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又見
遮光簾滑至軌道兩側,陽光悄然漫進落地窗,将沉悶的黑白灰空間照出一絲熱乎的人氣兒。
路洺關掉沒人看的電視,遙控器随手丢到茶幾上的藤編收納筐,回身一看,皇帝還真沒太監急。
誰能想到雙料視帝下了戲會宅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誰又能想到雙料視帝的經紀人還兼職做着生活助理?
俯身推了推窩在沙發睡大覺的褚上,路洺開始了他的表演,“上哥,再不換衣服出門可就真趕不上飛機了,今兒要是天黑前不到現場,節目組那頭我也沒詞兒應付了。”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上真人秀會吃些虧,但這年頭有演技沒話題遲早會被流量取代,我這也是為你好。”
“再說咱倆搭檔這些年,你還信不過我的眼光?咱就樂樂呵呵錄這一回,錄完給你放七天假行嗎?”
窩在沙發內的男人倏忽間動了下,被念經聲強行拽出拆骨般疼痛的夢境,褚上睜眼時眸子都是暗的,因為懷裏的人不見了。
褚上沉着臉長臂一揮指向玄關,“把嘴閉上,拖着行李出去等!立刻!!”
咕咚——
路洺吞咽了下口水,褚上發脾氣屬常規操作,可六年來他還是頭回見褚上戲外眼角挂淚。
沒敢再言語,路洺灰溜溜地拖着兩個特大號行李箱退出別墅。
指紋鎖發出嗡的一聲響,褚上收回攆人的目光,将緊攥在掌心的土黃色葫蘆形狀的藥瓶扔進垃圾桶,手緩緩覆上絞痛不已的心髒。
空曠的胸膛內鼓噪着少年幹淨的聲音,哭的,笑的,鬧的……聲聲如鈍刀,劈得他血肉模糊。
航班于下午三點四十七分準時落地岷杉機場,褚上疲于強顏歡笑,破天荒抛棄接機的粉絲走了回VIP通道。
由于身體極度不适,褚上鑽進保姆車口罩都沒摘直接放倒座椅小憩。
“上哥你先別睡。”從包裏抽出節目劇本塞到褚上懷裏,路洺柔聲哄道,“節目規則大致了解一下就行,主要是把人給認全了。”
“一定要現在看嗎?”不耐煩地将劇本扔到座位旁,褚上深皺的眉頭仿若地震裂縫,盡管壓着不悅,态度依然惡劣了些。
路洺偷眼後視鏡中黑着臉的男人,聲調又降了兩個key,“攏共就一小時車程,現在看本子已經是臨陣磨槍了。這種友綜都是二十四小時多機位錄制,人要是認不全,剪出來可能會被網友噴沒禮貌。”
褚上怔怔地看着苦口婆心的路洺,不多時,拾回劇本,沒再吭聲。
資料上的照片越是認真記,就越是模糊得不成樣子,眼前恍恍惚惚出現了個負手而立的少年,少年歪着腦袋瓜兒喊他,聲音時而清爽,時而膩乎乎的甜……
下了繞城高速,保姆車穿過數公裏密林,最終駛進波爾度假村,停在了門前亮着《六人宿舍》燈牌的獨棟別墅。
從後備箱搬下行李,褚上耐着性子聽路洺唠叨完,再一回身,宿舍門前多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褚老師您好,我是演員谷野。”大大方方奔到褚上面前,谷野無論眸中還是嘴角均溢出熱情,“我幫您拿箱子吧。”
“又不是在組裏,叫哥就行。”褚上慢熱,箱子并未遞出,他轉臉看向谷野,問了句旁的,“知道宿舍哪間空着嗎?”
谷野見褚上不松行李,猜想是不喜歡外人碰自己東西,回了聲“二零二有空床位”,箭步上前拉開入戶門,換鞋時又道,“您室友貌似是個漢服設計師,特養眼,說是圈內人都有人信。”
“是嗎。”褚上淡笑。
谷野點頭稱是,追道:“不過他好像生活能力有點弱,早上我看他在喝自來水。”
褚上并未在意谷野所說,直飲機早就不是新奇玩意兒了,家家戶戶都有,喝“自來水”再稀松平常不過。
可當他進到二零二房,路過洗手間,那個自以為的“稀松平常”正在被打破……
蔥白的手指捧着接滿洗手盆水的漱口杯,咕咚咕咚喝得相當起勁。
褚上在演藝圈摸爬滾打多年,對上下滑動的漂亮喉結生不出什麽非分之想,但他似乎很難忽略掉竹節玉簪松松挽起的及臀馬尾。
說句爛俗的,好像在哪兒見過。
察覺房間進了人,支織将杯子放回置物架,大概是有些緊張的緣故,不小心制造了一些磕碰的噪音。
暈乎乎地朝眼前高大的男人點了點頭,支織主動打招呼道:“褚三藏嗎?我叫支織。”
參與錄制的嘉賓當中只有褚上拿了節目組資料,其餘都得靠為期二十一天的相處慢慢了解,支織也是聽別人議論跟他同寝的室友叫褚三藏,據說是個雙料視帝,沒想到還挺年輕的。
“你叫我什麽?”
褚上沒有維持住承諾路洺的和藹可親,即便不少網友用「途經女兒國,阿彌又陀佛」來調侃他出道十三年零緋聞,但第一次見面就叫他褚三藏,欠些尊重吧?
愣愣地看着一臉不悅的雙料視帝,支織暗道說錯話了,立刻進行補救,“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聽不慣連名帶姓的叫法,那我喊你褚哥,或者三藏行嗎?”
褚上怔了怔,臉色稍微緩和了些,邊走邊随口問道,“誰告訴你我叫褚三藏的?”
小尾巴似的跟在褚上身後,支織手指緩緩指向對面屋,見褚上沒看他,索性又收了回來,不去得罪那個人了。
他吞吞吐吐回道:“我也不認識。”
夕陽剛好斜進房間,溫溫柔柔地灑在胡桃木高低床上,下鋪香槟色絲質床笠中間部分有些細褶,要麽就是睡熱出了汗,要麽就是睡覺不老實。
褚上睡眠質量一直不是很好,獨自一人還偶爾依靠藥物,兩個人住簡直是災難。
瞥見被子疊放的形狀和位置,褚上微微擡起眉梢,現代人要麽把被子鋪平,要麽老派一些疊成豆腐塊,這種貼邊疊成長條狀的,也就在古裝劇裏能見到……
拉開組合衣櫃櫃門,褚上對着空空蕩蕩的衣櫃發出疑問,“不是昨天就到了嗎?沒收拾行李?”
“我正想和你說呢哥……”
褚上也不說愛聽什麽稱呼,支織索性就喊哥,又近又不會出錯。
逮住機會将搞不定的行李箱推了過來,支織解釋道:“可能是恐機症的原因,昨夜落地之後箱子打不開了。”
“恐機症跟箱子打不開有必然聯系嗎?”褚上凝視着支織真切的大眼睛,全然不覺被傳染了傻氣,“你是怎麽确定箱子它恐機的?”
“箱子不恐機,我恐機。”支織對自己的說法也不太滿意,喪氣道:“反正就是打不開了,無從下手。”
“箱子打不開去專櫃找櫃姐幫忙,或者請個開鎖師傅試試,再不濟可以暴力拆開,和我說有什麽用?”褚上提出正常人的解決方案,跟着放倒自己的箱子,撥弄密碼鎖。
“怎麽找櫃姐幫忙啊哥?”支織依樣畫葫蘆放倒箱子,往褚上身邊挪了挪腳,湊近請示,“你幫我找行嗎?”
“在哪個專櫃買的箱子,就去哪個專櫃找櫃姐,這還用幫忙?”褚上斜睨着支織雲白色的行李箱,發現與他夜墨色的箱子是同款,“換過密碼嗎?生日、紀念日、幸運數字都試過了?”
“什麽意思啊?”支織懵呼呼地問。
修剪整潔的指甲抓撓箱子表面紋路,眼見褚上鼓搗兩下箱子就開了,支織不禁用胳膊肘撞對方手臂,“你幫我也打開呗哥?”
翩然的衣袖拂過手背,褚上被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撞得失魂,眼前沾着點心渣的嘴角倏閃,極短一眼卻讓他看清了唇瓣的輪廓。
須臾間,酸脹的眼球蒙上一層水霧,胸膛裏那個聲音又在叫他了,褚上屏住呼吸試圖用絕對的安靜留住“他”,可沒過多久,眼淚砸在原木地板的悶響,到底還是驚走了他舍不得的人。
鬼使神差地接過支織的行李箱,褚上在密碼鎖上随便撥了撥,再一按,拉鏈啪的一聲彈了出來,他別過淚眼,快步躲進了洗手間。
支織本以為那道晶瑩的淚痕是錯覺,可當他再低頭,地上跌碎的淚珠将夕陽複制了數份兒。
指腹輕觸那一抹濕寒,支織下意識抹上唇瓣,他抿了抿唇,淡淡的瓜子熟香在舌尖化開,心髒仿佛被棉花糖撐滿。
大概等了五六七八分鐘的樣子,褚上終于打洗手間走出,支織仰起臉笑盈盈地砰砰拍自己的箱子,不恥下問,“哥,怎麽分開兩半?”
褚上:“……”
很難想象眼前的傻子畢業于J市工業大學服裝設計專業,剛一畢業就進入國內知名漢服工作室任設計師,兩年後創立漢服品牌寂沄,甚至乘着短視頻的東風一躍成為頂流網紅。
怎麽,可能……
“哥你過來。”支織勾了勾下巴,“你先幫我打開,我箱子裏有好吃的,咱們一起吃。”
“我對吃的沒興趣。”褚上聲明後走到行李邊催促,“趕緊收拾,晚上還得做飯聚餐呢。”
“可好吃了,你先幫我打開。”支織歪膝拿腿撞褚上,褚上不理他,他就哼唧,“打開吧哥,求你了……”
深吸的那口氣頓了足足兩秒才緩緩吐出,褚上不耐煩道:“看見沒?拉鏈在這兒呢,但凡有這個拉鏈頭都可以拉開。”
說完褚上唰唰兩聲将拉鏈拉到箱子後頭,擡起上半部分,箱子如支織所願分成了兩半。
“哦,我好像會了。”
支織撲閃着絨長的睫毛,對着褚上領口晃蕩的拉鏈頭唰地扯下——
褚上:“……”
碳灰色工裝夾克瞬時散成了兩片,支織“禮貌”地從白色圓領T內若隐若現的胸肌輪廓上別開眼。
“練得挺好啊哥。”
白皙的小手調皮地在上面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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