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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警服的幾個年輕人正拘謹地跪坐在白霧袅袅的茶室之中,四肢僵硬,頭頸端正,像是被繩子綁在了原地一般不敢動彈。

低矮的茶幾左側方,是面容平和的管家,他低眉垂眼,顯出衰老跡象的一雙手平穩而從容地為幾個客人沏着青色的茶水。

而位于茶幾主座的則是一個姿态端莊的孩子,他臉上挂着淺淺的笑容,面對比他年長足有幾倍的大人也不曾露怯,反倒逼得幾位警官目光躲閃,不敢直視孩子的那雙眼睛。

正是津島修治。

他那雙屬于孩童形狀圓潤的鳶色眼瞳之中全無半點笑意,冷酷的目光審視般一一掠過茶幾對面的不速之客。

管家一一倒好了茶水,放在了幾位警官面前。

津島修治面前自然也是擺着一杯清透茶水的,但他只當那是個不能動的擺件一般無視了,面上還帶着他那死板僵硬、純粹出于禮節性的笑容,悠然道,“請用茶。”

幾位警官于是好像被威脅了似的,戰戰兢兢地端起茶杯輕啜了起來。

但對面的孩子一挑眉,眼中露出像看見死去蟲子般微微嫌惡的神情,頓時令幾人僵住了。

他們不禁胡思亂想起來,是自己的禮儀出問題了嗎?還是身上的儀容哪裏不整?也許僅僅只是面容長得不夠端正,也讓這個從小見的用的都是精貴物件的小少爺覺得不适了。

僅僅只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幾位警官在踏進這座門庭森嚴的宅邸之後就感覺到了密不透風的壓力。

對自己出身的自卑,對上流人士的羨豔,不希望被人瞧不起的自尊,身為普通人卻能踏足這座宅邸的自傲,以及作為警官天然具有的威嚴感。

重重情感交雜起來,令他們不禁将過多的精力放置在了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得體之上,反倒将自己拜訪津島氏的真正目的放置腦後了。

而施加給了他們如此之大的精神壓力的孩子慢條斯理地開口了,“請問幾位今日前來拜訪是為了什麽事?”

津島修治眉眼間帶着的那種微妙神态和他開門見山的談話方式無一不表現出他的不歡迎,尤其是他仿佛沒有看到眼前客人身上顯眼的警服一般,言語之中絲毫沒有提到他們警官的榮譽身份,只把他們當做不受待見的惡客看待。

小山只感覺自己連掏出警官證的手都僵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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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自主地帶上了謙卑的語氣,對一個可能還沒他胯骨高的小孩用起了敬語,“我們這次來是為了調查一起案件的,那個……這是我的警官證,請過目。”

津島修治盯着小山攤開的警官證,仔仔細細地審視了很久,讓小山越發忐忑之後,面上的神情才忽然緩和了下來,他慢悠悠地開口,“請問吧,我會努力配合的。”

“畢竟警官先生可是為了我們的安全,每天每天努力地在工作呢,作為受保護的這一方不配合你們可是不行的,對吧?”

津島修治雖然嘴上說着漂亮話,神情卻仿佛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那帶着若有若無的譏諷的、讓人渾身不适的笑容與那張屬于孩童的稚嫩面孔交接起來,只營造出一種陰郁的詭異氛圍。

“啊,是的,所以請你們盡量誠實地回答我們的問題。”

小山板直了脊背,企圖用嚴肅的語氣和堅定的眼神營造出警官的威嚴感,卻在那個有着超乎年紀的成熟的孩子面前,始終感覺自己矮了一頭,帶着無法忽視的弱氣。

唉。他只是沮喪地想着,不愧是氏族家的公子,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氣度了。

小山毫不懷疑這樣壓抑而不對等的問詢氛圍會是這樣小的孩子刻意營造的。

“那麽,我們就開始吧。”小山輕咳了兩聲,兩邊的嘴角威嚴地挂了下來,他翻開了早已準備好的筆記本,手上拿着的是管家先生剛剛給他取來的名貴鋼筆。

“好啊。”津島修治微笑道,“沒有問題。”

到了這個時候,他胸腔中那顆錯亂跳動的心髒反倒逐漸平穩了下來。

沒有問題的。

津島修治對自己說。

直到小山走出了津島氏的大門,他還依舊不敢相信能夠解決這場懸案的關鍵線索就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那本廉價的筆記本中,連頭腦都暈乎乎的,有一種腳踩棉花般輕飄飄的不真實感。

再看看環繞在他身邊的那幾個警官,也都是一副面紅耳赤、興奮不已的醜模樣,有人推搡着他,催促着說,“趕緊回去跟荒賀廳長報告吧,這回我們可算是立下大功勞了吧!”

“這事還沒定論呢!”小山故作嚴肅地呵斥着,面上卻抑制不住地咧出了一個露齒的笑容,他飄飄然地說,“起碼也要等痕檢科的同事們來看了再說吧。”

但即使嘴上這樣說,小山自己心中也明白,這件詭異的困擾了荒賀廳長三四夜的殺人事件在今夜之後應當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直接進入抓捕階段了。

小山緊緊抱住自己懷中的筆記本,坐上警車,在返程的途中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笨重的手提電腦開始整理線索,在綿延不絕的鍵盤敲擊聲中,逐漸梳理出了一份有着完整邏輯鏈的案情報告。

[根據在津島宅邸的調查取證結果,我對于案件經過做出如下粗略的猜測:

內山加奈子是受津島氏雇傭、負責照顧津島氏幼子津島憐央的保姆,與津島憐央一起居住在宅邸西北角的單獨院落之中。

一周前,女兒內山繪裏奈意外失足落水,确認死亡,同日,聽聞噩耗的內山加奈子立刻回到家中,因為女兒的死亡,與丈夫內山孝太發生了激烈的争執,此後的三天裏,兩人争吵不斷,互相指責對方的失職,卻又因為女兒的葬禮不得不與對方溝通,矛盾升級。

但最終導致慘案發生的導火索則是內山加奈子在女兒的葬禮結束後立即返回津島氏的舉動。

內山孝太因為妻子冷漠的行為大為光火,兩人從言語的沖突上升為肢體的沖突,惱怒失控之下,內山加奈子殺死了丈夫。

情緒冷靜下來之後,內山加奈子深知丈夫的死亡遲早會被發現,為了掩蓋兩人争執的痕跡,內山加奈子放幹了內山孝太的血液,潑在了案發現場,用以銷毀痕跡和減輕屍體重量。

此後,內山加奈子借職務之便,将內山孝太的屍體帶到了津島宅邸,在她與津島憐央單獨居住的小院之中進行了分屍,同時從廚房中偷取了刀具、絞肉機、塑料袋等作案工具,将內山孝太的屍體分批損毀。

至于其将損毀後的屍體特意帶回家中煮熟的舉動,有可能是出于報複心理,也有可能是在祭奠女兒(內山加奈子在女兒靈堂前擺上肉粥的行為)。

而後,內山加奈子用汽油縱火将分屍現場和作案工具都進行了焚毀,目前其已經失去了蹤跡,初步斷定,應當是畏罪潛逃。

注:津島宅邸中,還保留着一些被焚毀的作案工具的殘骸,同時經歷過大火的小院之中也确實發現了一些可疑的痕跡。

附:柴前明光(津島宅管家)證言,日山明子、小村梅子、禮和美子(津島宅傭人)證言……,以及津島修治、津島憐央(津島氏之子)述詞。

/柴前明光:內山加奈子平日裏為人陰沉,似乎有些小偷小摸的癖好,經過她手的物件經常有丢失的情況,但做事細心,也有分寸,沒有出過大錯,再加上她自己也有一個女兒,我認為讓她去照顧憐央少爺比繼續擔任采買的工作更好,因此就調動了她的職位。/

/日山明子:我是在廚房裏工作的廚娘,平日裏負責給受雇的傭人們生火做飯,跟內山加奈子的接觸不多,但她從來不跟我們一起吃飯,偶爾做了好菜邀請她時,也總是拒絕,說是要回去跟憐央少爺一起吃飯……不過其實我覺得,她是為了方便偷換飯菜才是,主人家的飯菜跟我們的飯菜不是一個地方做的,食材用料也更精細些,她每回吃完拎回來的剩菜裏,總是憐央少爺的那份剩的少,她的那份剩的多,不必多說,大家心裏頭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內山她,對憐央少爺照顧的并不盡心。

問:那你們怎麽不揭發她的這種行為?

日山明子(支支吾吾):這是……這是主人家的意思……/

/小村梅子:我是廚房裏的幫工,平時就負責收拾廚具碗筷之類的雜活,那天夜裏十一點左右,主人家都睡下了之後,我确實是将東西都收拾好了房門鎖好之後才離開的,結果第二天過去廚房裏卻少了幾樣要命的東西——一整套刀具、絞肉機、電飯鍋還有榨汁機,都是價格高昂又整日需要用到的東西,管家雖然立刻就補上了這些物件,但卻為此大為火光,狠狠呵斥了那天守夜的看守,沒有報警,但又從外面多雇傭了幾個人負責夜裏的巡邏。

那時候大家都沒有想多,只以為是哪個技藝高超的小偷摸進來了,沒想到……沒想到會是內村偷去……

問:你怎麽這麽肯定是內村加奈子殺死了她的丈夫?

小村梅子:其實殺人案的消息一傳出來大家就都在猜測了,畢竟前幾天的那場火災實在非常蹊跷,只有憐央少爺住着的那間院子被燒得最慘,家具、房屋都被燒成炭了,但奇怪的是,緊挨着那間院子的雜物間卻只燒焦了一面外牆,連裏面放着的東西都沒什麽損失,所以漸漸的就有傳言說,這把火是內村為了掩飾什麽證據特意放的。

問: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麽不向警視廳提供線索?

小村梅子(讪讪):畢竟是這種大家族……碎嘴的人是做不下去的……/

/禮和美子:确實,這幾天偶爾灑掃經過憐央少爺居住的小院時,經常看見那邊門扉緊閉,有時會傳來奇怪的悶響,但老爺命令過我們不準去那間宅院,所以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我也不敢違背老爺的命令,只能當做沒有聽見。/

……

/津島修治:內山加奈子?讓津島蒙羞的罪人,失職、偷竊、縱火,再加上你們找上門來的話,就說明她是有殺人嫌疑的吧,這樣的人竟然也曾經踏進過津島宅的門邸?等她被抓捕了,我們也會提起訴訟,用來洗刷津島氏所蒙受的恥辱。/

/津島憐央:加奈子?加奈子是……很可憐、很可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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