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太宰治暫時地、将津島憐央安置在了老板店鋪的第二層, 織田作之助租住的閣樓裏。

織田作之助将他收養的孤兒們都安置在了那裏,因為只有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善良老板願意把第二層的閣樓以極其低廉的價格租用給他,還自願承擔起了照顧孩子們三餐的責任。

餐廳的老板是個笑起來很和藹、有些胖乎乎的男人, 非常不幸地遭遇了人至中年的毛發危機,腦袋上的頭發漸漸稀少,到後來甚至不得不把還沒有禿的徹底的旁邊兩撮頭發往頭頂梳, 以此來遮掩令人感到悲傷的光溜溜腦袋。

在太宰治提出來想要在他的閣樓裏安裝監控器時,老板很爽快地同意了,開朗地說着,“真是幫大忙了, 那群孩子太小了,只讓他們自己待在閣樓上總讓人感到不安心。”

太宰治是不願意跟津島憐央分開的。

雖然是雙生子, 但他們從小到大真正相處的時間全部加起來可能都不足一年, 更何況這一次的分別太過漫長、太過殘酷、也太讓人絕望了, 即使重逢之後,太宰治的心中也一直沒有實感, 只感到踩着雲彩前行般輕飄飄的虛無, 他想要注視着津島憐央, 觸碰着津島憐央, 聽着他呼吸、歡笑,也聽着他撒嬌、耍無賴,想要無時無刻地感受着津島憐央的切實存在。

但是太宰治也清楚的知道, 以理性思考的話,他絕不會再讓自己經歷一次幼年時無能為力的絕望境地,也絕不會再一次讓津島憐央被他人從自己身邊奪走, 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彌補上那些缺失的空白時間, 去一點點填充上那些被奪走了的親密, 不必急于一時。

比起讓津島憐央跟自己一起浸身于污濁的黑手黨之中,被聚集着放縱欲望和不設限暴力的這地下世界的人投以注視,再一次地被貪婪的鬣狗盯上,毫無疑問還是單純的、白色的、亮堂堂的世界更适合津島憐央。

太宰治不想把津島憐央拉扯進漆黑的地下世界裏,即便死在強求規則下、被咒殺掉的繩人已經超過了萬數,津島憐央手上沾染的猩紅鮮血也已經無法洗清了。

但只要看着他潔白的面孔,稚嫩的模樣,溫順又清澈的眼瞳,任誰都會認定,那些血腥沉重的罪責是不應該歸咎在津島憐央身上。

他只是一面湖水般平滑的鏡子,誠實地倒映出了人們心中貪欲的醜陋模樣。

在臨走前,太宰治往津島憐央的手裏塞了一部翻蓋手機。

“憐央,這是一部無法拒絕哥哥通話請求的手機,如果我認為憐央陷入危險之中了,就會第一時間撥通電話。”太宰治輕柔地這樣說道,“在鈴聲響起的時候,憐央要仔細聽哦。”

太宰治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下了數字為0的快捷鍵,相應的,津島憐央手中的手機立刻響了起來,“如果聽見的是這個鈴聲的話,就是正常的通話時間。”他挂斷了電話,又移動着拇指按下了數字為1的快捷鍵,“但如果聽見的是這個鈴聲的話,憐央就要立刻将繪裏奈叫出來,我會對繪裏奈下達命令,讓憐央能夠平安地回到哥哥的身邊,明白了嗎?”

“明白了。”津島憐央乖乖地應着,他低頭翻看着手裏的翻蓋手機,注意到那翻蓋手機上還帶着一條挂繩,可以套在脖子上防止遺失,便自覺地挂上了。

小巧的翻蓋手機晃晃悠悠地垂在了他的胸前,被津島憐央伸手捏住了,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來,認認真真地說道,“我會保管好哥哥給我的手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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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同樣露出了笑容來,他伸手撫摸了一下津島憐央的腦袋,輕輕說道,“好孩子。”

津島憐央很看重哥哥送給他的翻蓋手機,但他不知道,那手機只不過是一個最簡單的保護措施和再顯眼不過的誘餌罷了。

太宰治是個無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

他認定事情一定會朝着糟糕的方向發展,自己想要珍惜的事物一定會被他人踐踏,想要努力維系的平常生活遲早會遭遇背叛,像他這樣的人如果想要得到幸福就要付出超出常人數百倍的努力,要小心翼翼,要如履薄冰,要比膽小鬼更膽小,比一驚一乍者更加大驚小怪,要比任何人都更敏銳地意識到想要竊走他微小幸福的竊賊的到來。

在津島憐央渾身上下,發飾镂空的地方、衣服的夾層、鞋子被掏空的空間裏……凡是可以隐匿物件的地方,都被太宰治毫無遺漏地塞了定位器、竊聽器、微型通訊器和定向電流發射器。

太宰治是近乎病态地想要掌控着津島憐央的一舉一動的,這些連接到他手機裏的先進小物件都是他通過港口黑手黨的關系從專門研發這些東西的研究院裏拿到的,否則的話,以現在社會的平均科技水平來講,這些功能不一的電子儀器根本不可能全部做成那樣薄薄的一片藏進衣物裏,他是為了滿足自己對津島憐央的控制欲才會費大力氣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齊自己想要的物件的。

聽起來有些可怕不是嗎?

但那只讓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的保護欲裏,潛藏着的,是太宰治對妄圖摧毀他幸福的竊賊深入骨髓的痛恨。

津島憐央第一次見到了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們。

幸介、克巳、優、真嗣和咲樂。

一共四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織田作之助在忙完了安裝監視器的事情之後時間已經不太充裕了,他只能匆匆忙忙地将津島憐央介紹給了他收養的五個孩子,留下一句“好好相處”便搭着接太宰治去港口黑手黨大廈的便車去上班了。

五個孩子擠在一塊,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津島憐央這個忽然加入的新成員。

而津島憐央有些無措地在原地伫立了一會,見他們都身體僵硬地拘束着不敢靠近,便善解人意地安靜找了個能看見監控器的角落抱膝坐下了。

他努力的蜷縮着身體,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又用清潤的漆黑眼瞳望着他們,只朝他們有些腼腆地笑了,“請不用在意我,哥哥只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才會把我送到這裏來。”他輕聲細語地解釋着,“只要等哥哥下班了,他就會接我回去了。”

“在此之前都要麻煩你們了。”津島憐央有些抱歉地說道。

畢竟孩子們居住的閣樓本就窄小,還塞進了四張床鋪和一張寬大的桌子,又擺滿了孩子們的玩具和書籍,能落腳的地方都不多,他的到來無疑又占用了不少孩子們的空間,還讓本來自在的幾個孩子感到了別扭。

他是應當感到抱歉的。

幾個孩子中年齡最大的幸介有些臉紅了,有些慌亂地擺着手,“不、不,沒有麻煩到我們。”

以加入黑手黨為夢想、又因為是孩子中的老大而一向表現地很有男子氣概的幸介忽然扭扭捏捏了起來,連語氣都情不自禁的柔和了起來,“你、你的名字是憐央對吧?不要害怕,跟我們一起玩吧。”

他又偷偷瞧了一眼津島憐央。

這無疑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孩子。

鴉黑色的長發被打理的很好,柔潤地流淌着綢緞般的光澤,用花紋精細的發帶和樣式小巧的鈴铛裝飾着,順滑沿着臉側直直垂下,稍稍遮掩住了一點他潔白的臉龐。

他微微擡眼、看向他們時的漆黑眼瞳就如同黑珍珠般清澈又潤澤,透出了溫順無害的善意與好奇,睫毛也很纖長,微微顫動時的弧度就像是脆弱的蝶翼一樣在風中瑟瑟。

津島憐央的面容是帶着些貓相的,他唇瓣兩側自然地微微翹起,即便不笑也帶着像是微笑般的弧度,是毫無攻擊性的、柔軟脆弱的漂亮長相,很容易激起別人心中的保護欲。

尤其像是幸介這樣自認為是家中的長兄、要照顧好比自己年齡小的孩子的性格,便自心中油然地升起了一股強烈的責任感來。

他鼓起勇氣來,主動上前拉起了津島憐央的手,“不要躲在角落裏了,跟我們一起玩游戲吧。”

幸介緊緊抿着唇,臉頰上一點點蒸騰着熱意,眼瞳不敢直視着津島憐央,在四處亂瞥着,是顯而易見的緊張神态。

津島憐央垂眸,靜靜地注視着幸介與他交握着的那只手。

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略微有些寬大的手掌,手背上有幾道淺淡的疤痕,是正常的這個年紀的調皮男孩應有的手。

不太正常的是。

這只手正微微地顫抖着,而津島憐央甚至可以感受到這只掌心粗糙的手正緊張地冒着熱汗。

津島憐央擡起頭朝着幸介燦爛地笑了,輕快地應道,“好啊。”他順着幸介拉着他的力道站了起來,開朗又滿懷期待地問道,“那我們要玩什麽游戲呢?”

幸介犯了難,通常他們五個孩子都各有各的愛好,在這間小小的閣樓裏會互不幹擾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但是今天是津島憐央跟他們認識的第一天,一起玩游戲才能讓他們更快地熟悉起來。

能同時讓六個人都參與的游戲有哪些呢?

“嗯——”

幸介用手點着下巴,擰着眉頭回憶着,試圖選出一個最适合現在玩的游戲。

但在他想出來之前,一直怯怯地站在一旁咲樂看見了津島憐央臉上的笑容,那對陌生人的畏懼感便漸漸地消除了,也不再怕生、鼓起勇氣先舉了手,細聲細氣說道,“我想玩捉迷藏的游戲,可以嗎?”

“這個主意很棒啊!”幸介眼睛一亮,又朝着其他幾個孩子征求着意見,“我們玩捉迷藏怎麽樣?”

克巳、優和真嗣都很寵愛這個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女孩,自然沒有反駁地點頭同意了。

“好啊。”津島憐央清脆地應着,他的臉上是那樣無憂無慮的笑容,只叫人光看着便心情明朗起來。

津島憐央輕快地說道,“我喜歡玩捉迷藏哦。”

他的語調微微上揚着,帶着些甜蜜意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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