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老子心靜如水
串好詞兒的三人變換隊形,趙萬裏一手攙一人,以“艱難”的步速進院。
佟虎表面上再稀松平常不過,背地裏硬是撬開抓着趙萬裏衣裳的小手指頭,勾在自己手裏,被不樂意的小髒爪尖連撓帶摳了好幾下。
咳——
受不了背後沒完沒了地膩歪,趙萬裏使了個“差不多得了”的動靜。
自知昨夜招待不周,早膳上齊後,裏尹便動身親自去廂房請人,前腳邁出堂屋,一掀眼皮,客人蓬頭垢面渾身是傷地迎面而來。
在京師晟都城,六扇門捕快自然算不得什麽,可換作寧平村這等窮鄉僻壤,八品的捕快算起來比縣主簿還要大上一截,更別說夠不上品的小小裏尹。
戰戰兢兢地躬身上前,裏尹本就因“病”乏力的老臉更是慘白無助,“哎呦,兩位捕快大人這是怎麽了?”
眼下沒有吳旺壓着,淩吱才不裝小綿羊呢!上頭的不好伺候,下面的他可是游刃有餘。
“唉,別提了。”淩吱松開趙萬裏,左手托着右手,故意展示手背上的傷給裏尹,“昨夜院內進了小賊,我和虎子哥追出去捉賊,不慎掉進賊人陷阱,我這點兒小傷倒還好,虎子哥墊底傷得重些。”
“這,這可如何是好……”瞥視到佟虎滿是血跡的手,裏尹不敢想捂住的傷口會有多深,嘴唇吓得直哆嗦,“下官這就去準備熱水和金創藥,再叫小女炖只老母雞給大人補補。”
淩吱假模假式地颔首:“有勞裏尹了。”
裏尹腰彎如插秧,“應該的,應該的。”
三人邁着四方步回到廂房,為不惹人懷疑,僅僅将房門虛掩,趙萬裏攙着佟虎繞過八仙桌,一直到木床邊。
佟虎身上血跡的面積,怎麽看都不像小打小鬧的皮外傷,這讓衣裳口子內白花花的新肉邪乎得要命,實在是禁不住好奇,趙萬裏低聲問道:“虎子,你這傷到底是……”
“趙捕快全當我八歲那年大難不死後福驚人好了。”佟虎不打算将現世的事細講給趙萬裏聽,話頭甩給一旁解包袱的淩吱,“老母雞若是炖上了,你敢吃?”
“有什麽不敢?鮑參翅肚要是有,我照樣吃得下。”淩吱占便宜沒夠的小嘴繼續叭叭,“別忘了咱們有公文在手,不到魚死網破的節骨眼,沒人會蠢到對咱們下殺招,誰敢輕易駁刑部尚書的面子。”
趙萬裏早就過了刨根問底的年紀,佟虎亦非随口扯謊的性子,既然不願深說,他自是不會深問,順着淩吱的話哈哈兩聲,“那我就明白了。”
這兩年托淩吱的福,辦完案子小來小去的謝禮和賄賂他也是收了些的,比如二斤老酒,半斤牛肉,偶爾碰上富戶,還能有些碎銀子和淩吱對半分。
“上道兒啊老趙!”淩吱指了指趙萬裏,賊兮兮地拉着長音。
碰到裏尹這等“不清白”主兒,連騙帶坑不算搜刮民脂民膏,這叫為民除害。
耳聰目明的佟虎發出“噓”的提醒,搖頭示意來人了。
門外袅袅婷婷的身影,是先前引路的裏尹小女史鳶。
史鳶端着銅盆行至門前,嘴上輕聲細語喚“大人”,心裏巴不得屋裏那株轉日蓮立即蔫巴死。
淩吱沖趙萬裏使了個眼色,趙萬裏會意後開口道:“史姑娘請進。”
語畢,才慢吞吞上前接過史鳶手中的熱水,補了句聲“多謝”。
這麽做是為了讓史鳶看一看屋內情況,反正未出閣的女兒家也不會久留。
待史鳶放下袖中的金創藥離開,淩吱用下巴指了指大門,意圖再明顯不過。
“成成成,那我就不耽誤你和你虎子哥更衣上藥了。”趙萬裏白了淩吱一眼,“你們快着點兒,我都餓了。”
淩吱嘴也是快,說話不過腦子,随口回了趙萬裏一句,“急什麽?老母雞還沒炖好呢!”
“呵,算我多嘴了,你們慢慢做,完事兒正好喝點雞湯補補。”趙萬裏摔上門語氣不明的嘀咕,“到底是年紀小,身子抗造。”
人一出屋,淩吱後知後覺地咂摸出不對勁兒來,霍然起身隔門指向趙萬裏,被佟虎眼疾手快捂住了準備嚷嚷的小嘴。
“好了吱寶寶,再讓外人聽去。”佟虎抱着小炸藥包,得了便宜又賣乖,“趙捕快就那麽一說,你越是激動就越像真的,不是嗎?”
扒拉掉捂在嘴上的臭手,淩吱用眼睛剜了下佟虎,氣咻咻地哼哧,“你才激動呢,老子心靜如水!”
一屁/股坐回木床邊緣,淩吱鐵青着臉,七竅生煙道:“補個白毛鬼補!老子剛強着呢!”
“是是是,我的吱寶寶剛強着呢,不需要補,趙捕快肯定是要我補。”佟虎一邊附和,一邊将軟布過溫水,輕輕柔柔地擦拭淩吱手背的傷。
“誰讓你補的?不準補!”淩吱肚皮快被佟虎的解釋氣炸了,嗷一嗓子吼道,“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吱寶寶不讓補,我就不補。”佟虎左支右绌的忍氣吞聲,“疼不疼?”
淩吱梗着脖子說瞎話:“不疼!”
一個時辰後,衆人五飽六撐地下了飯桌,裏尹次子史宏早早牽着騾子車候在院外。
騾子車上的幹草棍并不稀奇,畢竟是用來拉貨物的,可騾子沒“病”,六扇門的馬就要“喊冤”了。
與趙萬裏架着佟虎上車後,淩吱繼續飯桌上沒聊完的話題,“村裏頻頻丢狗也不算小事了,咋沒人鬧着去縣衙報官?”
“哪能因為一只狗就報官。”裏尹手裏攥着寧平村地圖,無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山中有野獸出沒,誰也說不準是人偷的,還是獸叼的,要不是大人說有陷阱,我們都以為是狗擋災呢。”
“村裏有人見過野獸?”趙萬裏對裏尹的說辭并不滿意,若是野獸進村,縣衙不會坐視不理。
“去年聽村東頭的黃坤說過一嘴,好像爪印挺大的,應該是馬熊一類。”駕着騾子車的史宏揮鞭搶白,随即又補了句,“但我們沒見過活的。”
淩吱暗自腹诽,好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傻子,正愁怎麽問狗啞的事不惹人懷疑,就遞了一個絕佳的機會給他。
“馬熊進村叼狗,狗都不叫的嗎?這狗膽也太大了!”淩吱瞪着溜圓的吃驚眼,“我們晟都城的狗那叫一個一呼百應。”
此話一出無人附和,只有騾蹄子和車輪在響,淩吱揚了揚眉毛,無辜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沒什麽。”裏尹僵硬的五官不自然地移位,“唉,也不知村子是受什麽詛咒了,狗都得了怪病似的,這些年也沒聽過它們叫。”
裏尹拿不出合理的說法,索性一推三六九,反正狗死有些時日了,就算六扇門有心查,也是查不出什麽來的。
“又是怪病。”淩吱自言自語地重複,繼而問道:“那人患病有多長時間了呢?”
“今年年後陸續病的,差不多一個月的樣子,全村人都開始無力。”裏尹別開視線,顧左右而言他道:“佟捕快是從這條路上山的嗎?”
三人一起進的村,也未聲明佟虎是陪同,自然就被誤會為捕快了,佟虎應了聲“嗯”,決定幫裏尹一把,将話題打散,“山裏既然有馬熊出沒,村民怕是不常上山吧?”
“是啊,我們這邊以耕種為生,基本都在農田做活。”裏尹松了口氣,借坡下驢。
“這麽說來,今年日子怕是不好過了。”佟虎輕咳兩聲,閑談中盡是挂腸懸膽,“春種的季節整村都病了,朝廷稅收怎麽辦?”
淩吱低垂的眸子忽地一亮,佟虎不愧是天生的捕快料,居然別出心裁挑了這麽個話頭聊。
農戶沒了收成,要麽上報朝廷申請減免賦稅;要麽砸鍋賣鐵如期繳納。
朝廷下派太醫署醫官前來診治,必然是寧平村通過縣衙、府衙層層上報的結果。
如今吳旺在此診治也有半月餘,仍毫無頭緒,于是案件轉至刑部落在了六扇門頭上,這才有了這一趟出城。
假使花田是寧平村的秘密,大可不必搞出“怪病”一說,偷偷摸摸種花就好。
所以究竟是誰會冒大不韪将“怪病”捅出去,既然捅了為何不把話說清楚?
看裏尹的表現,顯然不是他主動報給縣衙的,那麽能神不知鬼不覺出村的人,定是案件的突破口,而這個突破口,還有讓縣老爺聽其一面之詞的本事。
不對,還差點了東西……
為什麽非要說是無力的怪病?
為什麽身處其中不選擇明哲保身?
老妪在這臺戲裏扮的是什麽角兒?
吳旺與寧平村本就牽扯不清,還是唯利是圖被村民同化了?
淩吱感覺一盤棋被掀得亂七八糟,想要擺回原位看清局勢,光靠推斷不行,得借對弈之手點撥。
腦海混沌,眼皮很難不沉,加之騾子車晃晃悠悠甚是催眠,淩吱幾番點頭後,栽進佟虎肩窩。
細微的呼嚕聲響起,佟虎停止了與裏尹的對談,昨晚他好歹睡了半宿,淩吱估摸着怕風鈴一夜沒合眼。
手臂圈着睡美人兒,佟虎寒眸沐春風,冰雪皆融,心若魚池,滿塘龍門躍,撲通複撲通。
不知過了多久,不驢不馬的騾子長嘶一聲,擾得樹下紅鬃馬棄草,認主般打着響鼻奔來。
受驚的騾子連連後退——
颠簸之下,太陽穴重重撞在佟虎肩頭,淩吱擰着眉頭将睡眼撐開條縫,哈氣連天地直了直腰板。
環着他的手,好暖。
餘光裏辟邪的冷臉,活見鬼了,真他娘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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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看的日子,我就自己吃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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