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互相試探

将桌上的茶盞依次排好,楚珩的語氣平靜而疏冷,“蕭姑娘既然來了,便嘗嘗吧,免得鎮國公怨我招待不周。”

茶?真是難得……

只是這份難得,不知要自己拿什麽交換。

蕭青容也不拘束,依言上前,坐在一側的蒲團上,看着眼前那幾只精巧秀眉的茶盞,似是有矩尺量着,排的竟是筆直,而每只茶盞裏面的茶水,也都是同等的量。

一排茶盞,竟如同一個模子取出的,清透的茶水,用它們一絲不差的同樣高度,昭顯了主人一些不同于別人的執拗習慣。

只是楚珩一個人,為何會煮這麽多茶水?

似是回答了蕭青容的疑問,辰離走了進來,用精致的銀盤托着幾盞茶水,走到亭旁束腰高幾邊,上面擺放着盆栽,鮮花嫩草,甚是嬌豔。

而後,蕭青容便見辰離小心翼翼的,将茶水緩緩倒了進去。

想到了什麽,蕭青容有些驚訝,“這不是茶?”

楚珩卻是擡眸淡淡看了眼,又斂下眸子,明明是悠然的動作,蕭青容卻似乎感受到了楚珩的嘲諷。

“茶不宜直接澆入花中。”

蕭青容垂頭看了看手中的杯盞,默然放下,面無表情的坐着。清香輕溢,雖不是茶,但也一定是用什麽難的東西浸泡的,聞之令人心神一清。

只是見了它澆花之用以後,已無心思再飲。

消耗時間和精力,只是為一壺澆花的水,當年在西北之時,楚珩曾任朝廷監軍,那時怎麽沒見他如此驕奢?怕被大将軍趕出軍營不成?

趕出軍營……蕭青容突然心中一動,只覺得這幾個字有些熟悉,腦中突然閃過幾幅零碎的畫面,卻似清風幻尾,什麽都未抓住便流逝指端。

是什麽,到底是什麽?明明覺得近在咫尺,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那離逝的畫面。

楚珩見蕭青容盯着那盞茶神游,女子溫柔之下似乎隐着什麽躍躍的情緒,與那表面的沉靜完全不同,心情突然有些愉快。

今夜月色雖被擋去幾分,但這清風也不錯。

讓辰離将蕭青容那盞茶一起澆了花,楚珩淡聲道:“你是怎麽知道那些人不是太子手下,而是三皇子的人?”

不再奢望楚珩如何招待,蕭青容攏了袖子安分坐着,聞言微微一笑。

“那個錦衣的領頭之人,見我不是蕭雲容,并未上前仔細查看,便立刻拆穿我是裝暈,可見他在外面說話時,就應當知道,屋中的人是醒着的。”

“他在屋外故意壓着聲音,做出一副與人私語的情景,可是在說起太子殿下時,卻把聲音故意擡高了幾分,似是故意讓屋中的人聽見,顯而易見,他想告訴蕭雲容,是太子對她懷恨在心,要害她。”

“欲要離間鎮國公府與太子,不是三皇子的人,就是三皇子一派的人;當然也可能是五皇子,但五皇子仍是依附于三皇子,左右都與三皇子有關,當時的情景,我便賭了一把。”

楚珩看着對面的女子,星夜疏朗之下,她在說起這些時,眸中不自覺的多了幾分犀利明銳,似有澗水激湧,璀璨驚心。

蕭青容見楚珩看着自己,卻又突然垂了眸,只當這位若雪華冷的世子不耐,心頭一動,卻故意将語氣放慢了幾分。

“我那院子位于鎮國公府偏北的角落,明顯不會是夫人嫡女她們院落所在,由此,那蒙面人是故意用我頂替蕭雲容,因為當時我院子的情景,恰好可以給他一個擄錯人的理由。”

“可若那蒙面男子是太子安插在三皇子身邊的人,他最好的選擇是假裝被國公府護衛發現,然後空手而歸,再去請罪,而不是把我帶去。”

“畢竟太子欲要拉攏鎮國公府,謹慎之下,太子手下的人不應在這等緊要關頭,做任何有可能激怒鎮國公的事,也不應給三皇子的人半分可能栽贓成功的機會。”

“那個蒙面男子,既在破壞三皇子的計劃,又不站在太子一方,沒想到是世子的人。”

楚珩突然輕笑,聲音如琴聲濺韻,碎雪落梢。這番推測,在當時應只是一念之間,沒時間這般步步推測,那是一種本能直覺的判斷。

而這種直覺,只有多次身經險境的人才會有的。

一個庶女對朝政如此熟悉,而蕭青容也沒有掩飾的意思,倒也有趣。

“若是賭錯了,你當如何?若我要殺了你,又當如何?”

“已盡全力為之,若命該如此,那便随它了。”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她不能暴露“蕭青容”的武功,否則也不會假裝昏迷被擄。但若真是有了性命之憂,她不會讓自己死。

她想看看,那個蒙面男子的背後,真正的主子究竟是不是楚珩。

而楚珩這游戲般的随意做法,在這皇位之争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又是站在哪派中?

後面這些話蕭青容自然不會說出,只是側頭看向一旁的花草。

楚珩撥了撥茶壺蓋子,清脆作響,“可讓喬問保你,在順安侯府一見時,他說心悅于你。”

說着似是對那茶壺失了興趣,收了手,眉間落着些冷意,“三皇子和太子都有拉攏喬問的意思。”

直視着蕭青容,楚珩一向薄涼的語氣似是未含任何情緒和意味,只是在蕭青容心裏卻并非如此——

冬日重雪,雪色清華,只是那下面隐藏的是陷阱,還是利刃,皆無法堪破。

楚珩仍是神态清淺,取了一把修建花草之用的小巧銀剪把玩,“這半個月喬問常出現于酒巷,卻未再到風塵之地,應是對你有幾分真心的,他雖是布衣之身,但深得王大将軍寵信。”

蕭青容袖中的手指微動,輕哼一聲,卻是未語。

楚珩此時突然提起喬問,不知是試探還是其他什麽意思……

因那素蒂蘭花香,他懷疑自己與那夜闖入之人是同一人,但不知楚珩有沒有對喬問的身份心生疑窦。她自認易容之術已臻化境,沒想到竟敗在一縷常人根本聞不見的素蒂蘭花香上。

兩人陷入沉默,清夜回風飄逸,轉瞬間攜思緒千裏,卻落下沉重而隐秘的對峙。

他們之間似乎是在玩一場無形的游戲,秘密朦朦胧胧,穿梭行于千絲萬縷之中,或真或假,或迷或幻,雖各有猜測,卻無證據可鑒。

不點破,不道破,只看誰先破了那層霧色,于京城詭謀荊棘中,露出真正的面目。

而對于他們這種帶着面具行走世間的人來說,當面具落下之時,不是傾心相交,便是勢不兩立。

太危險,蕭青容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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