,陸棠又怎麽會在這裏,那興許是我看錯了吧。”

“走吧,回去了。”白錦扶表面上不在意,心裏卻在盤算。

山頂上有一個不知名大人物在,山下又突然來了皇長孫,如果言瑞沒認錯人的話,那怕是景彧此時人應該也在蓮華觀裏……

今天是什麽日子,小小一個蓮華觀居然這麽熱鬧。

白錦扶悄悄攥緊了藏在袖子裏的手,暗暗興奮起來,他就知道,今天這趟,不會白來。

白錦扶跟着言瑞慢吞吞地往回走,迎面碰上了遲遲等不到白錦扶回來,急着來尋他的景浩元。

“快走快走!”景浩元一臉的不爽,直接上手拉過白錦扶的手臂快步往前走,邊走邊抱怨道,“今天也不知道吹的什麽風,先是皇長孫來了,沒一會兒,烈王也來了,這倆叔侄一向勢同水火,見了面指不定要鬧出什麽來,咱們趕緊回去可別被殃及池魚。”

白錦扶聽到五皇子烈王也來了後,更加篤定內心的猜測。

好啊,他本來只是想找住在山上的那個人,沒想到今天撞了大運,一個兩個都給他碰上了。

連老天爺都在幫他,他又怎麽好不湊這番熱鬧?

他回頭朝蓮華山頂上望了眼,眸光晦暗閃爍不明,忽然停下腳步用力甩開了景浩元的手。

景浩元倏地手裏一空,也跟着停下,莫名其妙地回頭看向白錦扶,問:“怎麽了?”

白錦扶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衣袖,“二爺方才在喝茶的時候,和我說的那些話當真嗎?”

景浩元一愣,迅速回憶了一下剛才自己說過什麽,好像說了一些暗示白錦扶自己對他有意的話,難不成,白錦扶是心動了?當即大喜道:“自然當真,比真金還真!白兄,我……”

他還想說什麽,餘光瞥到言瑞還在一旁立着,于是咳嗽了聲指指言瑞道:“你,先去跟太夫人說一下,說我和白公子有點事要過會兒下山,讓她們先回府,給我們留輛馬車就行。”

言瑞猶豫地看了看白錦扶,見白錦扶點了頭,只能先行去通知寧安侯府的其他人。

等言瑞一走遠,景浩元東張西望觀察了下見四周沒人,伸手攬過白錦扶的肩将人帶到一處偏僻牆角,兩眼放光地盯着白錦扶,壓低聲音急切地表明心跡:“好兄弟,我自昨日見了你之後,魂便丢在了你身上,一晚上輾轉反側想的都是你!你別看我是什麽侯府公子,也就是投了個好胎生在侯府,但看遍京城我還從來沒見過生得像你這般的人物,和你一比,我就是那泥豬癞狗!我是真心想同你結交,只盼能有和阿扶你抵足而眠、耳鬓交接的機會,那就是讓我立刻死了也快活!”

白錦扶默默聽着,心裏冷笑,不知該誇景浩元哄人的手段了得,還是該說他有自知之明。

他微微側身避開了景浩元的手,墨睫低垂,扯起唇要笑不笑地說:“誰不知道二爺是風月場裏的常客,這番話怕是對許多人都講過吧?您是寧安侯府的二爺,可我不同,我在京城舉目無親,能借住在侯府全憑侯爺對我的關照,若讓侯爺知道我們之間不清不楚,你是他親弟弟,他自然不會拿你怎麽樣,但卻一定會以為我是那種輕浮浪蕩勾引他弟弟的人,到時倘若侯爺執意要将我趕出侯府,二爺難不成還會同我一道浪跡天涯?”

景浩元急着把白錦扶哄到手,舉起右手對天發誓道:“你放心,只要你答應同我好,我必不會讓你受委屈!若是有違諾言,就罰我這輩子不得善終!”

這種誓言,景浩元早就對不知道多少人說過,說起來早就毫無心理負擔,張口就來。

白錦扶不買賬,哂笑一聲,冷冷地道:“口說無憑,叫我如何相信?”

白錦扶抿着唇,俊美無俦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仿若一朵雖身陷泥淖,卻仍不容亵渎的清蓮,冷冰冰的模樣,任是無情亦動人。

景浩元本來以為白錦扶容貌有着女子的陰柔妩媚,應當也是個風.流的多情種,沒想到白錦扶還有冷美人孤傲的一面,如此一來反而更有意趣,更加把景浩元的魂給勾沒了。

“那你要我怎麽做才能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

魚上鈎了。

白錦扶不着痕跡地勾起一邊的唇,慢慢擡起手,指了指不遠處一棵柿子樹,悠悠道:“你把那樹上的柿子給我摘下來,我就信你對我是真心。”

不就摘個破柿子嗎?這有何難?

景浩元本想一口答應,可等他順着白錦扶手指的方向一看,當即愣住。

那是附近山上僅有的一棵柿子樹,樹枝上挂滿了祈願用的紅綢,底下被漢白玉雕刻成的樹壇圍了起來,和周圍其他的樹比起來顯得尤為突兀,一看便知是棵大有來頭的柿子樹。

在這蓮華觀裏,能有如此待遇的柿子樹,不是惠元皇後親手栽的那棵,還能是哪棵?

那是惠元皇後親手種下的樹,為表對惠元皇後的敬重,根本無人敢爬上去摘果子吃,因此每年都是任由上面的柿子開花結果成熟直至自然掉落。

如今雖已經入冬,早就過了柿子成熟的時節,但那棵柿子樹上最高地方竟然還碩果僅存了一顆晚熟的柿子,孤零零地挂在枝頭,像一只小紅燈籠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白錦扶見景浩元有些猶豫,故意嗤笑一聲,嘲弄道:“怎麽?方才二爺還說對我是真心,現在讓你摘個柿子你就不敢了?你這樣,叫我如何信你?”

“誰說我不敢!”景浩元見四周一直都沒人經過,在美人和小命二者中反複權衡了一下,最終還是被對白錦扶的欲念壓倒了理智,咬咬牙心一橫道,“你等着,不就是個柿子,二爺我現在就爬上去給你摘下來!”

景浩元摩拳擦掌地朝柿子樹走過去,走到樹下,仰頭看了看離地約摸有三丈高的樹冠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心虛地回頭對白錦扶說:“你非要這上面的柿子嗎?等下了山我給你買一筐行不行?”

“不行。”白錦扶表情冷淡,“非要不可。”

景浩元不死心,用手比劃道:“我讓人給你用金子打一個柿子怎麽樣,比這個還大的金柿子!”

“我不要金柿子也不要銀柿子,就要上面這個柿子。”白錦扶雙手抱臂,搖搖頭好整以暇地道,“你要是不敢,那就當你剛才說的話我一個字都沒聽過,以後也別來招我。”

“行行行!我爬就是!”景浩元不放心地叮囑白錦扶,“那你幫我在下面看着點人,看到來人了立刻通知我!不然要是被人發現了那可就遭了!”

白錦扶眼角餘光注意到遠處從下面山腰上好似上來了一隊人,彎起眼睛朝狀況之外的景浩元溫柔一笑,“好,我一定幫你好好看着人。”

景浩元一個富家公子,哪裏會爬樹,像個笨重的狗熊似的,嘗試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算爬上了樹幹,可就算把手伸到最長離最頂上的柿子還有好一段距離。

白錦扶一步步往後退,趁景浩元注意力都在爬樹上,悄無聲息地轉身就走。

他走了一段,在一處亭子旁找到個掃地的小道士,喚了那小道士過來,從袖中掏出一塊刻有寧安侯府标志的玉牌交給人道:“小道長,煩你拿着這塊玉牌幫我去山上找一下寧安侯,就說他弟弟惹了麻煩,就在惠元皇後種的柿子樹那兒,請他快去救人,若是去晚了,他弟弟怕是就要被人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作者說,營養液評論多就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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