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莫輕染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禾頌微蜷着身體窩在沙發上睡得正沉,七分的牛仔褲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腿,往下,是精致,骨節分明的腳踝和滑溜可愛的小腳。
她睡着的樣子很乖,兩個腳掌上下交疊着,兩只手彎着抵在額前,整個人宛如嬰兒入睡的姿勢。
莫輕染回想自己曾看過的文章,嬰兒入睡的姿勢代表這個人缺乏安全感。她走到沙發邊上蹲下,湊過去看禾頌皺着眉的睡顏。
不知道在憂心些什麽,夢裏都不安生。
莫輕染看着這樣的禾頌,突然一陣失落,好像自她們協議結婚以來,禾頌從來都沒有向她要求過什麽,也從不主動告訴自己她煩惱的事。
相反,禾頌和她聊天,總在講開心的事,笑眯眯地,眼裏一絲陰霾全無。每次筋疲力盡地從公司回來,看到這樣的禾頌,她一身的疲憊都被沖刷了。
公司裏的工作枯燥乏味,日複一日的開會看資料,毫無樂趣可言,自然也就毫無趣事可以給禾頌分享。
但也會有那麽幾次,辦公室新來的助理将兩個經理名字記混了,稀裏糊塗喊了一整天才反應過來。
或者是方圓今天化了妝,換了一套很漂亮的衣服去相親了,這是她的第二十三次相親,希望沒有第二十四次。
她嘗試着從工作中抽離,觀察周圍的一切,盡管這些事情在過去的自己來看是毫無用處,不需要花心思的。
她知道自己性格的缺陷,無趣又冷漠,除了商場上的必要打交道,她幾乎與所有人都保持距離,沒有朋友,沒有娛樂社交,獨自一人生活。
以前的自己就是這樣過來的,十幾年了她從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但當禾頌搬來了這裏,走進自己的生活,她透過對方鮮活的雙眼裏,看到了一個與衆不同的彩色的世界。
單調的生活被潑了各色的顏料,她好像變得有些向往起來,那絢麗的世界。
莫輕染忍不住用手指點了點禾頌的眉心,很輕,如花瓣微旋,似風吹柳梢。
還有三年啊,她很期待。
嘴角勾起上揚的弧度,莫輕染從隔間拿來了一張毛毯,蓋在了禾頌的身上。
驀地,她的眼神落在了禾頌放在桌子上的病歷和幾張檢查報告,去了醫院?難道生病了?
禾頌做了一個不太美妙的夢。
她夢見了自己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情景。
作為孤兒院裏調皮搗蛋排名第一的她,是最讓院長媽媽頭疼的孩子。
不好好上課,喜歡爬樹翻牆,眼瞅着年紀越來越大,一直找不到願意接收她的寄養家庭。
院長媽媽摸着她的頭,憂心忡忡,“你再這樣鬧下去,年紀一過,就沒有家庭願意收養你了。”
禾頌昂着頭偏過臉,“沒有就沒有,我要和清清姐姐一樣讀完書後,邊工作邊養活自己……哎呦。”
院長媽媽直接戳上她的腦門,“這有家沒家是不一樣的,別被清清說的話帶偏了,她說的不對,以後你長大就明白了。”
“有爸爸媽媽,就有正常的家庭,有正常的生活,往後總有一個人撐不住的時候,到那時你怎麽辦?”
禾頌不耐煩地噘嘴,“選擇了又怎麽樣,清清姐被收養了兩次,最後又被那些爸爸媽媽送了回來,現在還不是得一個人。我不要被收養,更不想再被送回來。”
在當時那個自尊心過強又情緒敏感的年紀,她很清楚被收養再被送回來的小孩是最可憐的小孩。
那代表着沒人喜歡,不被外面的世界接受。
一次她都沒辦法承受,太打擊太難過了。
清清姐第一次被送回來的時候在房間裏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女孩哭啞着聲音跟禾頌講述着新爸爸媽媽有多好,一個人的大房間有多好,新玩具有多好……
“為什麽他們突然就不要我了呢?”
棄養的原因多種多樣,不單單是孩子不讨人喜歡這一種,但孩子們不清楚這些,只會簡單地認為自己被讨厭了。
院長媽媽啞口無言,嘆了口氣,道:“清清是好孩子,但她的新爸爸媽媽有自己的孩子了,再加上她年紀稍微有點大……”
但說着說着,她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行吧,由你的選擇,但下次再有收養家庭過來,別再調皮了。”
那之後,長大後的禾頌常常想如果當初沒被禾家爸媽收養,又會是怎樣的人生呢?
禾爸禾媽都是性格溫和的人,夫妻兩人幾十年的感情細水流長,就是遲遲沒有孩子。
收養的想法是很久就有了,這次做足了多方面準備後,他們才終于下定了決心。
令院長媽媽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選擇了性子跳脫略顯頑劣的禾頌。
禾媽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了自己烤的小餅幹分給孤兒院的孩子們,看着跑在最前面的禾頌,露出開心又滿足的笑容。
“其實吧,我來這裏看過她好幾次了。我和我丈夫是開面包店的,從店裏回家的路上,會路過後面那個圍欄。”
“我聽到她和朋友們聊天說話,會抱怨食堂總炒不出味道的豆芽菜,知道她愛坐在秋千上看漫畫。有次我忍不住帶了店裏的面包給她吃,她卻死活不肯拿,明明是一副很想吃的樣子。”
禾媽随後像是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捂嘴道歉,“對不起啊,我這樣擅自給孩子拿吃的。”
“但是,我是真的喜歡那孩子的。我們家平時都挺沉悶的,有個活潑的孩子還能熱鬧起來。”
院長媽媽沒說話了,她讓禾頌自己做選擇。
那會兒的禾頌人小小個的,坐在滑滑梯的底部呆呆地看着面前笑容溫暖的夫妻,無所适從。
“我……”她有些焦急地看向院長媽媽。
但院長媽媽只是道:“你想讓禾媽媽禾爸爸一起住嗎?”
也許是那天吃到嘴裏的小餅幹太香太甜了,禾頌掉了幾個金豆豆,撲進了禾媽媽的懷裏。
但場景轉換,緊跟着的是黑壓壓烏雲遍布的雨天,她一個人蹲在屋檐下,渾身都濕透了,身體又冷又熱,像是發燒了。
那種突然被世界抛棄孤身一人的滋味很無力很絕望。
雨水沖刷的新潮味濕漉漉附着在身上,禾頌昏沉沉地幾欲要倒下去,一個若有似無的聲音卻從遠處傳來。
“禾頌!禾頌!”
莫輕染擔憂地看着臉頰滾燙的禾頌,輕聲喊她。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見禾頌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呼出的氣流還帶着燙意。
禾頌:“我……怎麽了?”
莫輕染擰眉,“你發燒了。”
發燒?她怎麽會無緣無故發燒呢?
條件反射地,她伸手摸了摸後脖頸的腺體,滾燙一片,明白了,又是那個信息素依賴症的不良反應。
“我沒事,我吃點藥就好,你先……離我遠一點。”
莫輕染扶着禾頌坐起來,乍一聽到後半句,眼眸裏情緒複雜,她退開一步,“我去給你倒杯水。”
禾頌點頭,從醫院裏剛買的藥瓶裏,倒出幾顆咽下。
往後信息素依賴症的反應會越來越嚴重,也不知道這藥能撐到什麽時候。
還有三年啊,她有點絕望。
莫輕染坐到禾頌邊上,拿了根濕毛巾給她擦了擦臉,“怎麽回事?感冒了?”
禾頌心虛地看了看桌子上堂而皇之擺着的病歷本和化驗報告,暗自慶幸,莫輕染這是沒看見吧。
“對,感冒,咳咳咳,可能是晚上蹬被子着涼了,這幾天身體很難受,今天去醫院看了一下,開了點感冒藥,應該吃幾天就沒問題了。”為了凸顯感冒的真實性,她還象征性地吸了吸鼻子。
“哦,感冒啊。”莫輕染眼睛一眯,冷光乍現,手裏緊捏着毛巾,洩露出她情緒的不滿。
“很好,感冒很好,燒個幾天就沒事了對吧,那你多吃點藥,好得更快。”
不知哪來的穿堂風過,禾頌只覺得後背涼飕飕地,見莫輕染冷着張臉,也沒多想。
“是啊,吃藥,我……”
她話沒說完,莫輕染驀地站起身,硬邦邦丢下一句,“我還有點工作要完成,去書房了。”
就踩着拖鞋離開了。
禾頌:“我……我這……”又生氣了?
過敏源離開,吃了過敏藥的禾頌終于不再發熱,她在沙發上緩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想起桌子上的“證據”。
她立馬扒拉了過來,準備妥善放好,雖然知道莫輕染不會随便看別人的隐私,但……
等一下,這張化驗單是放在最上面的嗎?
血檢報告下,紅字标注的“醫生建議”那一欄格外醒目,吃藥只是暫時的壓制,找自己的天命Omega标記才是正确治療方式。
她記得很清楚這張是特意被她放在了最後面,那怎麽會?
禾頌不自覺擡頭望向二樓,別墅裏沒有第三個人,是誰翻看過的,不言而喻。
所以,莫輕染什麽都知道。
那自己還用感冒這個蹩腳的理由在她面前遮掩,還睡覺蹬被子的,天哪,毀滅吧,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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