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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讓芥川龍之介所盜取的名單不是什麽其他的東西, 正是記錄了黑衣組織成員真實姓名的文件。
他告訴芥川龍之介,“黑衣組織正式幹部會得到一個酒名作為在組織內部活動的代稱,同時會将真實身份在國民登記系統上全部銷毀隐藏起來, 只有組織內部還會存有備份的資料。”
“但是,我并不知道他們将那些資料存儲在哪裏。”
“你要在獲得他們信任的同時, 把總據點內部的情報傳遞給我,一切行動都要聽從我的指揮, 明白了嗎,芥川?”
“是,太宰先生!”
芥川龍之介先是下意識地脊背挺直、應了下來,而後才有些難以啓齒般,猶疑地問道,“我可以做到這種事情嗎, 太宰先生?”
他望着太宰治的眼神, 像是學生在尋求認可,像是雛鳥在尋找依托。
“如果只是殺人的話, 無論是誰在下都會拼了命地去達成您的心願的,但是卧底這種事情, 萬一在下露出馬腳來,害得您計劃出現變故的話, 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太宰治是耐心聽完了芥川龍之介急切又忠心的擔憂的, 但他只是微微笑着, 那樣滴水不漏、看不出情緒變化的笑容如同面具般牢牢倒扣在太宰治的臉上。
他輕柔又和緩地問道,“芥川,你對我這麽沒有信心嗎?”
明明是和風般不含絲毫威脅的語氣, 卻讓芥川龍之介陡然嗅到了些危險氣息來, 他深深埋下頭去, 立刻說道,“不,太宰先生的計劃是完美無缺的。”
太宰治毫不謙虛地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知道這一點,就應該明白,我會找你來去做卧底,就是因為你的才能足以完成這個任務,如果任務真的不幸失敗了,就只能說明你沒有對這個任務認真。”
芥川龍之介看着太宰治冷淡無波的鳶色眼瞳,心中微微發涼着,他忽然明悟到了些什麽,原本因為太宰治信任自己而亮起的興奮眼瞳漸漸黯淡了下來。
太宰先生并不是因為相信自己而派遣他去執行這個任務的。
他是因為對自己的計謀、對自己的把控力有着絕對的信心才會選擇一個會聽話的傀儡去執行任務的。
太宰先生需要的是一條忠心的犬,而不是芥川龍之介。
“……是,太宰先生。”
但即便如此。
芥川龍之介握緊了雙手,只要太宰先生需要用到他,只要自己可以給太宰先生帶來幫助,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那麽請您告訴我,我該做些什麽?”
芥川龍之介擡起頭,抛卻了自己的雜念,用那樣毫不動搖的執着眼神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則是微微睐起了眼睛,毫不吝啬地誇獎道,“……真是不錯的眼神呢,芥川。”
他微笑着,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會教你,要怎麽做的。”
。
太宰治的動作是隐蔽又明目張膽的。
聽起來有些矛盾的形容,但若是真的從頭至尾參與進太宰治的計劃的人,就會發自內心地承認這就是最恰當的形容。
太宰治的計劃隐蔽之處在于,所有被太宰治暗中接觸過的人,都認為自己是唯一知曉太宰治計劃、要幫助他篡位的人,并且在被太宰治說服之後,無一例外,都自發地幫太宰治隐瞞下了他的計劃。
這些人職位不同,能力不同,願意幫助太宰治的理由也全然不同,連愚鈍的程度都各不相同,但對于太宰治來說,這些都全然無所謂。
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變換成為了一枚枚沒有自身意志、毫無特別之處的棋子,他們只要按照他的意志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地完成太宰治吩咐下來的事情,那麽細小的齒輪便會一枚接着一枚的轉動起來,給港口黑手黨這座龐然大物般的機器注入無盡的動力,讓它切切實實地在自己手下煥發出活力的光彩來。
而太宰治的計劃又是明目張膽、毫無隐瞞的,因為太宰治所做的每一個動作、他所接觸到了每一顆棋子、他所進行的每一場談話,森鷗外都知曉的清清楚楚。
也只有在這一場演出來的虛假戲碼之中,他才越發清晰地認識到太宰治的可怕之處,也越發清晰地看到了港口黑手黨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對太宰治盲目崇拜和狂熱地追随,甚至信任太宰治超過了信任他。
在看到這樣的情況之後,沒有任何一個首領會不感到擔憂,森鷗外自然也是如此。
他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如果太宰治想要假戲真做,掀翻他的統治,真的去篡奪首領的位置的話,是極有可能成功的。
但是當太宰治将這一種可能性毫不掩飾、明明白白地擺在了他的眼前,森鷗外反倒奇妙地可以放下心來了。
他想着,如果太宰治想要假戲真做,用着從黑衣組織身上牟取利益的借口來布置他的篡位計劃的話,就不會這樣毫無保留地将自己的威脅性展現在他面前。
太宰治最擅長的把戲就是擾動渾水,讓難以辨別的迷霧蒙蔽敵人的雙眼,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辨不明晰,即便他真的想要假借這場戲碼篡奪港口黑手黨首領的位置,也只會削弱自己的威脅性,以柔弱無助的一面示人,來讓森鷗外放下警惕心和戒備心。
他不喜歡鋒芒畢露的做法,也不會制定這樣簡單粗暴、全憑賭博一般的計劃。
森鷗外是以自己對太宰治八年的了解這樣自信地判斷的。
。
最讓人頭疼的果然還是中原中也。
萬籁俱寂的深夜,太宰治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将手臂枕在腦後,睜着眼看窗外黑沉沉沒有一絲光亮的夜空,腦中思考着篡位計劃的事情,暫時還沒有睡意。
讓中也去國外出差的話不是不行,森先生也一向不喜歡他們兩人相處時間太久,不僅會經常損壞財物,拉低任務效率,而且他也在忌憚着他們之間的關系真的漸漸緩和、親近起來。
雖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但森先生既然想要這樣想,他也樂得輕松,畢竟那種拼了命地想要融入人群裏的積極生物跟他就是完全的兩極,連生理上都會相互排斥,一看見對方就想吐,還是眼不見心不煩比較好。
但是不巧的是,中也才剛剛出差回來,這時候動手腳讓他立刻再一次遠離橫濱、飛到國外去就有些刻意,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讓森鷗外起疑心,也是不劃算的事情。
這樣一來的話——果然還是跟那群擁趸着森先生的頑固派一樣,對中也“原原本本”地将計劃全盤托出好了!
為了騙取黑衣組織的財産、人脈和資源,所以不得不演一場篡位大戲給黑衣組織看——就這樣告訴中也,再配合好森先生簽發的銀之手谕,暫且安撫住他。
等到計劃執行的當天,在讓森先生下臺,篡奪走了港口黑手黨首領的位置之後,再等中也那個一根筋的直覺系生物反應過來,一切都已經成定局了。
雖然善後估計會很麻煩,但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之下,這就已經是最優解了。
只要一想到中原中也盛怒之下那可怕的破壞力,太宰治就不由得露出了嫌棄又郁悶的神情。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不辭辛勞地能說服一個就說服一個,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拿出銀之手谕讓他們确信自己行動的正當性。
另一邊的被窩忽然動了動,稍微打斷了太宰治的思路。
他伸出手來隔着被褥輕輕拍了幾下津島憐央的身體,撫慰着他,想讓他有點安全感繼續睡去。
太宰治跟津島憐央是睡在一起的。
或許是因為童年的經歷吧,他們兩人都缺乏安全感。
在度過了最初重逢的惶恐期之後,太宰治也嘗試着讓津島憐央單獨住一間睡房,想培養津島憐央自立的能力,他是喜歡自己的弟弟,因為雙生子不可磨滅的血緣關系,因為封閉壓抑的津島宅邸,因為他對兩人的幸福所做出來的努力被一次次否定,太宰治也或許是生出了些病态般的控制欲,但這也不代表他希望津島憐央變成離開他就無法生存下去的莬絲花。
他希望津島憐央能夠擺脫被他人利用、被他人擺布的命運,如同任何一個普通孩子一般自由地生長成自己喜歡的模樣,絕不要像他一樣在無法自救的泥沼裏一點點被吞沒殆盡,變成他們最厭惡的那些污濁又貪婪的大人模樣。
在局勢穩定之後,他甚至有打算着要送憐央去普通孩子的學校,跟他們一同上學,過正常的童年生活。
但沒有辦法,無論是太宰治還是津島憐央,都無法克服心中的不安感、安心入眠,害怕着眼睛一閉一睜,對方就會消失不見,最後不是太宰治偷偷摸到津島憐央的睡房裏去,就是津島憐央半夜抱着枕頭去敲哥哥的房門。
分開房間睡的嘗試徹底宣告失敗之後,太宰治只短暫地遺憾了一分鐘,就又愉悅地把津島憐央的東西搬回了自己的房間。
津島憐央是習慣性地用被子将整個人都包裹起來睡的,有時候不小心捂住了口鼻,便會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換一個姿勢再睡,因此太宰治也沒怎麽在意,只是幫着津島憐央扯了扯被子,将腦袋露了出來。
柔軟的薄被是被扯了下來,但出現在太宰治面前的臉龐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一張。
毫無血色的慘白臉龐,透出了森森死氣、黑洞洞的五官,冰涼如同死屍般的皮膚。
繪裏奈正安靜地躺在被窩裏,兩只小手攥拳乖乖地放在胸前,維持着一張看不出情緒的怪異面孔,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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