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賜婚（二）

太後壽宴過後,一切又歸于了平靜。宮裏各位主子貴人心中如何想，皇上有何打算,林浣不知道，也不再去猜。她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盡量做到了最好。便是不成，總也努力過了。倘或依然被指給了義忠親王，或者勤恭二位親王,也是無法。林浣幹脆撂開了心思，每日裏該如何還是如何。

轉眼又至了三月，過了初九林浣的生辰沒幾日，宮裏便來了宣旨的太監。林家擺了香案，主子奴仆跪了一地。太監這才端了架子，扯着尖利的嗓音，唱和：“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聞蘭臺寺大夫林海之妹林浣，娴熟大方，溫良敦厚，恭謹端敏。朕與太後聞之甚悅。特賜予皇九子忠順郡王為王妃。欽此！”

衆人道了萬歲。林浣謝了恩，起身接了聖旨。早有王媽媽遞了厚重的香囊過去。太監笑着收進袖裏，恭敬向林浣行了半禮，“咱家恭喜林姑娘了！哦！不！瞧我這張嘴！”太監拍了自己一掌，又道，“該是郡王妃才對。咱家恭喜郡王妃，賀喜郡王妃！”

宮裏的人最是懂得趨炎附勢，這般話一出，哪有人不喜。

林如海親自送了太監出門。回轉過來瞧着林浣，皺眉啓了幾次唇，終是什麽也沒有說。只喚了青瓊伺候林浣回院裏歇了。這才扶了已近臨盆的賈敏往懷光院走，一邊兒道：“你身子重，小心些。”

賈敏哪裏看不出林如海眼裏的擔心，安慰道：“妹妹得了皇上賜婚，這是好事。咱們該高興才是。爺也別太擔心。忠順王爺既然費了這麽大的勁将妹妹娶過去，必然會好好待妹妹的。老爺不也說，瞧人不能光瞧外表嗎？這忠順王既有這麽股子聰明勁，哪裏便如外頭說的那般。市井流言總不能盡信。”

林如海哪裏不知這個理，只事關林浣終身，終是嘆了口氣，“我知曉。只是……”林如海頓了半晌，才又道，“是我連累了舟舟。”

賈敏在林如海的攙扶下斜躺上貴妃榻，魏紫端了大迎枕墊在後邊。只這一番動作，賈敏便有些氣喘。林如海小心為其拍背順了氣。

賈敏握了林如海的手，這才緩過勁，道：“爺可別這麽說，若讓妹妹聽見，豈不也跟着自責？”

林如海笑了笑，“舟舟什麽都好。事事都替我，替林家想好了。只苦了她自己。她的嫁妝，你備豐厚些。雖說忠順王的事有內務府承辦，什麽都不缺，可咱們也不能叫人看低了舟舟半分。”

賈敏一笑，“這是自然。咱們林家就這麽一位姑娘。妹妹出嫁自然都是撿好的。這些年，妹妹一個人撐着這個家也不容易，哪裏能虧待了妹妹去。老爺放心。雖說這郡王妃禮制上嫁妝是有規定的，可這嫁妝怎麽弄卻還有些講究。同樣的妝奁擡數，卻可辦得全然不一樣。老爺盡可放心，我必定做的讓全京城的人都記得妹妹的這場婚禮。”

這話卻是真真說到了林如海的心坎裏，“只又要辛苦你。”

“老爺說的哪裏話，這本就是我分內的事。難道舟舟便不是我妹妹？好在，今日不過是宣了旨。成親只怕還要些時日，也是要欽天監算好日子的。到那時，孩子也該早出來了。我也可安心準備妹妹的東西。”

林如海笑着點頭應了。此後，林浣又擺出了繡架準備嫁衣，本以為林如海會尋了她問此事前因。她倒還要好好梳理一番用詞，因着此前本答應好的，不再盤算，如今卻食言，終歸有些心虛。只林如海卻再未提及此事。對她倒比往日裏更好了幾分。每逢下朝，總不望隔三差五的給他在街上尋些小東西回來，或是吃的，或是戴的，或是玩的。就好像回到了他們小的時候。她是閨中女子，不能出門。林如海每次随着林老侯爺出去總會給她帶些小玩意。

聖旨剛下，不過半日，滿京城裏便傳遍了。有一笑而過的，有翹着二郎腿兒等着看荒唐王爺娶妻又會鬧出什麽荒唐事的，也有心裏嘀咕半晌，不知打着什麽主意的。

過了幾日，林府裏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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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與賈敏不對付，因着周姨娘的事，雖則如今周姨娘已成不了氣候，只王夫人心裏始終過不去。本不願意來，可賈老太太是長輩，不可能親臨。而賈家大太太因着長子病逝，一直沒能緩過來，如今還躺在床上，瞧着卻是一日不如一日。賈府掌家的便已只有王夫人。

林如海之前擢升了從二品的蘭臺寺大夫，如今林浣又成了郡王妃。林家一時間身份地位已自與當初賈敏加進來初時不同。這層關系，賈家哪裏能放棄。

聽得下人禀告，林浣撇了撇嘴，她着實不願意去見這個王夫人，只是，人家是來賀她的喜，她是主人家總不好不理。且到底還有賈敏的面子在。嫂子娘家來人賀喜，她卻避而不見，這不是故意在打賈敏的臉嗎？

林浣嘆了口氣，轉進內室換了身衣裳，吩咐了青瓊同行。

方踏進懷光院，便聽得王夫人道：“老太太是想着大姑奶奶臨盆只怕也就在這幾天了。這段時日，心裏擔心，日日在佛堂裏給大姑奶奶念平安經呢！又親自挑了這兩個嬷嬷，都是慣有經驗的好手，最是穩妥不過。本也是要給大姑奶奶送來的。只恰巧又聽聞了林大姑娘的喜事，正好做了一處。”

林浣抿嘴笑着走了進去，與王夫人行了禮，轉頭打量了那兩個嬷嬷一番，道：“我看二太太不是來給我道喜的。卻是來瞧咱們林家有沒有虧待嫂子的。嫂子肚子裏懷的可是咱們林家的骨肉，咱們林家能不經心嗎？這奶娘穩婆大夫都是一早便定了。二太太盡管放心。”

王夫人眉角不可察地輕輕一挑，笑道：“大姑娘說的哪裏話，這不過是老太太擔心女兒罷了。大姑娘這話說的也太……”

未及王夫人說完，林浣已搶白道：“瞧二太太急得。我不過這麽一說罷了，可沒有旁的意思。我自然知道老太太疼愛女兒的一片心意。只是外人可不一定知道。還倒是咱們林家怎麽虧待嫂子，連生産之事都不理呢！”

賈敏本就不願意收那兩個嬷嬷，只她是老太太的女兒，長者賜，不敢辭。這話她卻是不好說，經由林浣嘴裏說出來，看着二太太一陣吃癟，賈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附和道：“都說母女連心。母親的一片心意，我哪裏有不知道的。只這兩個嬷嬷……妹妹說的也不錯，府裏早就準備妥當了。母親大可不必擔心。二嫂回去替我好好謝謝母親，再替我向母親告聲罪。”

話到了這份上，王夫人若是再堅持，那便是慫恿着賈敏故意做出這等将林家至于流言上的事來。王夫人自知此事是辦不成了。她是為了拉攏林家而來，可不是為了将林家推得更遠，別的話也不好再說。只得作罷，略坐着賀了林浣一回。只還沒來得及再親近幾分，林浣已起了身，道是還有功課，便退了出去。

說道功課，林浣卻也不是随意找的借口，确實如此。大婚旨意賜下不過兩日，太後便又來了懿旨，送了兩位教養嬷嬷過來。

林浣如今每日的作息皆是排的滿滿的。并不比一般家族請的教養嬷嬷，除了一應禮制女子要學的，林浣還得學習宮中禮儀規矩。便是連站姿，行禮，坐态皆在課程之例。

林浣從不曾經歷過這些教導，如今學來着實有些辛苦。且兩位教養嬷嬷還是太後所賜，林浣不論如何也得好生奉着。

兩位嬷嬷頗有些嚴厲，之初也端着架子借着太後的威儀明裏暗裏的來個下馬威。還曾讓林浣練習站姿足足練了半個多時辰。林浣本就是閨中嬌生慣養的女兒家，雖并不嬌弱，可哪裏受過這些，到得後來完了，卻是連兩只腿都有些邁不開去。只林浣卻仍舊笑着向兩位嬷嬷道了謝。

林浣雖無母親教養，但到底是侯府裏的小姐，禮儀本就比旁人不差的，不然又如何會得了皇上的眼，得了指婚。只兩位嬷嬷是太後的人，到底也樹立一些威望，不免多責難一些。兩位嬷嬷到底不是那等心硬如石之人，這般一來二去不過兩三回，只見得她們不論如何“指導”，林浣從未曾有過微詞。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課程便也相對的減了幾分。林浣每日這才能得幾刻喘息。

學規矩，繡嫁衣，晚間暗裏腹诽這該死的皇家祖制，再遷怒地罵上幾句忠順王。雖說累，但卻也不算太過難挨。

四月初三，這日，林浣正在嬷嬷的指導下練習跪拜之禮。不同人，不同品級，需行的禮也不同。才習了不過一刻鐘，便有丫鬟來報，賈敏發作了。

林浣吓了一跳，忙與兩位嬷嬷告了罪，匆匆來到懷光院。賈敏早已在唐嬷嬷的攙扶下進了産房。林浣是未婚女子，卻是不能進的。

“姑娘不必急，太太這是頭胎。多費些時辰也是有的。這還只是剛發作，可有的等。”

雖有人安慰，也知一切都是早備好的。穩婆也進去了，都是林家尋得妥當人。也早請了大夫在一旁候着。只是，女人生孩子，素來是自鬼門關走一遭，稍有不慎便是一屍兩命，何況還在醫療條件與後世天差地別的大周朝？

林浣哪裏有不急的，急忙忙喚了林槐去宮門口守着，只等林如海下了朝便禀告，讓其速回。坐在椅子上，林浣左右扭動着身子，怎麽都安定不下來，心裏砰砰直跳。

林如海一回來便要往産房裏鑽。好在王媽媽拉着，這才沒有闖進去，心神不安地與林浣一道坐等，也是一直扭動着身子。

這般的大事，又是第一次做父親，任是在如何少年老成的人有怎能沉穩地下來？

賈敏的叫喚一聲聲自內室傳出來，林如海的手也跟着起伏顫抖，握着的茶盞跌落，茶水順着桌沿流了一地，只不論主子還是奴才，均無暇顧及。兩人這般艱難地熬到了巳時一刻，終是聽得房內一陣嬰兒啼哭之聲，如同突然闖入寂靜沉悶地暗室裏的天籁之音，讓人心中不由得一軟。林浣與林如海相視一眼，各自舒心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