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換房

徐建兵看得好笑,拍了拍兒子肉乎乎的小屁屁:“該睡覺了,你下床幹嘛去?”

徐寧玉臉僵了一瞬,又很快恢複正常。他學着幼兒說話,嘟囔着:“我不睡這,我要跟姐姐一起。”家裏就兩間卧室,徐寧玉不可能單獨一間,那他寧願跟徐馨寧住一屋。

徐建兵只當他鬧小孩子脾氣,勸了幾句。誰知兒子緊緊抱着床腿,一個勁地往外拖。徐建兵怕傷到他,不敢用力拽,哄了兩句,實在沒辦法,他就叫了王梅一起,把徐寧玉的小床搬到了隔壁。

隔壁的次卧比主卧小了三分之一,只放了張單人床給徐馨寧睡,床邊有個小床頭櫃,床頭放了張小書桌。

“小玉非要跟你一屋,我先把他床搬過來,他要是想回去了再搬回去。“徐建兵和徐馨寧解釋幾句,把徐馨寧的單人床挪了挪。一大一小兩張床并排靠牆放好,中間只隔了一米多的距離。搬好之後,徐建兵又囑咐道:“小玉晚上要是鬧人,你就喊爸爸。”

徐馨寧還挺高興,一點沒有私人空間被占的感覺:“好,我會看好小弟的。爸,你去吧,我帶小弟去洗腳洗屁股。”

洗,什麽?徐寧玉都聽呆了。

徐建兵對女兒也很放心,說了兩句就回了自己那屋。

“小弟,以後都跟姐住一屋吧。”徐馨寧笑得很甜,小姑娘看起來非常可愛。

心願達成,徐寧玉也活潑地應了聲:“好呀。”

一會兒,徐馨寧就領着徐寧玉去廚房刷牙,又往洗臉架上的臉盆裏兌了熱水,往毛巾上打了點香肥皂,仔仔細細地給他擦臉,連脖子都沒拉下。

徐寧玉連洗臉盆都夠不到,只能仰着腦袋讓徐馨寧給自己擦臉。他有些感慨,沒想到小時候姐姐照顧自己這樣細致。

徐馨寧從洗臉架後面牆角拿出一個白色搪瓷盆,去接了點自來水,又兌了點暖水瓶裏的熱水。順手從門後面的挂鈎上拿了塊白布,她把盆放到地上,過來就要脫徐寧玉的棉褲。

“?!”徐寧玉驚了,“我是男孩子,自己洗。”他一手護着褲子,奮力搶過白布,然後用力把搪瓷盆拉到廚房那邊,用牆擋着,“姐,你不要看。”

徐馨寧抿嘴直笑:“小弟,你才這麽點大,怎麽突然這麽封建了?”見小弟瞪着自己,她好脾氣地轉過身:“好吧,我不看。”心裏還是有點奇怪:“你今天怎麽突然想起來了,昨天也是我給你洗的呀?”

徐寧玉一僵,随口解釋:“反正我長大了,以後都我自己洗!”飛快給自己洗幹淨,迅速提上小褲子:“洗好了。”

徐馨寧笑着過去端起盆,把髒水倒進廚房角落水泥砌的髒水池,又換了盆熱水來給小弟洗腳。她蹲下來認真給徐寧玉搓洗小腳丫,也不嫌髒。

徐寧玉倒是想自己洗,可他穿得棉襖太厚了,根本沒法彎腰。搶了布自己把腳擦幹淨,他趕緊趿拉着棉布拖鞋進了卧室,鑽到被窩裏臉朝牆躺好。家裏地方小,真是沒有任何隐私可言,徐寧玉不由得懷念起自己整潔的單身公寓。

想到房子,他忽然記起來一件事,可以說是上輩子發生的。

大概是九八年前後,父親準備在縣城新蓋的小區買房,畢竟家裏孩子越來越大了,兩居室住着實在不方便。王梅的弟弟突然來說他做生意急需一筆錢周轉,下個月就還,給利息,把家裏存款借去了大半。

結果沒幾天就傳出,王梅他弟卷了錢跑路了,受害人不止他們一家,後來十幾年都沒找到人。父親氣得差點住院,錢不夠,只好在西橋鎮上買的房。

在徐寧玉重生前,西橋煤礦因為超過生産年限,早已經關停。礦區廢棄了,整個鎮子也沒有發展起來,鎮上小區最後差不多只剩一些老人在住,有條件的都搬去了縣城和市區。鎮上的房子幾千塊也賣不出去,而縣城的房價早都漲到了六七千一平。每次想起這事,徐建兵都要生會兒悶氣。

要預防的事有點多,徐寧玉把這件事也記在心裏。現在,他只想找個機會在卧室中間拉條簾子。

隔壁屋,王梅壓低了聲音,有點委屈地問徐建兵:“是不是小玉不喜歡我,怎麽我一來他就要換屋子住?”

“小玉才兩歲,能知道什麽。就是舍不得他姐,今天他姐帶了他一天。”徐建兵不在意地說。

王梅也不覺得兩歲小孩能懂什麽,但不妨礙她裝出副受傷的模樣。後娘難做啊,男娃小,不懂事,可那小丫頭八、九歲了,是會告狀的,逮着機會就得提前在徐建兵面前下點眼藥。王梅欲言又止:“那,不會是小馨教他的吧?是不是怕我跟她弟親?”

徐建兵皺了皺眉頭:“小馨那孩子很乖,應該不會。”語氣沒那麽肯定了。

“應該是我想多了。”王梅笑笑,不再追問,轉而小聲說起別的事。有時候話不說透,效果可能更好。

徐建兵這是二婚,沒有婚假,他趁着星期天辦的席,又請了三天事假。這時候國家還是一周六天工作制,學校也要上六天課。礦上事假要扣工資,每個月事假超過十天工資差不多就扣完了,沒人舍得多請。

第二天,他就趕緊帶着王梅去礦上開證明,再去鎮上打結婚證,接着跑各種手續,最重要的是把王梅的戶口轉過來。

這個時候國家還是實行計劃經濟,城裏每人每月能憑戶口領二十多斤糧票,還有數額不一的油票、肉票等等。小孩的份額減半,工人除了工資,還有有額外的補貼。

一開始國家管控很嚴,到了現在八十年代中期,已經逐漸放開,沒有糧票也能買到很多東西。但是這會兒拿糧票買米只要一毛多一斤,沒有糧票至少要四毛,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所以城市戶口依舊很金貴。

徐建兵和王梅要出門辦事,徐馨寧一早也要去上學。國家從今年才開始實行義務教育,這之前有些家庭都不讓孩子上學,尤其是女孩,至多念個一兩年,不當個睜眼瞎就要回家幹家務,帶弟弟。徐寧玉生母是老師,重視教育,徐馨寧一到年齡就去入學了。

家裏沒有大人,徐建兵只好繼續拜托隔壁鄰居照看一下兒子。徐寧玉一向乖巧,不需要費神看着,回頭還能得一份謝禮,鄰居大姐答應得很爽快。

徐家在二樓,家裏人都下樓了,徐寧玉也來到走廊,透過石欄杆的縫隙注視着樓下。

徐建兵騎在一輛二八大杠上。這是八十年代流行的自行車樣式,黑色的車身比較高,車把手和車座中間有一條長長的車梁,就是俗稱的“大杠”。這種自行車看起來很粗笨,但十分堅固耐用。

徐建兵把徐馨寧抱到大杠上側身坐着,王梅也坐到了後座,三個人就這樣保持嚴重超載的狀态出發了。這時候一輛自行車坐三個人很常見,車後座再加個人都是常有的事。

目送他們離開,徐寧玉四下裏看了看。樓道裏堆着各種雜物,落滿了灰塵,又髒又亂。遠處家屬區也沒什麽綠化可言,實在沒什麽可看的,他走路還不太穩當,暫時沒有出去,又慢騰騰地回屋了。

徐建兵拜托的鄰居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工人家屬,姓蔣,一個性格熱情很愛攬事的大姐。徐建兵喊她大姐,到徐寧玉這就要叫嬸子了。

蔣嬸子最自豪的是自己連生了倆兒子,經常把兒子挂在嘴邊。徐寧玉已經記不清蔣嬸子家裏人的名字,就記得她丈夫是非常樸實的那種礦井工人,一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經常還要上夜班,在家一般都在補覺。

蔣嬸子的兩個兒子性子也挺憨厚,這會兒已經上初中,初中畢業就到礦上工作。大概兩千年左右,他們家在市區給兩個兒子都全款買了房子搬走了。

她跑過來,看徐寧玉很乖地一個人在屋裏轉悠,就誇他:“小玉真乖,你不要亂跑亂動東西,我回來給你沖牛奶喝。”囑咐了幾句,又小跑着回去做洗衣服了。蔣嬸子家裏有五口人,髒衣服好像永遠都洗不完。

徐寧玉在家裏環視一圈,搬了個小板凳到次卧的書桌前,踩上去努力伸長胳膊,從桌上夠到了徐馨寧一年級上冊的課本。

徐馨寧很愛惜東西,用過的課本都幹幹淨淨地留着,幾乎沒什麽折痕。這邊使用的教材都是人教版的,徐寧玉爬到椅子上坐下,從頭開始翻看起來。

他也記不清自己上學時用的課本是什麽樣子的了,感覺這個版本好像和他那時候不太一樣,不少課文他都沒有印象。他打算跳級上學,還有好幾年,現在順帶看一看。

翻翻書,中間蔣嬸子來看了幾次,還給他沖了牛奶喝,又睡了一覺,半天時間就過去了。徐家條件算不錯的,徐建兵聽說喝牛奶有營養還能長個,就讓徐寧玉早飯過後隔一兩個小時再喝瓶牛奶。是那種袋裝的奶粉,徐寧玉一個月差不多要喝兩袋。

徐建兵的事情辦得很順利,給王梅轉了戶口,三天回門,又帶王梅去了趟娘家,假期就結束了。徐建兵又開始按時上班,家裏生活也走上了正軌。

徐建兵是技術員,不用像普通礦井工人那樣三班倒,早中晚班輪着上。他的上班時間固定是上午七點半到十一點半,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中午他一般在礦裏食堂吃,因為有餐補,每個月只要交五塊錢,比在家吃省。

這天早上,徐建兵先騎車送徐馨寧去四十八中的小學部上學,再去礦裏上班,家裏就只剩下徐寧玉和王梅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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